郦食其:史上最有个性的侃爷

罗杰

在古代，能言善辩的谋士一般被称为辩士，现代话可以叫“侃爷”、“口才帝”。

秦末汉初，最著名的侃爷非郦食其莫属，他非但口才卓越，且相当有个性，不仅能侃，而且能干。只可惜，大器晚成，混到60岁，别人都要退休了，他才在当时的高阳城当了一个看守城门的吏卒，相当于现在县政府门口的门卫。作为一个县政府的普通打工仔，郦食其并非唯唯诺诺，低声下气，相反，他的性情十分放荡，为人极为狂傲，心里的主意多如牛毛，平常又好喝几口酒，因而历史上有人称其为“高阳酒徒”。

汉初时期，高阳隶属陈留。陈留这地方，自打陈胜、项梁等人起义以来，一拨又一拨的义军走马灯似的在陈留来来去去，停停走走。在郦食其看来，那些义军将领要么气量狭小，要么喜欢繁文缛节，和他们率领的部队一样，都是战争的过客，历史的作料。

一日，郦食其风闻刘邦在陈留附近攻城略地，便找到一个同乡打听。那同乡是刘邦部下的一名骑兵，说刘邦是个豪杰，且有深謀远略。听到有豪杰出现，郦食其激动不已。等到花儿都谢了，这个人终于出现了。他一路小跑找到了刘邦军中，让门房通报，门房告诉刘邦，外面有一个儒生模样的人求见。刘邦是个文盲加混混，不知是文盲见读书人自卑，还是混混见读书人自负，总之他最看不起读书人，于是拒见。郦食其恼怒，说我不是读书人，我是高阳酒徒，特别能喝。刘邦高兴，混混见酒徒，相见恨晚。

其时，刘邦陶醉于足疗按摩，姿势很不雅，郦食其见后也懒得下拜，只勉强作了个揖。这便是混混与酒徒的特色会见—都问对方算哪棵葱。随后，郦食其不紧不慢地问：沛公，你是想帮助诸侯打秦朝，还是想帮着秦朝打诸侯呢？刘邦平静地说：酒徒先生，你是来扯淡的吧？看年纪你像过了更年期，说出的话却幼稚得像青春期，你丫人格分裂啊？天下人苦于暴秦，所以才反秦，我一路征战，出生入死，你说我灭谁？郦食其挨了骂，倒不生气，不紧不慢地又问一句：既然你要灭秦，要得天下，为何对长者如此无礼呢？刘邦一怔，撤下洗脚盆，屏退洗脚妹。郦食其紧接着直截了当告诉刘邦，你厌恶读书人，可没读书人你得不了天下。我就是个读书人，论智力，你比不过我；论勇敢，你也比不过我，至少我不怕得罪你而招来杀身之祸。听了郦食其一番话，刘邦非但没怪罪，反而对此人肃然起敬了。

经过片刻的交流，刘邦很兴奋，天降良才；郦食其也很兴奋，刘邦就是自己苦等的那个人。郦食其大谈天下局势，刘邦越听越服气。郦食其告诉刘邦，以你现在手下这帮乌合之众去抗秦，就是以卵击石，羊入虎口。你现在能做的就是：止陈留。陈留，乃四通八达之战略要地，城中粮草极丰厚。当夺取陈留，扩充军队，养精蓄锐后，再战秦军方可获胜。可刘邦心里依然没底，陈留积粮丰厚，易守难攻，打陈留一样是以卵击石。郦食其拍着胸脯说，我跟陈留县领导有关系，不用动你一兵一卒，就凭我这张嘴，陈留立马拿下。

郦食其虽然能侃，但侃得过了头，那便是吹牛。见到陈留县令，尽管郦食其一通狂侃，嘴里像吐炸弹一样把县令炸得晕晕乎乎找不到北。但县令始终一个动作：把头摇得像拨浪鼓。毕竟反叛是灭族之罪，叫我干这事儿，就是把我往火坑里推。看在朋友一场的分儿上，今晚你就在这儿住，明天哪儿凉快你奔哪儿去。

郦食其很愤懑，睡到半夜，提刀潜入县令卧房。县令正酣睡，郦食其瞧着来气，这么好的朋友，居然一点不给面子，你死了吧，县令脑袋脱离了脖子。郦食其连夜翻墙出城，找刘邦去了。

翌日天明，刘邦大军开向陈留，领头的手拿一支挂着陈留县令脑袋的竹篙，兵士们齐声高喊：县令首级在此，开城投降免死。

一声接一声，这就叫擒贼先擒王，骂人先骂娘。城里的人胆寒，兵将士气全无，只好开城投降。如此，刘邦兵不血刃占领了陈留。进城一查，果然如郦食其所言，城中粮草丰厚，还有几千人马。

刘邦美滋滋的，封了郦食其为广野君。

若无郦食其的相助，刘邦拿不下陈留，不能顺利西进，也就成不了第一个进入关中的人。如此，他的事业恐怕也就此终结，更别说后来与项楚争斗，开创汉室天下了。计取陈留，便是郦食其口才与勇猛完美结合的精彩一笔。

取陈留之后，郦食其又为自己的人生画了精彩的一笔。

公元前204年秋，项羽进攻汉军，刘邦被围困在荥阳、成皋一带，绝粮，便打算让出成皋以东的地盘给友军头领，自己驻守巩县来抵抗楚军。

郦食其跳起来反对。他对刘邦说，称王者必以百姓为本，百姓必以粮食为本。敖仓这个地方，作为天下粮食转运集中地已经很久了，现在是天下粮仓，楚国人攻占了荥阳，不去坚守敖仓，却带兵向东，只让被谪罚的士兵分守成皋，这实在是上天在资助汉军啊！如果我们不去夺回这个地方，放弃上天给我们的恩宠，那就是存心不想夺取天下。如今，楚汉双雄对峙，已陷入相持不决的胶着状态，因而导致海内动荡不安。农民耕种误时，妇女也不再纺织，天下人心浮动不安，像这样的时期，保有粮秣才是最重要的工作！

这便是郦食其的过人之处！他告诉刘邦一个道理—得民心者得天下。毋庸置疑，以食为天，坚守敖仓，是郦食其辅助刘邦夺取天下，画出的最精彩之笔。

画完这一笔，他的人生也将画上句号。

是年，韩信攻下赵地，齐国已经处于孤立无援的境地。但是齐国占地巨大，拥有70余座城池，如果硬攻，汉军也要蒙受巨大的损失。郦食其劝刘邦说：现在燕国和赵国都已经平定了，只有齐国还没有攻下来。齐国田氏宗族势力强大，背靠东海、泰山，有黄河、济水作为屏障，南面又与楚国相邻，您就算派几万军队前去讨伐，也不是几个月就能攻克的。你就让我用这张嘴，去劝齐王田广归降，让齐国作为我们东面的屏障。刘邦兀自阴沉地琢磨了半晌，最后决定，成。

而此时，齐王田广既不想归降楚王，也不愿归降汉王，只想割据一方，保住自己的领地。他和汉王刘邦没有什么接触，因此，他见到郦食其后，一开始态度非常冷淡。

郦食其倒不在乎，他见谁都是见面熟。这一次，他更是单刀直入地劝说起齐王田广来。先分析项羽、刘邦的为人如何，然后再把最近的攻守形势描述一番。总之，项羽有两大毛病：一是背主，二是吝赏，刘邦则恰恰相反，举义旗，分田地，而且现在势力扩张等等。

翻来覆去，不厌其烦地唠叨诉说，根本不给田广插嘴的机会，就如同今天电视里的广告一样，强迫记忆—“送礼就送×××，投降就降汉中王”。

田广虽对刘邦不很了解，但他不得不承认，郦食其说得很有道理。联合有理的一方一直是田广多年来的心愿，他对项羽的残暴非常反感，对刘邦的宽容也颇有所闻，因此相当支持和刘邦建立同盟一事。

再说，自己投降之后，还可以称齐王，何乐而不降呢？因此，田广一方面派使者赴刘邦处洽谈联盟事宜，另一方面下令解除守备。此外，田广还日夜设宴款待郦食其，以答谢他从中牵线。郦食其对自己的只凭口舌之能便建立大功劳，不亦乐乎。但没想到紧接着情势逆转，乐极生悲，杀身之祸已悄然降临。

韩信在平定了赵国后，正打算进兵齐国。忽然听到齐王愿意投降的消息，便打算停止攻齐的军事行动。手下的谋士蒯通劝道：韩将军你受命攻齐，汉王派使者到齐游说，也没下文件通知你停止进攻啊。郦食其那老头一通忽悠，天天好吃好喝还有美女陪着，就拿下齐70余城。你呢，辛辛苦苦打了一年多，才拿下赵国50余城，年底考评，可是凭业绩哦。咱带这么多人，还不如老头子一个人的功劳大，羞也羞死了。

韩信一想也的确有道理，于是假装不知有和谈这件事，下令挥军渡过黄河，直取齐国。

齐王在与郦食其达成约降之议后，不再防备，日日与郦食其开心地吃喝玩乐看风景。忽闻韩信来攻，吓得肠子都快爆了，同时也气愤到极点，要郦食其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田广对郦食其说：你若能阻止汉军进攻，让他们撤退，我便让你活，否则我就将你煮了！

郦食其笑道：举大事者不会在乎自己的性命，能够有机会慷慨牺牲更不应怕死，我能做到的都已做了，也不想再辩解什么了！

当生则生，当死则死，颇符合郦食其的个性。他在游说田广成功，而刘邦不给韩信下文件阻止攻齐时，便看出了刘邦的真正目的。就是要让他去当死间，让他深入齐国，设计假情报，以欺敌误敌而取得灭齐之机。对于刘邦来说，以齐国的战略位置，留着这么一个随时可能反水的同盟军，不如找机会彻底干掉。

因此，郦食其根本不和田广多废话，自己跳到齐王准备把他活活煮死的大锅里，自杀而死！这位史上最有个性的侃爷，就这样给自己的人生画上了句号。

对于刘邦来说，韩信的行为，他内心其实是相当满意的。至于牺牲了郦食其，反正黑锅有韩信背着。

混混就是混混，再能侃的酒徒也玩不过混混，不然他怎么能当皇帝呢。

编 辑/惜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