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魂的风土与西域的人情———亚楠散文诗印象

崔国发

我一直以为，亚楠创造了西部散文诗和诗歌的一个奇迹。似乎还没有哪一位诗人，像他这样在对伊犁乃至新疆大面积的行走中，建构出了一个美的自治区，一个灵魂的落脚点，一个生命的栖息地。

亚楠的散文诗，于记忆深处的花朵中承载着精神的重量，在自然与人生的结盟中斩获本真的完美。这种有根、有方向感、有西域向度、有地气滋养的性灵抒发，有着更丰盈也更精细的经验刻度，有着回溯、感怀、拓垦与文化地理的审美格调，有着一种回到记忆原点的、地缘性的切身体察，有着作为伊犁人的苍凉雄浑与作为浙籍诗人的丰饶宁静。

他以对于散文诗文体的自觉和对于诗性身份的确认，在边疆所赋予的创作源泉与心灵符码中，让我们真切地感受到他散文诗中雪域高原的浑然之气、辽阔草原的鲜活之气、空谷幽兰的清正之气和人性人情的温暖之气。他于远行的寂寞中踏上希望的归途，在记忆本身所固有的一种属性中呈现深邃的存在真相，说出漂泊的伤感与迷茫，以及回到故土血脉、回到精神本根的深切渴望。

举凡木扎尔特清澈的河水、天山大峡谷的雪狐、昭苏大草原的雏鹰、杏花里的龟兹、库尔德宁的鸟声、吉尔格朗河的波浪、雪岭的云杉、恰西的风、核桃沟的山泉、石头城遗址、柏桦林的落叶等，这些洋溢着浓郁的新疆本土气息、有着鲜明的地域特色的艺术符号，强化了诗人那种让灵魂扎根、让生命落实的书写品质，使诗人的及物于魂和个性化的表达，找到了天地人心的精神基座。

在大自然的秩序中恪守内心的自由与宁静，在生命肌理的和谐中映现山川的淡泊与器度，于感性的充盈和诗性意义的关怀中折射出独特的地域风情与个人风格，亚楠的散文诗有着无比生动的气韵和无尽的艺术魅力。

亚楠散文诗的地域色彩，其实已经僭越了他所构筑的边界，而在记忆的深处，在灵魂的高处，产生了一个巨大的精神气场，一个想象力的空间，一个融入了诗人对自然与生命存在的至深体验的家园。

“回望身后那些歪歪斜斜的脚印，内心的苍凉若隐若现。没有人能够把乌云驱散，没有人可以在暴风雨里，平静地走完自己的一生。/此刻，我在大地的忧伤中，静静地感悟人生。我知道，岁月可以淘洗灵魂，也可以在寒冷的夜晚，把一颗破碎的心照亮。”（《抵达》）诗人在这里不仅仅是一次简单的对于记忆的“回望”，而是在“感悟”、“淘洗”与“照亮”中触及灵魂、触及内心、触及人生、触及想象、触及“大地的忧伤”的一次深沉的“回望”。记忆是具体生命的记忆，回望就是“若隐若现”的记忆和留下过“歪歪斜斜的脚印”的踏实的人生相互观照、相互衔接、相互作用的过程，记忆的空间其实就是灵魂的空间、精神的空间和生命的空间。

为此，诗人“想念那些飘零的秋叶，想念无数孤独的夜晚，一个人满怀愁绪，就这么独自放牧着自己的灵魂”（《从前的声音如此鲜活》）；“蓦然回首，便有惊涛骇浪滚滚而来。往事在光阴深处守望，陡然间，又把最后的痛留给了自己”（《闪亮》）；“我看见，春回大地，万紫千红。此刻，灵魂鲜亮，所有的往事都被风吹远……”（《思》），诗人的记忆被全部激活，那些零落的秋叶，那些岁月的浪涛，那些在春天发芽的往事纷至沓来，诸如电闪雷鸣时所忆起的尽是那些柔韧却又锋利无比的麦芒。许多爱只能收藏在心底，诗人明白，“寂寞是一种甜蜜的甘露。许多时候，大地无言，苍凉也会带给我们一生的财富。”（《午夜的芬芳》），这充满睿智的精辟之言，充满了某种人生况味的深刻与恍然大悟。

著名哲学家克尔凯戈尔曾在《酒宴记》中说：“回忆就是想象力”，它是对过往岁月的一种缅怀与想象，这种基于经验的真实基础上的想象，最终抵达的是一种精神的真实，所以我个人认为，回忆不仅是想象力，还是启悟力，通过绽放“记忆深处的花朵”，定能收获到思想与智慧的果实。

“这些花朵，湮没在城市的喧嚣里。/多少年过去了，潮起潮落。尘埃落定的那一刻，已是满目沧桑。/最初的心事，宛若一泓秋水，宁静，澄澈，却又弥漫着淡淡的忧伤。我不知道，一朵花的命运，为何也有那么多曲折和辛酸？”（《记忆深处的花朵》），诗人对花的飘零和那苦涩的人生扼腕叹息，于淡淡的忧思中饱含着沧桑、曲折与辛酸的情感，表达出一个现代诗人复杂而多重的心路历程，由一朵花的宿命而想到人生的某些场景，从对最初的那“宁静、澄澈”心事的追忆与记忆中的缅怀，到为那些湮没在城市的喧嚣中的花朵的悲怆，不仅构成了亚楠散文诗的基本张力，而且在诘问中完成了对精神性的有效植入，从而获得了灵魂的重量。

亚楠的散文诗就是这样，慨然兴怀，真气淋漓，寄托着对自然的感应、文化的感念与人生的感喟，他善于借助富有表现力的物象来呼唤意义的君临，如散文诗人周庆荣所提出的“意义化写作”之“将理想的精神赋予清晰的现实指向”那样，将散文诗的经验提纯，让物象与美感在呈现着生命灵魂的庄严时刻同时抵达，让灵魂的风土与西域的人情无缝对接。他立足新疆与伊犁这块丰富的写作根据地，而又远行他乡，注重把散文诗题材从单维度向多维度推进，使其作品视野更加宽广，进而获得语言的质地、声音、色彩和重量；他的散文诗，在超然清新或沉雄骏肆的多元建构中，达到审美自足、意义自深、思想自由与精神自在的境界。他一直喜欢远行，喜欢在天边放牧云朵，就像艺术无止境的探索一样。因为只有“在路上”，才有可能发现更加美丽而会心的风景。这是一个诗人最为可贵的品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