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美经济关系失衡与日元国际化政策

付丽颖 刘力臻

（1.东北师范大学日本研究所，吉林长春130024；2.东北师范大学经济学院，吉林长春130117）

日本的日元国际化进程虽然在1970年代布雷顿森林体系崩溃之后就已经起步，但是，由政府主导的日元国际化政策却是在1980年代中期才开始实施。日本的日元国际化政策并非是日本政府出于维系经济增长熨平经济波动而做出的自主性决定，而是在美元汇率走高、美国贸易赤字激增的背景下，迫于美国要求开放金融市场的压力而被迫采取的政策措施。美国的思考逻辑在于：日美经济失衡，主要是日本对美贸易顺差的原因在于日元的汇率高估，而日元汇率高估的原因在于日本的金融管制，如果日本通过金融自由化扩大资本流入和日元国际化增加日元需求则可实现日元对美元升值，从而使两国间贸易收支走向平衡。

日本国土狭小、资源贫乏，但同时对新技术有极强的吸收能力，因此在20世纪50年代初期即提出了“贸易立国论”。在“贸易立国论”的指导下，日本进出口额持续增长。进入1970年代，日本对外贸易实现了巨额黑字。布雷顿森林体系解体以前，日本维持着1美元兑换360日元的固定汇率制度，随着日本经济实力的上升，日元汇率被严重低估。低估的汇率助长了日本对美国贸易顺差的进一步增加。据统计，1961年美国总进口中有7.3%来自日本，到1971年这个比例达到17.1%［1］。布雷顿森林体系崩溃之后，虽然美元对主要货币贬值，但美国的贸易赤字问题却愈加严重，其中，美国对日本的贸易逆差的增加惹人注目。到1980年代初，日美贸易失衡越来越严重，两国间贸易摩擦愈演愈烈。

在寻找美日贸易失衡原因的时候，汇率问题逐渐进入美国人的视野。1983年9月，美国卡特比勒公司总裁理·摩根向政府官员和议员们发布了被称为摩根报告书的《美元日元的矛盾——现存问题和解决方案》报告，该报告书总结了当时美国对外经济关系的三个特征：

（1）1980年末以来，美国贸易收支的各项指标迅速恶化。（2）1980年末以来，美元市场行情，尤其是对日元比价急速上升。（3）美国虽利用关贸总协定框架通过积极的干预政策来振兴出口企业，对美元汇率却并未采取积极措施。

摩根报告书的核心观点是，美元对日元明显估值过高。美国需要关注外汇比价，并通过制定明确的政策来逆转持续两年多的美元高位运行势头。报告中还提出贸易中使用日元结算、废除利率限制等十一项对日要求［2］7。1983年11月，美国总统里根访问日本，一个重要的目的就是解决美日两国的贸易失衡问题。美方提出的“修正低位日元”方针，就是以这篇报告为基础的。

1983年11月9日，日本首相中曾根康弘同美国总统里根举行日美首脑会谈时，里根总统清楚地作出以下表述：“我很担心日美间的贸易不平衡问题以及美国议会内的保护主义倾向。针对市场的参与问题、市场开放问题、日元美元问题、资本市场问题、日元国际化问题等，我们需要双方相互协调、密切磋商。”［2］23这是美国方面要求的核心内容。首脑会谈之后，两国财政部长发表了共同声明，在声明中规定了推行日本金融市场自由化和日元国际化的相关措施。当时的日本媒体，将两国首脑会谈和财政部长的共同声明，形容为“金融黑船到来了”。

为落实日美首脑会谈内容，由日本大藏省和美国财务部共同设立“日美日元·美元委员会”就相关问题进行谈判。委员会在1984年共召开了6次工作会议：

第一次 2月23日—24日 东京

第二次 3月22日—23日 东京

第三次 4月16日—17日 华盛顿

第四次 5月6日 檀香山

第五次 5月10日—12日 东京

第六次 5月20日—22日 罗马

经过艰苦的讨价还价，双方终于完成了《日元·美元汇率、金融资本市场问题——日美共同特别合作委员会报告书》（简称《日元·美元委员会报告书》）。在日元美元委员会工作期间，日本大藏省独自拟就一份《金融自由化和日元国际化的现状和展望》文书。在两份报告的公布时间上，日美之间也发生了激烈的争执：为突出美国财政部敦促日本开放金融市场的功劳，美国方面希望先发布委员会的共同报告书；为体现金融自由化决策的“自主性”，避免国内过激的政治反应，日本方面希望先公布大藏省的《现状和展望》文书。双方都不肯让步的情况下，只好在1984年5月30日这天，将两份文书同时公布。

《日元·美元委员会报告书》的内容主要分三部分：

第一部分是对日元对美元汇率的近期变动及变动原因的认识。双方认为日本经济持续增强的对外机能、稳定的增长趋势、良好的通胀水平支撑了日元的强大。处于世界经济第二位的日本应该承担更多的责任，委员会表明对日本出台日元国际化、金融资本市场自由化措施、日元表现得更为强势充满期待。

第二部分是日本方面关心的事项。罗列了欧洲美元、美国对日本金融开放、国际金融机构的合作、日本直接投资和美国购买日本国债等问题。对于日本关心的日本金融机构在美国的待遇问题，美国承诺给所有外国金融机构以国民待遇，承诺外国银行在美国金融市场上的业务范围与美国国内银行相同。对于美国限制日本对美直接投资问题，美国表示将提高政策的透明性。由于该委员会是美国为敦促日本开放金融而要求设立的，日本方面本来对美国金融没有什么要求，但出于谈判的对等及维护颜面等原因，临时拼凑了一些所谓的要求，美方是否答应无足重轻。唯独日本最关心的美国购买日本国债问题，美方以财务部无权决定而搪塞过去。

报告书中的大部分篇幅用以说明美国方面关心的事项及日本的承诺。美方关心的事项包括日本金融资本市场的自由化、日本金融资本市场对外国金融机构开放、欧洲日元与银行市场的发展和日本直接投资政策问题。

针对美国的要求，日本作出如下承诺：（1）逐步实现利率自由化。（2）降低外国金融机构进入日本金融市场的准入门槛。（3）加强离岸金融市场建设。（4）促进直接投资。

报告书涉及的日本金融自由化和日元国际化政策基本在1年之内便付诸实践（见表1）。

表1 《日元·美元委员会报告书》概要及实施情况

与《日元·美元委员会报告书》同日公布的《金融自由化和日元国际化的现状和展望》（后文称《现状与展望》）中，日本大藏省提出，为促进日元国际化应将交易重点由经常交易向资本交易转变。

《现状与展望》总结了日元国际化的3条优点：（1）扩大国际贸易中的日元交易除有利于回避外汇风险外，还因运用、筹集海外日元资金机会增多而提高日本企业的资金效率。（2）日本金融机构拥有充裕的日元资金、充分的日元交易信息、丰富的日元交易经验，在与外国金融机构竞争过程中具有优势，可以在国际金融交易中发挥更重要的作用。（3）非居住者积极参与市场有助于日本金融市场深化，为将来成为世界金融中心奠定基础。

尽管具备上述优点，《现状与展望》仍然对日元国际化持保守态度。在促进日元国际化措施方面，提出应以交易当事人的自由选择为基础，自然地推进。政府的任务是为交易者创造自由选择的政策环境。同时还应注意日元作为国际货币使用过程中给外汇汇率、国内金融政策、国内金融制度等带来的影响。

《现状与展望》提出从经常交易、资本交易和官方储备等方面着手改善日元国际化的政策环境。具体措施包括：（1）通过建设日元计价的BA市场，扩充日元资金的筹措、运用途径。（2）促进资本自由化流动，推进欧洲日元市场和东京离岸金融市场建设。（3）为激励各国增持日元储备，扩充日元资产的运用手段，进一步扩充、完善短期金融市场。

《现状与展望》重点探讨的资本交易方面促进日元国际化的具体措施包括1985年4月实施的自由化措施，即将实施的促进资本流动措施，欧洲日元市场发展及建设东京离岸金融市场等内容。

从日美两国的谈判过程及双方达成的协议内容看，日本官方对日元国际化问题充满疑虑。

美国主要关注日本金融市场的开放和自由化问题，希望通过金融市场自由化来实现日元汇率的完全自由浮动，改变日元低估状态，其根本目的是为了解决对日贸易逆差问题。日本的关注点则在于美国开放金融市场，让日本对美国的直接投资能更加顺畅地进行，扩大日本对美国直接投资的自由化。美国提出的金融自由化要求，与日本谋求与其实体经济实力相称的金融大国地位意愿相一致，因此未遭到日本的过分反对。至于日元国际化问题，首先无法得到美国的支持，对日本来说，也只是追求金融大国地位的一环，而且货币国际化对货币发行国来说是一把“双刃剑”，因此在实际执行中被排在其他政策目标之后。

《日元·美元委员会报告书》中对日元国际化有直接推动作用的内容包括：废除外汇期货交易的实际需要原则、撤销对即期外汇的多头限制、日元计价对外贷款的自由化、设立日元计价的BA（BankAcceptance银行承兑汇票）市场、扩大欧洲日元市场等。其中前两项内容涉及的限制措施是出于节约外汇目的而设立的。1980年代中期，随着贸易顺差的不断积累，日本已经有充足的外汇储备，两项限制措施对日本金融经济稳定的作用减弱，且制约了日本国际金融交易的扩大，因此日本同意废除这两项限制。

在实现日元国际化的方式上，美国认为应从欧洲日元市场自由化开始。对美国来说，欧洲日元市场自由化有助于促进日元完全自由浮动，通过市场力量搜寻均衡的日元汇率水平，从而纠正日元低估。欧洲日元市场上巨额的不受管制的日元往来，会增加日本汇率管理的难度，容易造成汇率的剧烈波动，从而对日本经济产生负面影响。因此，日本对欧洲日元市场自由化持犹豫态度，选择了逐步稳妥推进的方式。

由于日本在《日元·美元委员会报告书》中提出，欧洲日元市场对促进日元国际化的效果没有定论。因此日本政府责成外汇审议会对此进行研究，并在一年内给予解答。日本大藏省外汇审议会于1985年3月提交了题为《关于日元国际化》的报告，虽然以日元国际化为题，但实际上主要是对日本提出的欧洲日元市场自由化问题做出判断。

《关于日元国际化》报告认为，随着日本国际经济地位的显著提高，从国内和国外两方面看，都对日元国际化提出要求。促进日元国际化发展既是日本的责任也是日本经济发展之必需。欧洲货币市场是最为活跃的国际金融交易场所，允许日元在欧洲货币市场上流动，是促进日元国际化发展的重要一步。

尽管对发展欧洲日元市场持支持态度，但是审议会在提出欧洲日元市场自由化建议时，措辞仍十分谨慎，始终强调根据国内经济情况和国内金融市场自由化的进展逐步实行欧洲日元市场自由化。在推进日元国际化的具体措施上，审议会强调东京离岸金融市场对日本建设国际金融中心的作用。

随着日元国际化政策的实施，日本在经历短暂的“日元升值萧条”后，迎来了长达50个月的“平成景气”时期。伴随这种具有“泡沫”性质的经济繁荣，日元的国际货币职能迅速扩张，日元国际地位不断提升。1990年代初，日本泡沫经济破灭，日本经济陷入持久的衰退之中。快速推行的金融自由化政策积累的种种弊端同时释放，日本政府忙于整顿国内金融体系，已经无暇顾及日元国际化问题，因此日元国际化问题被日本政府搁置起来。

［1］付丽颖.日元国际化与东亚货币合作［M］.北京：商务印书馆，2010：16.

［2］［日］泷田洋一.日美货币谈判——内幕20年［M］.李春梅，译.北京：清华大学出版社，20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