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东官员补课上下“两难”

文｜《小康》记者 刘建华 广东报道

广东官员补课上下“两难”

文｜《小康》记者 刘建华 广东报道

广东248名市、县党政领导班子成员前往基层“补课”，记者调查发现首月补课情况五花八门，有的安营扎寨，有的进展缓慢；基层欢迎干部“下派”，逃课者却担忧脱岗失权

市长或者县长，在基层蹲三个月，会干些什么？

6月底，广东将248名市、县党政领导班子成员用“红头文件”的方式“赶”到基层，进村驻厂，开始“补课”。

此前广东省委组织部发布的信息显示，换届后广东新一届党政领导班子成员中，不具备基层领导工作经历的约141人；县级党政班子成员中约490人不具备两年基层工作经历。为了加强官员们的基层历练，广东省委组织部在4月17日下发了《关于市、县党政领导班子有关成员驻点“补课”试行办法》，要求新一届市、县党政领导班子中缺乏两年以上基层工作经历及对所分管工作经验不足的领导成员采取集中时间、全脱岗的方式到基层一线进行3个月“补课”。

到基层蹲点，一直是组织部门培训干部的有效手段。但是全脱岗，对这些习惯了机关工作的官员们来说，却是一个不小的挑战。第一批补课成员进村驻厂已近一个月，《小康》记者深入珠三角、粤北等多个市、县，采访了数十位地方基层官员，却发现各地“补课”情况五花八门，有的已经安营扎寨，有的却进展缓慢；基层欢迎干部“下派”，有人却担忧脱岗失权。

基层呼唤补课官

在行政体制改革方面最积极的佛山市，官员下去“补课”也相当迅速。

在佛山市禅城区石湾镇街深村村委会办公楼一楼的一个办公室里，整齐地摆放着两张办公桌，深村村委会副主任叶伟民告诉记者，其中一张是禅城区区委常委、常务副区长卢建华的临时办公桌，另一张供一位村委委员平常使用。

在村委会附近开小卖部的小陈告诉《小康》记者，7月18日他见到过卢建华在村里工作，之前的7月6日也见到过一次。小陈特别强调，“卢副区长是禅城区的领导，电视新闻上见过，所以认识。”

“我们希望上级能组织更多的领导干部下基层了解民情。”7月20日，深村党总支部书记蔡溢波对《小康》记者说，官员们下到基层，才能更直接地发现基层存在的问题，才会清楚基层最需要的是什么，才会明白基层管理工作的重点、难点是什么。

深村汇银农贸市场，是一个建设比较早的农贸市场，最初修建时的消防设施与现在的要求存在一定差距。当地消防部门后来到市场检查，立即开出一张3万元的罚款单。“我承认我们的消防存在缺陷，但消防部门第一次来检查，总得给一个整改的机会，不能马上就开罚单。”蔡溢波认为。而类似这样的事情，正是基层最为头痛的问题。

卢建华下来“补课”，得知此事后便指示相关部门协商处理，解决了此事。自“补课”活动开始以来，卢建华在相关人员的陪同下，先后两次走访深村下辖的各个小组。深村一共有15个村小组，现已走访了三分之一。每一次走访，卢建华都认真地做好“补课日记”，他为下一步如何提升村建设、村委会工作等提出了不少指导性的建议。

“门口尘土飞扬，直接影响附近居民的生活质量。”在深村田心村做小本生意的老李说。他从安徽农村来到佛山已经四年多了，感觉佛山城内环境卫生非常好，但像田心村这样的城中村就没人注意。“希望上面领导下来三个月，能对这些违规违章的行为进行整治。”老李并不知道有领导在深村驻点，但他希望领导下基层后，能办点实事。

“这次‘补课’的都是党政领导班子成员，要求连续三个月在村里同吃同住同劳动，这其实并不现实。他们都有本职的重要工作，无法天天在村里，我们也能够理解！”一位村干部如是说，他们真心希望能常有领导干部下基层。

广东省共有579名市、县党政领导班子成员需要驻点“补课”，其中市党政领导班子成员76名，县党政领导班子成员503名

下不去的是“权力”

7月20日下午，记者在广东省委组织部公开的一份“补课”官员名单中，随机抽取8位官员并电话联系，全被告知“在外地出差”或“没空”，有的电话另一端还传来旅游景区讲解员的声音。

事实上，在第一批公布的248名市、县党政领导班子补课成员中，没有下到基层“补课”的大有人在。《小康》记者联系广东多地的组织部官员，对方都明确表示“工作才刚刚开始，希望晚些时候再来采访。”而在多个市、县的采访中发现，地方官员对于本次“集中时间、全脱岗”下基层补课普遍存有抵触情绪。

据了解，佛山县区一级共22名干部需要到一线补课。而第一批于7～9月进行，共10人。在补课名单中，佛山市委常委、市纪委书记张子兴，市委常委、组织部部长吴卫华，副市长麦洁华都在列。

“作为市、县的重要领导，或者是部门的一把手，全脱岗3个月，那我的本职工作怎么办？交接给其他同志，出了问题谁负责？”在韶关摸爬滚打多年的副处级干部成明对《小康》记者说，“没人会自愿放弃自己的权力，三个月，哪怕是一天也不可能。”成明解释说，“全脱岗”意味着暂时放弃了领导的权力，以一个普通工作人员的身份在基层三个月。

成明举例说，一个县主管招商的副县长在本次“补课”名单之内，但此时他正在与外商协商在本县投资的问题，要求副县长全脱岗下去补课，他会愿意吗？经过一年甚至几年的努力，外商投资好不容易有了希望，却要放下工作去补课，他肯定不会去。

按照广东省委组织部文件，干部驻点期间所分管的工作由其他领导成员代管，“搞好工作的交接”，但如此重大的事情交接给谁？外商也会觉得疑惑，“我和你这个副县长商谈得好好的，为什么一下子换人了？”这些因素都有可能导致这个招商项目的失败，“如果真是这样，后果谁来承担？”

其他各个重要实权部门也都存在着类似的现象，即使是下到了基层也无法全脱岗，“抽空走走”成了最主要的一种方式。佛山市组织部的一位副部长说：“单位里一般的工作都已交由其他同志负责，但有重要工作时，还是得派专人到基层去找领导请示。”而在补课期间，“如果有重要会议或事情时，一般都在单位里。”

按照广东省委组织部文件的规定，广东省共有579名市、县党政领导班子成员需要参加驻点“补课”，其中市党政领导班子成员76名，县党政领导班子成员503名。除了第一批驻点“补课”的248名官员外，还有331名党政干部排在“补课”行列中。

今年上半年，广东经济增长速度为7.4%，低于全国平均水平。下半年广东各地经济发展面临的压力仍然巨大，脱岗三个月，对这些身处一线的官员们来说，确实是一种严峻的考验。

如何监督“逃课”官员

“无论是市党政领导班子成员还是县党政领导班子成员，到了我们这儿都是钦差大臣！”一位年轻的镇长对《小康》记者说。虽然说是全脱岗，到了镇里、街道后只是一名普通的工作人员，“但事实上我们能把他当作普通工作人员吗？之前是领导，以后也是领导，补课期间，我怎么摆放他的位置？”

广东组织部37号文件要求，市党政领导班子成员要在乡镇（街道）、村（社区）或企业、事业单位基层一线，县党政领导班子成员要在乡镇（街道）、村或企业、事业单位基层一线补课。

对补课的官员来说，这是一项硬性规定。

广东省委组织部还强调，这次“补课”要力戒形式主义，避免走过场，轻车简从，不搞层层陪同，不得接受宴请和特殊招待，不给基层添麻烦，不给群众增负担。

但这一“补课”，对乡镇干部来说，首先是一场考试。

没有基层干部不会考虑到“补课”领导干部以后的影响力，镇、村、企业不愿意让领导发现自己的落后之处。“就说征地拆迁吧，如果是以前，一般情况下，镇长、镇委书记都还可以直接做决策，定方案执行，重大问题再向县主管领导请示。那现在有重大问题时，我是向钦差官员请示还是打报告向县主管领导请示？”该镇长说，征地拆迁一般都存有一点纠纷，在“补课”期间碰到这样的事情，小事情由“钦差”作决定，显示领导办事能力强，但不好处理的事情如果让“钦差”惹麻烦出问题，镇官们就有吃不了兜着走的危险。

因此，“补课”官员的到来，令他们一时无所适从，“幸亏没有领导干部真正在这儿呆上三个月。”该镇长深深地舒了一口气。

官员“补课”不及格怎么办？红头文件没有给出答案。

对于“缺课”、“逃课”的监督和奖惩，地方官们不置可否。有个别地方官员甚至认为补课“不切地方实际”，还有一些干部则认为如果拘于形式，对领导干部和基层干部都是一种负担。

“培养党的干部，需要有多种措施，补课只不过是其中之一，但不能搞形式主义。”中共广东省委党校行政教研部主任唐晓阳在接受《小康》记者采访时说，“作为领导干部，基层锻炼也是很重要的，了解基层的方式多种多样，补课只是其中一种方式，对培养干部、锻炼干部能起到很好的作用，另外，对于密切联系群众，帮助基层解决问题、化解矛盾，还是有帮助的。”

（应受访者要求，文中成明为化名）

今年上半年广东经济增长速度为7.4%，低于全国平均水平。广东省长朱小丹分析情况时，直言今年经济下行压力之大超乎年初预期。这种压力显然也成为了广东各地方官员心头的一块“大石头”，面临如此挑战，官员们移往基层的重心显然力有未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