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建成谋反案:李世民是幕后推手
2012-02-11王者觉仁
王者觉仁
许多年以后,被“遗弃”在宫城西侧那座不事修缮且乏人问津的大安宫里的李渊,不止一次地回想起武德七年(624年)的那个夏天。对于这个从权力之巅遽然跌落的老人而言,似乎没有人比他更有理由确信—武德七年夏天,就是所有悲剧的开端!正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一张由欲望、阴谋和杀戮共同编织成的黑网,朝着李唐皇族的头顶不由分说地罩了下来,最终酿成了武德九年玄武门的那一幕惨剧。
其实,李渊一直在努力避免悲剧的发生,他一直在李建成、李元吉与李世民之间尽力弥缝,煞费苦心地维持某种利益平衡。然而,他的努力却在武德七年夏天结出了令他难以置信的恶果—庆州都督杨文干悍然起兵,而太子李建成竟然涉嫌谋反!
太子谋反?李建成真的是杨文干兵变的幕后主使?
武德七年夏,李渊一直感觉自己被灼人的热浪团团包裹着,浑身乏力,心情烦躁。而且,太子与秦王李世民的矛盾冲突似乎也进入了白热化状态,甚至出现了武力对抗的苗头。这一切,无不让李渊心烦意乱并且极度不安。五月中旬,位于长安以北宜君县境内的避暑行宫—仁智宫竣工落成,李渊当即决定去避暑散心。他还特意让秦王李世民和齐王李元吉陪同前往,同时命太子李建成留守长安,负责处理日常政务。
李渊觉得自己的安排很合理,把几个小子分开,自己或许就能过一个安心而清凉的夏天了。可他不知道,他的銮驾刚出了长安,两个东宫的军官随后就押着几车“物资”悄悄离开京城,一路向西北方向急行。他们是太子手下的郎将尔朱焕和校尉桥公山,车上装的是一大批崭新的盔甲。二人奉太子之命,準备将盔甲运往庆州(今甘肃庆阳县),交给都督杨文干。
六月初,也就是在李渊驾临仁智宫的同时,尔朱焕一行也走到了位于长安与庆州中途的豳州(今陕西彬县)。可他们到此后就不再往前走了,并突然向豳州方面举报,声称有重大案情要上告。豳州地方官不敢怠慢,即刻将他们送到了仁智宫。他们向李渊面奏:太子李建成准备与庆州都督杨文干里应外合,趁天子不在京城之机发动兵变!
就在李渊极度震惊并且满腹狐疑的时候,一个叫杜凤举的人从宁州(今甘肃宁县)赶赴仁智宫,也告发了太子。他的指控和尔朱焕、桥公山的说辞如出一辙。
面对接踵而来的控告,李渊再也坐不住了,他立刻找了一个理由,传太子到仁智宫来—无论太子谋反是真是假,李渊都必须在第一时间把他控制住。
接到天子手诏后,东宫立刻乱成了一锅粥,幕僚们开始七嘴八舌地献计。太子舍人徐师谟提议,干脆起兵,趁天子不在把京师占了!詹事主簿赵弘智则提出一个比较理性的建议:太子应该贬损车服、摒弃随从,独自上山向皇帝请罪。李建成思虑再三,听从了后者的建议,随即带着东宫属官前往仁智宫,在距行宫60里时命随从们留下,仅带着十余个侍卫上山面圣。
一见到李渊,李建成立刻作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极力表明自己的清白,而且“叩头谢罪,奋身自掷,几至于绝”。可李渊却一脸怒容,不为所动,一直到李建成表演完了,才命人把他软禁起来。当晚只给了他一碗麦饭充饥,并命殿中监严加看管。
控制了李建成之后,李渊立刻命司农卿宇文颖赴庆州,召杨文干前来面圣,决定把案件查个水落石出。可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宇文颖此行不但没有召来杨文干,反而激起了他的兵变。
史书中没有记载宇文颖到底跟杨文干说了些什么,只有简单的一句话:“颖至庆州,以情告之,文干遂举兵反。”虽然我们无从知晓宇文颖“以情告之”的“情”到底是实情还是谎言,但是不妨设想一下:究竟在什么情况下,杨文干才会不顾一切地悍然起兵?
如果宇文颖跟杨文干说的是实情,即皇帝对谋反之事只是有所怀疑而并未确认,那么杨文干绝不可能起兵造反,因为这么做就等于坐实李建成的谋反之罪。由此可见,宇文颖说实话的可能性很小。既然如此,那么促使杨文干孤注一掷的原因只能有一个—宇文颖很可能告诉杨文干,太子已被皇帝逮捕,其谋反行迹已经败露,随时可能被废黜。这话让杨文干产生绝望心理,最后不得不铤而走险,悍然起兵。
如果我们的推论属实,那宇文颖为什么要撒谎呢?就像尔朱焕等人控告太子的动机在史书中是一团迷雾一样,宇文颖诱使杨文干起兵的动机同样隐藏在历史的背光处。
然而,只要换个方式来提问:在太子涉嫌谋反的情况下,“杨文干兵变”对谁最有利?进而言之,在尔朱焕、桥公山、杜凤举、宇文颖这几个看上去毫不相干的人背后,是否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操控一切?如此,有关“太子谋反”和“杨文干兵变”的真相很可能就会浮出水面。
六月二十四日,杨文干兵变爆发。消息传到仁智宫,李渊勃然大怒,同时也感到极度的伤心和失望。因为杨文干的行动等于承认了他与太子串通谋反的事实。联系此前尔朱焕等人的告发,整个事件已经真相大白,似乎没必要再寻找什么证据了,李渊很容易就能得出结论—所有这一切的幕后主使不是别人,正是太子李建成!
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李渊的难过自不待言。废太子看来是势在必行了,可眼下的当务之急是如何把叛乱消灭在萌芽状态。次日,李渊立刻派遣左武卫将军钱九陇,会同灵州(今宁夏灵武市)都督杨师道出兵讨伐杨文干。
二十六日,也就是杨文干起兵的第三天,李渊召见了李世民。李渊首先询问他对当前形势的看法。李世民不假思索地说:“杨文干很快就会被自己的部将所杀,即便不会,派遣一个普通将领也足以将他讨平。”李渊摇了摇头说:“不然。这件事牵连李建成,恐怕响应的人会很多。你应该亲自出征,回来后就立你为太子。至于李建成,则封为蜀王。蜀地狭小,蜀兵脆弱,将来他若能服从你,你就要保全他的性命;若不服从,你要制伏他也易如反掌。”
既然李渊因杨文干兵变而下定了废黜太子、改立秦王的决心,那么整个太子谋反事件最大的获益者就站在我们面前了。换言之,这起事件中嫌疑最大的幕后推手,就是这些年来一心想要夺嫡的秦王李世民!
要验证这个结论是否站得住脚,还可以从另一个方向来考量,那就是:李建成是否真的要谋反?答案是否定的。
第一,虽然太子与秦王的矛盾由来已久,且有愈演愈烈之势,但是李建成的储君地位始终是稳固的。李渊出于“立嫡以长”的原则和政治稳定的考虑,不可能随意废立太子。
事实上,当秦王势强、太子势弱的时候,李渊也始终站在抑制秦王、扶持太子的立场上,否则也不会在刘黑闼起兵、河北告急时迟迟不愿起用李世民,更不会在刘黑闼死灰复燃、卷土重来时全力支持李建成挂帅出征、建立战功。而李建成讨平刘黑闼之后,声望显著提升,势力大大增强,储君地位也随之巩固,根本无须担心被李世民取而代之。史书记载,武德中后期,李渊对李世民“恩礼渐薄”,而李建成和李元吉则“转蒙恩宠”。因此,只要李建成保持现状,李渊百年之后,天子宝座自然就是他的。既然如此,在总体形势对李建成绝对有利的情况下,他怎么可能会谋反?
第二,就算李建成为了防患于未然,打算彻底消除威胁他储君地位的因素,那么他要对付的人也应该是秦王李世民,而不是高祖李渊。因为直到武德七年,李渊仍然是李建成最大的政治靠山,而且在李建成多次违规操作被揭发的情况下,李渊仍旧一如既往地信任他,否则也不会在前往仁智宫避暑的时候命太子监国、留守长安。但令人匪夷所思的是,李建成串通杨文干谋反,其矛头所指正是李渊本人。试问,在明知道李世民对其太子之位虎视眈眈的情况下,李建成怎么可能亲手推翻自己的政治靠山呢?除非他有绝对的把握将李渊和李世民同时翦除,否则以李世民的军事才能和在军队中的势力,李建成这么做无异于自掘坟墓。
第三,退一步说,就算李建成真的铁了心要将李渊和李世民一网打尽,那么他的谋反计划也应该是当李渊和李世民都在长安时发动政变,等掌握了中枢大权后,再命令杨文干在外围起兵响应,这样才能确保万无一失。
可事实恰好相反,李建成偏偏是等到李渊去了仁智宫后,才让杨文干在异地起兵。此时无论是李建成从长安发兵还是杨文干从庆州发兵,一路上都必须经过李渊有效控制的州县,最后才能打到仁智宫。这无疑是打草惊蛇。暂且不说叛军有没有能力打到仁智宫,就算一路畅通无阻,李渊和秦王肯定早已扬长而去,并且极有可能调集了四方兵马,给他布下了一个天罗地网。所以说,这样的谋反计划是十分愚蠢的。李建成纵然军功不及李世民,但其政治智商和军事才能断不至于如此低下。
换一个角度,假设李建成这么做是想趁李渊离开京师、朝廷空虚的时候夺取政权,那么这个谋反计划是否就变得可行了呢?
很遗憾,这样的设想同样不能成立。道理很简单,在武德七年的李唐王朝,论政治号召力,李渊依然是当之无愧的一号人物,他对政权的控制仍然是有力的;而论及在军队中的影响力和势力,可以说整个李唐王朝无出秦王之右者。在此情况下,李建成就算控制了朝廷、占领了京师,他所得到的也无非是一个政权的空架子和长安一座孤城而已。而李渊和秦王就算身在宜君县的避暑行宫中,也同样可以在政治和军事上牢牢把握这个帝国,也照样可以在仁智宫中号令四方。而这一切,当了多年太子、长期在李渊身边协理政务的李建成绝对不可能意识不到。
因此,李建成谋反的可能性微乎其微。而且,《资治通鉴》中关于这个事件的记载也是漏洞百出,存在太多违背逻辑和自相矛盾的东西。所以,当代的一些学者在深入研究后纷纷提出质疑,最后作出了否定的结论。
事实上,就连司马光本人也不敢肯定李建成谋反之事的真实性,所以才会在《通鉴考异》中说这个事件的起因是有人“妄告东宫”。所谓“妄告”,就是说尔朱焕和桥公山的指控很可能属于诬告。那么,他们为何要诬告李建成呢?
很显然,他们如果不是被人收买,就是受人胁迫。那么,又有谁会去收买或胁迫他们诬告太子呢?唯有秦王李世民。
武德七年六月二十六日,當李渊对秦王郑重作出废立太子的承诺后,李世民以为自己已经在这场漫长的政治PK中胜出。然而,就在他距离太子之位仅有半步之遥的时候,忽然间一切都被打回原形—太子依然是太子,秦王照旧是秦王—因为李渊反悔了。
原来,正当李世民意气风发地前去征讨杨文干时,李建成施展浑身解数,动用他的所有政治力量对皇帝施加影响,最后终于促使李渊回心转意。
不过,要说李渊是禁不住软磨硬泡才改变主意,那就过于低估李渊的智商了。就像前面分析的那样,整个太子谋反事件漏洞百出,李渊不可能毫无察觉。尤其是当太子已经被软禁、围剿杨文干的军事行动也已展开的时候,李渊必定会冷静下来,仔细思考整个事件的来龙去脉,这时候他自然会看出此案的众多疑点。再加上身边各色人等的解释、劝说和提醒,李渊肯定会意识到自己废立太子的决定做得过于草率了。说白了,整个事件中唯一能够认定的太子过失,无非就是“私运盔甲”这一条,可要说杨文干起兵一定是太子指使的,证据明显不足,而且私运军用物资也不至于到被废黜的地步。
所以,李渊最后肯定会意识到,这起事件很可能是有人抓住太子违法的把柄,然后精心制造了一个太子谋反的假象,目的就是颠覆其储君之位。至于说这起阴谋的制造者是谁,那就不言自明了。当然,李渊没有证据,只能猜测。但就算是猜测,也足以让他打消废黜太子的念头。
随后,李渊就命人释放了太子,命他仍回京师留守,然后责备太子和秦王“兄弟不睦”,最后从东宫和秦王府各找了几只替罪羊:太子中允王珪、太子左卫率韦挺、天策府兵曹参军杜淹,把他们全部流放巂州。
就在李渊作出上述决定的同时,李世民也轻而易举地平定了杨文干叛乱。
在这场短命的叛乱中,杨文干唯一的战绩就是出兵占领了宁州(今甘肃宁县),可当李世民率领大军进抵宁州城下的时候,杨文干的军队就不战自溃了。七月初五,杨文干被部将刺杀,首级被送到长安。
武德七年夏天的“李建成谋反案”就这样草草收场了。李渊以各打五十大板的方式,给这起震惊朝野的事件画上了一个并不圆满的句号。之所以说它不圆满,是因为这种和稀泥的处置方式只能够勉强维持太子与秦王之间的平衡,而这却是一种极其脆弱、危机四伏的平衡。
毫无疑问,无论是太子还是秦王,都不会满意这个处置结果。
对李建成来说,既然李渊收回了废立太子的成命,并且对太子和秦王各打五十大板,那就说明他已经意识到太子是被诬陷的,而且肯定也意识到秦王就是制造假案的幕后黑手。按照唐律,诬告别人谋反若不属实,诬告者本人是要被处以谋反罪的。可现在仅仅流放一个秦王府的属官,秦王本人却安然无恙,这不是在纵容秦王阴谋夺嫡吗?
对李世民来说,既然李渊已经作出了立他为太子的承诺,又没有过硬的证据表明太子谋反案确为秦王一手炮制,那就应该兑现承诺。何况杨文干确实发动了兵变,太子也确实给杨文干私运了盔甲,如此太子便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怎么能只流放两个东宫官吏就算完事?再说,杨文干兵变毕竟是秦王平定的,到头来却遭到责罚,怎能让人心服口服?
所以,让李渊深感不快的这一页貌似翻过去了,但是对于不共戴天的李氏兄弟而言,事情远远没有了结。换言之,发生在武德七年夏天的这起事件,仅仅是悲剧的开端而已。李建成和李世民的储位之争,终将从尔虞我诈的阴谋演变成赤裸裸的暴力和杀戮。
编 辑/高翠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