贪欲造就腐败：小站练兵真相

罗杰

甲午战争失败，清政府割地又赔钱，很受伤。光绪皇帝决心要改造军队，建立一支过硬的队伍，以图自保。

擅于官场投机的袁世凯一看机会来了，便接连不断地写信给李鸿藻，慷慨陈词。李鸿藻一向主战，袁世凯的思路恰合其意。之后，袁世凯又钱财开道各个击破，将中央高层统统拿下。这样，新军统帅的头衔，袁世凯轻松竞标成功。

得到头衔后，袁世凯下了狠心，定要将这支队伍训练成虎狼之师，他心目中的梦想之师。他风风火火地赶到新军的训练基地。基地比较偏，在天津东南60里的新农镇—后来的“小站”。

对袁世凯来说，这是一个新地盘。新地盘练新军，从何练起？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打造军队，头一条就得把军事装备搞强悍。清军的武器自然是相当落后的，放眼世界，给力的军事装备都是西洋货。

清政府一咬牙，行，要造就造强军，要买就买好货。于是花了血本，给炮兵共配备了60尊炮，给步兵配备了清一色的先进步枪。骑兵也都配上马枪和战刀。武器有了，再配服装，全军服饰均为黑色，军官服装袖口处有红色官阶标志。红配黑，经典。

这样一支武装到牙齿的新军，让袁世凯心花怒放。既然用了洋枪洋炮，军队的编制不如也效仿洋人吧。于是，他就按德国陆军的编制，军队分为步、马、炮、工、辎重各兵种，一军分为两翼，每翼二至三营，每营官兵1128人。一切都挺好，这支精良的新军谁瞧见都眼红，此乃大清朝的一块肥肉啊，朝廷重臣哪个不想据为己有？可偏偏就归了袁世凯，这上哪儿说理去。

可天上砸下来的馅饼一般都很烫，接到手中容易丢，得捂在怀里才行。简言之，袁世凯这时候已经在打主意，将新军演练成自己的“袁家军”了。在新军里，袁世凯把自己的表弟、老部下，甚至佣人的儿子都安插进去搞管理、当领导。有的管军械，有的当统带（长官）。总之，肥缺要职都归自己最亲信的人所有。这些都安排妥了，军队里还有些空缺职务需要安插，就安插一些新人，一来新人新气象，二来新人之心易笼络。

袁世凯眼珠一转，目光就锁定在“北洋武备学堂”的毕业生们身上。这群毕业生，其实非常憋屈，时常被大清朝廷的武将们嘲笑，说他们不过是一群只会纸上谈兵的书生，满腹理论，嘴皮子利索，实际百无一用。毕业生们很窝火，急切盼望上天给个机会，展示一下自我的风采。上天很冷淡，袁世凯很热情。上天不给的，袁世凯给了。他向这群郁郁不得志的毕业生发出了热烈的邀请。

“北洋武备学堂”的毕业生们如沙漠里的人见了海，接到袁世凯扔出的橄榄枝后，争先恐后一路扑腾着就来了。这些毕业生很厉害，他们之中的不少人，成为后来大名鼎鼎的北洋军阀，譬如段祺瑞、冯国璋等等。而在当时，袁世凯求贤若渴的姿态，对他们来说就是知遇之恩。毕业生们感激涕零，不禁高声吟唱：长路奉献给远方，玫瑰奉献给爱情，我拿什么奉献给你，我的袁统帅？—毕业生们十分动情。没有别的，唯有把自个儿的一腔忠诚奉献给袁统帅。

如此，装备、编制、官职一应俱全，可新军仍旧是个绣花枕头，外表极炫，内在的战斗力却很低迷。袁世凯拜德国人为师，给新军拟定了一系列的章程。最牛的就是《简明军律二十条》，袁世凯命人印成小册子，分发给士兵背诵。背会了有赏，背不会受罚。一时间，军营里学习气氛十分浓厚。制度严谨，有人受不了，便当了逃兵。可惜没逃多远就被逮了回来，袁世凯的处罚很严厉，也不多问，直接就斩首。这叫杀鸡儆猴。

当然，严格执行军规者，封赏，或赏银子或提拔。常言道：一等人不用教，二等人用言教，三等人用棍教。在带兵这方面，袁世凯可谓是人中精英。他告诉全体军士一个道理：一个太快乐的人是做不成什么事的，一个太不快乐的人也做不成什么事。古来成大事者，都是悲喜交加，一半是海水一半是火焰。新军有了纪律，可士气不是单靠严格的纪律就能提升的，这就需要洗脑打鸡血。袁世凯请人编了些激情四溢的歌曲，让士兵们终日传唱。当时，新军中人人传唱通俗军歌，有时边唱边操练，曲不离口，枪不离手。训练休息时，袁世凯发表激情演讲，以鼓舞士气。袁世凯说：人之生死，皆有宿命。枪林弹雨应该视若无睹，而且前进者未必就会死，贪生怕死者必会受到严惩，与其死于军法被人耻笑，不如拼死一战而流芳百世。

总归一句话：怕死不如战死。

如此这般，从肉体到精神一系列强化训练，袁世凯麾下的这支新军呈现出一种崭新的、生机勃勃的面貌，当然，这一切，都是朝廷用银子铺垫成的。新军每年拨来饷银近百万两，大把银子拿在手中，袁世凯哪里舍得全用作军饷，于是就自己给自己发奖金。

当然，私发奖金也得有技巧。袁世凯很清楚，旧式清军的那些营官是如何吃空额的。如今，新军在他掌握之中，首先得杜绝手下的营官克扣军饷。否则，这奖金没发到自己手中，倒便宜了部下。袁世凯是何等鸡贼的人，这等蠢事他是断然不干的。于是他颁发了一条新规定：新军士兵月饷不许营官经手，而由粮饷委员直接在操场上点名发放。发钱的日子到了，士兵喜形于色，大伙都觉得袁大帅仗义、疼人，对袁世凯更加忠心。殊不知，袁世凯这份仗义，纯属流氓假仗义。每月截留下来的空额军饷，没流入营官的腰包，却都进了袁世凯的私囊。朝廷开源，他就截留，自己给自己封红包，一月一封，月月红。

袁世凯美不胜收，生活极滋润，长此下去，不用过多久，他就会富得流油了。

他甚至有点兒忘乎所以了，根本就没想到，光绪不是冤大头、二百五，大把的银子撒来，岂会不派人监管。他实在是太大意了，竟没察觉到监察御史胡景桂已发现了他贪污的行径。胡景桂雷厉风行，立马参奏了袁世凯一本。奏本中弹劾袁世凯的罪状，主要有两条：克扣军饷、诛戮无辜。这个消息对袁世凯来说，无疑是晴天霹雳，炸得他头皮发麻，通体发软。自己当上新军统帅才四个月，因为私发了点儿奖金，就被撤职，那多冤啊。再者说，如今大清朝当官的，谁不贪啊，只不过是贪多贪少的问题。至于“诛戮无辜”，纯属扯淡！老子这叫严肃军纪，你们懂吗，我跟你们聊这些。

袁世凯又怒又恨又怨，连忙四处打听胡景桂的背景，只要查出胡景桂背后的唆使者，他一定不惜重金收买之。可查来查去，也没查出个眉目。胡景桂好像就是个两袖清风没有靠山的大忠臣，一心只为朝廷效力，公事公办。这就太糟糕了。袁世凯最怕这样的结果。这让他没有一点回旋的余地，只能如一条吃撑了躺在案板上无法动弹的胖鱼，等待光绪反腐败的大刀前来刮去他的鳞片，切开他的肚子，掏出赃银，最后将他做成一碗鱼肉酱。

袁世凯越想越恐怖，终日心神不宁，度日如年，命悬一线。

再说光绪，收到胡景桂弹劾袁世凯的奏折后，气得吹胡子瞪眼。

这还了得！朕含辛茹苦，挖空心思到处筹钱，就为了充实军费，指望新军强大起来，可以保家卫国。而袁世凯，作为新军统帅竟然一上任就贪污腐败。领导腐败了，他下面的人还能有敬业精神和战斗力吗？对于袁世凯这样的腐败贪污分子，必须严厉惩处。可袁世凯刚被任命为新军统帅，贸然将其拿下，恐对军心稳定不利，此事还是慎重些好。光绪想得很周全，还是先派出一个反腐败检查团，去小站查实了再说。反腐检查团的团长，便是荣禄。

对此次反腐行动，荣禄也挺慎重，为了把事办周全，他带上了自己的心腹兼军师陈夔龙，共同前往。袁世凯听闻荣禄如钦差大臣一般火速而至，胸中像有一支摇滚乐队在演奏，轰轰隆隆震天响，叫他焦灼烦乱。可再烦再乱，该做的工作还得做。此番迎接反腐检查团，首先不是公开军饷发放账目，而是展示练兵成果。于是，早早的，袁世凯集合了新军队伍，恭候荣禄的到来。荣禄率领的检查团一到小站，十分惊讶，但见新军军营井然有序，7000多精壮兵丁，身材挺拔，神采飞扬，气势逼人。五个营的步兵，组成方队，操练德国操，步伐整齐划一，动作协调有力，吼声催人肝胆，透着一股不可战胜的战斗力。

这让以荣禄为首的检查团成员耳目一新，又颇感意外。

回想甲午战争时，清军的装备实际上比日军要领先，却被日本打得那么惨，很显然，惨败不是装备的问题，是兵将的问题。现如今，新军的装备都是西洋的顶尖货，兵士的面貌也焕然一新。大清朝的未来不是梦啊！荣禄特兴奋，欣慰地观阅了一阵，问身边的军师陈夔龙：依你看，这支新军比旧军如何？陈夔龙不懂军事，想了想，说：“在下虽未吃过猪肉却见过猪跑，这支新军朝气蓬勃，而旧军暮气沉沉。”荣禄很满意，连不懂军事的人都瞧出气势来了，可见这支新军确实被袁世凯调教得有声有色。

小袁还果真是个练兵的好材料，就凭这个，也是头功一件。至于贪污点军饷，就当他给自己发奖金了。老话说，做大事者不拘小节。练好了新军比什么都强，最可气的是兵没练好，还贪污。袁世凯不是这样，他真干出了成绩，若真因为贪点军饷就被罢官，那谁受损失？还不是朝廷受损失。处理一个袁世凯是容易的，可寻觅一位同样能干的新军统领是困难的。两相权衡，荣禄有心放袁世凯一马。

而荣禄的这份心思里面，既有公心，也有私情。所谓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陈夔龙只看到新军有气势，却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荣禄混迹官场多年，其老辣程度非一般人可比。他很清楚，一支军队能如此团结，如此有凝聚力，无疑是出自对将帅的忠心。现如今，袁世凯是新军的主子，自己是袁世凯的主子。而袁世凯对自己的忠心，显然不及新军对袁世凯的忠心。倘若自己此番网开一面，保住袁世凯，袁世凯定会感恩戴德，唯自己马首是瞻。如此一来，袁世凯的新军，就是自己的新军。把这支强悍的军事力量掌握在手中，他在朝廷中分量势必就更为厚重了。诸如翁同龢之流，根本没有和他叫板的资格。

這就叫官道！荣禄把这事儿在脑子里来回转了几圈，想得极明白、极透彻。

当然，此事不能和任何人明说，只能回京后，私下操作。荣禄喜怒不形于色，说走就走。这可把袁世凯搞晕了。怎么个意思？不是要查办我吗？咋没留下句话就回京了？他完全吃不透荣禄的心思。也不知自己的前途和命运将会如何变迁，这让他更为焦虑和不安。而荣禄从小站回到京城，一路上都在琢磨，如何帮袁世凯洗脱罪名。

说起来，也挺简单，袁世凯有罪无罪，还不就凭他一席话。只要他把话说得圆滑，糊弄住光绪，也就万事大吉了。荣禄自己起草了奏折：现已查明，所有弹劾袁世凯的罪状，并无实据，请皇上不必怀疑。而且，袁世凯在小站练兵，任劳任怨，成果显著，是诸将中一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腐败分子反腐败，越反越腐败！经荣禄这么一搞，其结果可想而知。光绪皇帝非但没有治袁世凯的罪，反而给予嘉奖。就这样，袁世凯因祸得福，一跃成为大清朝廷的“限量版人才”。客观地讲，袁世凯也确实在小站练就出一支不错的新军，然而，他并非是完全为大清国效忠，更多的是为谋求一己的私利。从这一点来说，小站练兵成了一场充斥着腐败和贪污的闹剧，这便是真相。而大清朝廷的军机高官，从光绪下令打造新军开始，便都是从各自的利益出发，有的为了壮大势力，有的为了掌握兵权，有的为了继续升官，有的为了捞取钱财，只是贪图的东西不一样罢了。贪欲造就腐败，腐败导致亡国，即便有了德国式的强悍新军，大清国也难逃最终覆灭的命运。

编 辑/惜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