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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阳明的实学思想及其现代意义

2012-02-10胡海桃纪卫东

关键词:传习录天理理学

胡海桃,纪卫东

(军事交通学院 政治部,天津 300161)

王阳明是明代著名的思想家、教育家、文学家、书法家、哲学家和军事家,其心学思想早已为人所知,在中国思想史上享有很高的地位,但是很少有学者提及他的实学思想。学界普遍认为,王学与实学是两种对立的社会思潮,王学非实学。王夫之明确指出,王氏后学“废实学,崇空疏,蔑规矩,恣狂荡,以无善无恶尽心意知之用,而趋入于无忌惮之域”[1]。明清之际的实学家们认为王氏末流将“经世致用”的儒学变成了“空谈心性”的腐儒,是导致明朝覆灭的重要原因,于是对王学持彻底的批判态度。但是,正如马克思晚年说他自己不是马克思主义者一样,王学并不等于王阳明本人的思想,王氏之徒对理论的发展已经超出王阳明本人的范畴。

一、阳明实学思想界定

在中国思想史上,实学是一个被广泛使用的概念。“实学”一词在经典文献中最早出现于东汉王充的《论衡·非韩篇》:“以儒名而俗行,以实学而伪说,贪官尊荣,故不足贵”。这句话是韩非对俗儒的批评之语,斥责俗儒们以“实学”为名以假乱真,贪慕虚荣,背离了真正的儒者之道。这里“实学”概念的提出,以“伪学”为对,内设了一个“虚”的、“伪”的学问作为参照系,这个特点也是后来“实学”研究的共同特征。

至唐代,礼部侍郎杨绾针对唐代科举制度的种种弊端,提出了以“实学”取士的主张。二十五史《旧唐书》卷119《杨绾传》中记载,“取《左传》、《公羊》、《谷梁》、《礼记》、《周礼》、《仪礼》、《尚书》、《毛诗》、《周易》,任通一经,务取深义奥旨,通诸家之义……其策皆问古今理体及当时要务,取堪行用者……所冀数年之间,人伦一变,既归实学,当识大猷,居家者必修德业,从政者皆知廉耻,浮竞自止,敦庞自劝,教人之本,实在兹焉”。从这段引文可知,杨绾的奏疏是针对唐代科举制的“浮竞”之风而言的,所指的实学内容大体包括通经、用世和修德三个方面,这三个方面成为了以后“实学”研究的理论框架。

到了宋代,在思想界掀起了一股针对佛老空无思想的“崇实黜虚”的文化潮流,“实学”开始有了较为明确的范畴。程颐说:“治经,实学也。”“如国家有九经,及历代圣人之迹,莫非实学。”程颐提出治经须是“实学”,意思是说“治经”必须在“进德”上下工夫,如果“治经”只是“居常讲习”挂在嘴上,那只是“空言”,不是“实学”。程颐所谓“实学”是通经与修德的统一。朱熹在《中庸章句题解》说:“尝窃病近世学者不知圣门实学之根本次第,而溺于老、佛之说,无致知之功,无力行之实,而常妄意天地万物人伦日用之外别有一物,空虚玄妙,不可测度,其心悬然惟侥幸于一见此物,以为极致。”朱熹所谓“实学”主要是针对佛老的空虚之学的。

宋明理学历经600多年的发展演变,先后形成了程朱理学与陆王心学两大理学流派,但到明代后期,理学却逐渐沦变为空疏无用之学。于是,明朝中后期,在批判宋明理学过程中,逐渐产生了一股提倡经世致用的实学思潮。中国实学研究会副会长王杰认为,“明清之际的经世实学思潮具体表现为两个方面:对理学的空谈心性而言,主张经世致用;对理学的束书不观而言,主张回归儒家原典。”[2]现在大多数研究者所用的实学概念就是指这个时期的经世致用之学。

自从20世纪80年代我国实学研究兴起以来,围绕实学的各种问题争论不断。追源溯流,梳理实学发展脉络,实学在中国思想史上并未作为一个独立的学派存在过。正如张学智教授所认为,“实学实际上是一个标志学术转型的价值性名称,不是一个有确定内容并因之与他种思潮区别开来的学术概念。”[3]有人认为,实学是与理学相对立的,理学非实学。这点是值得商榷的,实学并不是与理学并列的学术流派,只是一种学术取向,理学中蕴含丰富的实学思想。正如张践教授所指出的,“从反对佛老出世主义的虚无主义的角度看,宋明理学家,无论是程朱理学,还是陆王心学,都是实学。”[4]

查找多方资料得出,“实学”一词的含义大致上包括三个方面,即“崇实黜虚”、“实事求是”和“经世致用”。而“实学”一词连用从《王阳明全集》[5]中共检索出11处,从这三个角度来考量,王阳明的思想体系中也包含着丰富的实学思想。

二、阳明实学的三大特征

不同学者,其实学思想的特征不同,有的侧重格物致知,有的侧重质侧之学,有的侧重实事求是之学风等等。阳明实学的特征主要有三个方面:知行合一、力行实践和辨别义利。

知行合一。阳明实学的思想基础是知行合一。知行是中国思想史上一对重要范畴,主要涉及道德认识与道德践履,也有一般认识论的意义。从先秦到当代,学者们对于知与行之先后、轻重、难易等问题,观点各有所不同。孔子认为“君子讷于言而敏于行”(《论语·里仁》),“言之必可行”(《论语·子路》),主张知行结合,学以致用。老子持“不行而知”的观点,主张“不出户,知天下;不窥牖,见天道。其出弥远,其知弥少。是以圣人不行而知,不见而名,不为而成”。(《道德经·第四十七章》)荀子认为行比知重要,“不闻不若闻之,闻之不若见之,见之不若知之,知之不若行之。学至于行之而止矣”。(《荀子·儒效篇第八》)朱熹主张知先行后,认为“知行常相须,如目无足不行,足无目不见。论先后,知为先;论轻重,行为重”。(《朱子语类》)王夫之认为行先知后,“行可兼知,而知不可兼行”。(《尚书引义·说命中二》)而王阳明反对把知行分裂开来,主张知行合一,认为“知是行的主意,行是知的功夫;知是行之始,行是知之成。若会得时,只说一个知已自有行在,只说一个行已自有知在”。(《王阳明全集·知行录之一·传习录上》)王阳明认为,知行之所以能合一,是因为本体工夫合一。“知之真切笃实处,即是行;行之明觉精察处,即是知,知行工夫本不可离。只为后世学者分作两截用功,失却知行本体,故有合一并进之说。”(《王阳明全集·知行录之二·传习录中·答顾东桥书》)这种知行合一的特征在本体论和认识论上的反映就是,“求理于吾心,此圣门知行合一之教”,主张“心即理”,强调个体主观能动性的重要性,秉承了儒家哲学的主体性原则,是一种实心实学。

力行实践。王阳明认为,要将实学推行于日用之间,“未有知而不行者。知而不行,只是未知”。(《王阳明全集·知行录之一·传习录上》)“盖日用之间,见闻酬酢,虽千头万绪,莫非良知之发用流行,除却见闻酬酢,亦无良知可致矣。”(《王阳明全集·知行录之二·传习录中·答欧阳崇一》)这里所说的“良知”是一种道德的最高本体,良知人人具有,个个自足,是一种不假外力的内在力量,“致良知”就是将良知推广扩充到事事物物之中。“致良知”即是在实际行动中实现良知,达到知行合一。所以王阳明并不主张离开具体的事物空谈心性修养,驳斥佛家那种逃避君臣、父子、夫妇的修养路径,认为“佛氏不著相,其实著了相。吾儒著相,其实不著相”。在《知行录之三·传习录下》中记载,有个官吏经常听王阳明讲学,有一天这个官吏对他说,这讲学固然是好,但他的簿书讼狱又多又难,有点学了没用。王阳明听后就对他说:“我何尝教尔离了簿书讼狱,悬空去讲学?尔既有官司之事,便从官司的事上为学,才是真格物。……簿书讼狱之间,无非实学;若离了事物为学,却是著空。”王阳明在《知行录之六·公移三·揭阳县主簿季本乡约呈》一文中提出“爱人之诚心,亲民之实学”这一经世思想,赞扬揭阳县主簿季本兢兢业业、实事求是地为民办事,所以在他治下才能息盗安民,使下民归于厚道。王阳明主张“人须在事上磨炼做功夫,乃有益”(《王阳明全集·知行录之三·传习录下·附朱子晚年定论》),所以学问要落实在“钱谷兵甲,搬柴运水”、“应接俗事”、“民人社稷”等政治、经济、社会实践中,走修齐治平之路,延续儒家经世致用的传统。

辨别义利。王阳明认为,讲“实学”就要摒除功利之心,是一种崇实黜虚的心性道德修养,如果怀着功利之心,读圣贤之书却为求官晋爵,道德仁义却只在嘴上功夫,这些并非实学。如他在《静心录之一·文录一·与陆原静》中所说,“使在我果无功利之心,虽钱谷兵甲,搬柴运水,何往而非实学?何事而非天理?况子、史、诗、文之类乎?使在我尚存功利之心,则虽日谈道德仁义,亦只是功利之事,况子、史、诗、文之类乎?”王阳明在《静心录之一·文录一·寄薛尚谦》中说:“数年切磋,只得立志辩义利。若于此未有得力处,却是平日所讲尽成虚语,平日所见皆非实得,不可以不猛省也!”在他看来,“义”就是良知,就是天理,而“利”就是人欲,“天理人欲不并立”,所以要正人心,就要灭人欲、存天理。从功夫上说本体,“无心俱是实,有心俱是幻”(《王阳明全集·知行录之三·传习录下》),如果动一分功利之心,有意为善就不是真善了,所以说王阳明“致良知”的实学也是辩义利之学。

三、阳明实学思想对新实学研究的启示

近代实学思潮以强调“有无用处,是否能解决社会问题”为切入点的经世致用学风,其特征是功利性和实用性。经世致用的学术理念将学术视为一种工具和手段,虽然对西学的引进有功绩,但是对空谈心性之学矫枉过正,过分追求所谓“有用”之学,否认纯学术研究的价值,在一定程度上造成了在学术思想上的混乱与肤浅,以及学术的难以独立。新中国成立后,“打倒孔家店”,对传统文化采取简单的否定态度,并未认真反思近代实学思潮的流弊。为了快速地改变贫穷落后的面貌,摆脱“落后就要挨打”命运,我们开始改革开放,以经济建设为中心,发展才是硬道理,利字当头,一心求富。改革开放30多年了,一座座高楼拔地而起,城市建设起来了,国家富强了,可人文精神却严重缺失。

阳明实学与过分强调“经世致用”的近代实学有所不同,这种不同恰为清理近代实学思潮的流弊和研究新实学的走向提供了新的思路,为重建人文精神提供了启示。

“先立乎其大”的道德修养功夫。王阳明延续了孟子“先立乎其大者,则其小者不能夺”的道德修养功夫,立其大,端正心性,存天理,去人欲,树立高尚的品德,为道德标准日益模糊的人心画了一条底线。“后世不知作圣之本是纯乎天理,却专去知识才能上求圣人。以为圣人无所不知,无所不能,我须是将圣人许多知识才能逐一理会始得。”(《王阳明全集·知行录之一·传习录上》)王阳明认为,后世之辈在用功求圣上走入了歧途,不应该将程朱理学当做是升官发财的敲门砖,忽视了程朱理学道德修养的意义,违背了程朱理学纠正人心、改良社会的初衷,反而导致学问的“虚伪化”。“不务去天理上着工夫,徒弊精竭力,从册子上钻研,名物上考索,形迹上比拟,知识愈广而人欲愈滋,才力愈多,而天理愈蔽。”(《王阳明全集·知行录之一·传习录上》)王阳明弘扬“知行合一”的治学理念,立志恢复儒家“内圣外王”经世致用的传统,为求学士人指点迷津,“吾辈用功只求日减,不求日增。减得一分人欲,便是复得一分天理;何等轻快脱洒!何等简易!”(《王阳明全集·知行录之一·传习录上》)

“辩义利” 的人心教化功能。当今社会,从清华、北大教授抄袭剽窃到中科院行贿,学术道德沦丧,学术腐败“走在钢索上”;从“拜金女”马诺的“我宁愿坐在宝马车里哭,也不愿意坐在自行车上笑”,到“拜金男”关敬民求年薪百万富婆,“相貌无所谓”,“上门女婿也可以”,笑贫不笑娼的病态价值观堂而皇之,大行其道;从“我爸是李刚”,到药家鑫撞人再杀人事件,官二代、富二代问题加深了内部矛盾,加剧了社会不稳定因子的滋长;从长江大学落水大学生溺亡打捞被挟尸要价,到某些医院拒绝给没钱的患者治疗,唯利是图蔓延到各行各业,以人为本流于口号;从问题血液导致无数无辜百姓染上艾滋病,到毒奶粉事件、问题疫苗事件,商人利欲熏心,食品、药品安全问题危害到了整个社会,危及到了下一代……面对“功利之毒沦浃于人之心髓”的残酷现实,阳明实学能教化世人辨别义利,重义轻利,去除功利之心,致良知,为物欲横流的功利主义社会定了一条标尺。

参考文献:

[1] 王夫之.船山全书:第4册[M].长沙:岳麓书社,1991:1468.

[2] 王 杰.论明清之际的经世实学思潮[J].文史哲,2001(4):44-50.

[3] 张学智.中国实学的义涵及其现代架构[J].北京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3(11):17-25.

[4] 张 践.实学与心学的交融与错位[J].中共宁波市委党校学报,2009(2):93-99.

[5] 王阳明.王阳明全集[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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