秋雨
2018-08-22胡炎
胡炎
在这个秋雨霏霏的日子,高阳的心情像天气一样阴郁。他没有打伞,冰凉的雨点和湿漉漉的枯叶不时打在他的脸上。那件6年前的旧上衣散发出潮湿的霉味,无声地表明了他目前的窘迫。他在这段人行道已经徘徊多日了,目光间或投向对面的小区。准确地说,是小区临街这栋楼的三单元顶层西户。他在好几个晚上留意到这户人家一直黑漆漆的,没有一丝灯光。
“最后一次,”高阳在心里说,“干了这一次,以后就彻底收手。”
6年前,高阳因盗窃罪入狱,妻子和他离婚,年迈的母亲撒手西去。在度过了6年牢狱生活后,他重获自由,却像一个街头的游鬼。“苍天做证,我真的想做个好人。”高阳想。但是他不知道该干什么,也没地方收留他。他想做个小本生意,可本钱在哪儿呢?有狱友拉他下水,他拒绝了,他的确不想做贼了。
高阳打听到,妻子离婚后,并没有再成家。万般无奈之下,他决定投奔前妻。可他看到的情景让他心头一颤:妻子的租住地家徒四壁,而且她身患重病,无钱治疗,几乎是在等死了。
“我是个罪人啊!”高阳给孱弱的妻子跪下了。
妻子流着泪,哽咽道:“你要真改了,我还是你的女人。”
高阳点着头,拉着妻子的手:“我改!我改!”
“那就去打工吧,挣多挣少,咱只要干净钱。”妻子说。
高阳在街头彷徨,琢磨着去哪里打工。不能远了,他想,远了就没法照顾妻子。可在这个小县城,又有什么活计好做呢?他要救妻子,妻子的病一定是气出来、累出来的,为妻子看病就是为自己赎罪。他需要钱,很多钱,而且一天也不能拖延。
秋雨顺着他的发丝滑下来,涩涩地钻进眼角。高阳站定在一棵树下,咬了咬嘴唇:不能犹豫了,就让自己最后再做一次贼吧。
凌晨时分,高阳戴着遮阳帽、大口罩和手套,两只鞋用黑布包了,全副武装潜入了楼道。楼道里静极了,高阳蹑手蹑脚上到七楼,几乎没有弄出一丝声响。他贴在那扇枣红色的防盗门前,侧耳倾听了一会儿,确认里面没有动静,这才拿出开锁工具,让6年前的手感重新回到拇指与食指之间。
就在锁即将打开的时候,楼梯上突然响起了脚步声。高阳听得出,那是粗高跟鞋发出的声音,要命的是,这声音像一团雾气,—直朝七楼飘了上来。高阳无处可躲,他只能在那双鞋子到达六楼的拐角前,匆忙扯下身上的伪装,揉成一团装进裤兜里,然后拿出手机放在耳边,做出找人的样子。
高跟鞋的主人终于出现了,这是一个很标致的女人,年纪看上去30多岁,两个金耳环在楼道昏暗的灯光下亮闪闪地晃着。她看了一眼高阳,并没有对这个深夜里的不速之客表现出过多的惊讶,只是随口问了一句:“找人吗?”
高阳心虚地点点头:“我可能找错门了。”
他开始下楼,与女人擦肩而过时,他闻到了女人身上淡淡的香水味。这时女人突然叫住了他,高阳的心狂跳起来。
“我好像认识你。”女人说。
“不好意思,你大概认错人了。”高阳笑了笑。
“你不是优越路那个配钥匙开锁的师傅吗?”
高阳愣了一下,急中生智地默认了。
女人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太好了,我刚从外地出差回来,可不巧,我把钥匙弄丢了。我正犯愁呢,你帮我把门打开好吗?”
那扇门正是他锁定的目标,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今晚的最后一次行窃竟然变成了助人为乐。锁很快打开了,女人递给他一百元钱:“谢谢你,不用找了。”
高阳走出楼洞,融入清凉的夜雨里,忽然感到一阵轻松。他终于不用做贼了,这也许是天意。明天,他将掏光自己所有的力气,为妻子挣来干净的钱。
他在妻子的楼下抽着烟,徘徊了一阵,正要打算上楼,那个熟悉的脚步声竟又鬼使神差地响了起来。他不由一惊,躲在一棵桐树后偷看,一点没错,来人正是刚才那个请他开锁的女人。
女人轻轻地上楼,高阳悄悄尾随。三楼一扇锈迹斑斑的铁门前,女人停下了,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鼓鼓的纸包,弯腰向门下的缝隙塞去。
高阳故意咳嗽了一声,女人显然猝不及防,浑身哆嗦了一下,回头看到是他,表情古怪地示意他不要发聲,然后拉着他来到了楼下。
“你是不是在打这家的主意?”女人冷冷地问。
“这话应该我来问你吧?”高阳说,“你想干什么?”
女人叹了口气:“当着同行的面,我就不绕弯了。刚才看你夜半三更那副德行,就知道你是干什么的了。借你的手,我到那家捞了一把。知道我为什么来这里吗?因为这里有一个苦命的女人,两个月前我来过,可非但一无所获,反而让我难过了几天。你也许不相信,那天我看着昏睡中的女人,哭了。也就是在那一天,我发现我也是一个女人。我只想帮帮她,明白吗?”
高阳呆呆地看着女人的脸,他看到了女人眼神中真实的痛苦。这个漂亮的女人,无疑是同行中的高手。良久,他说:“谢谢你,那个可怜的女人,是我的妻子。”
20分钟后,那个纸包里的钱回到了原来的地方。他们在空寂的街头握手,异口同声地说了四个字:“最后一次。”然后,他们的身影没入了无边的秋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