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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钩人物称能事 前有龙眠今有济——石涛的人物画考析

2012-01-28

浙江艺术职业学院学报 2012年1期
关键词:石涛人物画

王 犁

石涛,明末清初画家,生于1642年①从徐邦达、汪世清说。,卒于1707年②从傅抱石说。。明宗室,靖江王后裔,姓朱,名若极,小字阿长。其父朱亨嘉为九世靖江王,于南明隆武元年(1645) 自称“监国”,被隆武帝遣兵所擒。宫乱之际,石涛为仆臣负出逃走,时年4岁③从汪世清说。,后在全州湘山寺落发为僧,广西全州五代称清湘,故后有清湘老人之称。法名初为超济,后改元济(原济),号石涛,别号甚多。稍长居武昌,好读古书,兼学书画,“楚人往往称之”[1]。曾久游皖、苏等地,先后寓居宣城、南京、扬州。善画山水、兰竹、花果,兼工人物,笔意恣纵,自成一家。又善诗文、书法、篆刻,尤工分隶。每画多所题识,诗、书皆淋漓洒落。与弘仁、髡残、朱耷,并称“清初四僧”。

石涛研究在傅抱石、俞剑华、郑拙庐、汪世清等这一代学人的努力和影响下,蔚然成显学。《朵云》第五十六集《石涛研究》[2],综述了60年来石涛研究的成果,如石涛的生卒问题,身世行迹和交游,艺术渊源和成就,石涛画语录研究和美学史意义。也指出了有待深入研究的几个问题,如石涛前期经历,尤其是定居宣城之前的行踪和师承关系,特别是在武昌的学画经历、石涛晚年身份、石涛山水画的进一步研究、石涛花卉画创作、石涛的书法成就。综述中也指出书法研究由于石涛在绘画史的地位,而被研究者忽略,成为石涛研究的盲区。从60年石涛研究的成果来看,石涛的花卉创作成就、书法成就,一直成为身世行迹考佐证的用印,以及被忽略“兼善”的人物画创作,更是石涛研究的盲区。通过在前人研究的旁枝末节中索引出石涛人物画创作的痕迹,结合对留存人物画作品的分析,充分看出作为山水画大家的石涛对明末清初人物画创作的贡献。

一、以宣城为活动中心的早期人物画创作

从李马粦的《大涤子传》看,石涛在武昌接受绘画启蒙约10 岁左右,始于1651年前后。[1]1667年在皖南画《十六阿罗应真图卷》的时候,个人风格已经形成,从这卷《十六阿罗应真图卷》和同时期的山水画来看,石涛受到同时代“新安画派”前辈程嘉燧 (1565—1643年)和弘仁(1610—1663年) 和梅清(1623—1697年) 的影响,形成石涛式的渴笔风格。在现存的《十六阿罗应真图卷》上梅清的题跋:“白描圣手,首善龙眠。生平所见多赝本,非真本也。”[1]169并有题诗“既具龙眠奇,复擅虎头赏”赠石涛和李马粦《大涤子传》上称这位宣城的画坛前辈以“前有龙眠”印相赠,以及后来石涛题明人陈良璧《罗汉卷》①(明) 陈良璧《罗汉卷》,作于万历戊子(1588年),现藏上海博物馆,影印本见《中国古代书画图目》第3 册、第214 页。上题跋:“山水林木皆以篆隶法成之,须发肉色,余又岂肯落他龙眠窠臼中耶?”可以看出石涛这时期基本成熟的白描风格、用笔追求、审美定位。但从梅清的题跋上来看,明末清初最富有民间书画收藏的皖南已经看不到北宋龙眠真迹,从弘仁的诗上[3]164我们也知道,元人倪瓒的画作已经凤毛麟角,何况北宋龙眠。这个偏寓皖南的游方僧人石涛,肯定没条件像董其昌和四王那样遍览古代名迹。正如陈洪绶的好友周亮工在他的《读画录》[4]11里记载,章侯在杭州府学看到龙眠的《七十二贤》石刻才得古法,那么比老莲还迟的石涛更没有机会看到李龙眠的真迹。石涛的人物画学习,也仅仅通过晚明流行的诸如吴彬(约 活 动 于1583—1626年)、陈 洪 绶 (1599—1652年)、丁云鹏(约1584—1638年) 等人物画图式和那个时期流行的徽州木板插图,借助自己天才的书法修养去追寻龙眠的足迹。[5]222石涛的人物画创作如山水画创作一样,由于生活重心的迁移,现存最早应该是以宣城为活动中心的皖南阶段。石涛作为黄蘗宗的禅师,专心修佛之余,结交当地硕儒,参加地方诗社。这时期的人物画创作以佛教题材为主,存世有《十六阿罗应真图卷》、《观音像》等作品。

1.《十六阿罗应真图卷》

与《山水花卉册》风格有延续的应该是《十六阿罗应真图卷》(又名《十六罗汉图卷》或《白描十六尊者》)②此卷今藏美国纽约大都博物馆。高为46.36 厘米,长为599.44 厘米。卷后有李瑞清、徐衡、张爰题跋。。从款题:“丁未年,天童忞之孙,善果月之子石涛济”看,为石涛26 岁时的作品,时石涛到宣城已第二年,这张作品上有梅清跋:“白描圣手,首善龙眠。生平所见多赝本,非真本也。石涛大士所制十六尊者,神采飞动,天趣纵横,笔痕墨迹,变化殆尽。自云此卷阅岁始成。予尝供之案前,展玩数十遍,终不能尽其万一,真神物也。瞿山梅清敬识。”与李马粦在《大涤子传》中提到:“时又画一横卷,为十六尊者像。梅渊公称可敌李伯时。镌‘前有龙眠’之章赠之。此卷后为人窃去。忽忽不乐,口若喑者几三载云。”这个时期梅清有多首诗赞扬比他年纪轻的石涛,其中《赠石涛》[1]354的“既具龙眠奇,复擅虎头赏”和“得真在涉目,入解乃遗像”句,更是把石涛的人物画与东晋的顾恺之(虎头) 和北宋的李公麟(龙眠) 比附。他47 岁客扬州时,题明陈良璧《罗汉卷》还提到自己画《白描十六尊者》因由:“余昔自写白描十六尊者一卷,始于丁未年应新安太守曹公之请,寓太平十寺之一寺,名罗汉寺。昔因供养唐僧贯休禅师十六尊者于内,故名罗汉寺。今寺在而罗汉莫知所向矣。余至此发端写罗汉焉。初一稿成,为太守所有。次一卷至三载未得终,盖心大愿深,故难。山水林木皆以篆隶法成之,须发肉色,余又岂肯落他龙眠窠臼中耶? 前人立一法,余即于此舍一法;前人于此未立一法,余即于此出一法。一取一舍,神形飞动,相随二十余载。”末署:“戊辰七月,清湘石涛济跋。”从文字记录上我们知道石涛画了两卷《白描十六尊者》,现存是第一卷,就是“应新安太守曹公之请”的这一卷,第二卷是自藏卷,“次一卷至三载未得终”,在1687年北上至清江浦被窃,而心情受到打击,沮丧之余,无心北上,故重返扬州。也说明《白描十六尊者》卷在石涛绘画创作中的重要性。作为山水画家名世的石涛,人物画作品在他26 岁已具恢弘气象,并作出了自己独特的思考,正如他中年题跋里自述:“山水林木皆以篆隶法成之,须发肉色,余又岂肯落他龙眠窠臼中耶?”从现存第一卷看,画的虽是佛教人物,石涛把这十六尊者放在富有文人生活意趣的山林泉石中,人物形态刻画和相互间的组合呼应关系,流露出画家自己的情感意趣,与五代贯休《十六罗汉》以降的传统图式比较,虽然少了超凡入圣的气质,却多了静谧雅致的文人情怀。画出了与明代中后期吴彬、陈洪绶、丁云鹏人物画大家不同的理解,未落晚明之窠臼。

2.《采药图》

石涛在康熙十二年癸丑 (1673) 画过一张《采药图》①此图出自《清湘老人书画编年》影印大风堂旧藏《采药图》轴,左边沿上部题:“癸丑,粤西济山僧石涛客广陵之净慧寺。”亦见《石涛画集》(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1960年3月第一版,1983年7月第4 次印刷) 第六幅,标题为《采芝图》。现归属不详。,时年32 岁,居宣城。《采药图》为立轴人物,画幅上古松亭亭如盖,遮天蔽日,虬枝和峭崖之间云烟缭绕,下方山路上一披袍持杖采芝人偶遇老者,施礼搭话。须发肉色仍是龙眠古意,衣纹松枝山石,皆信笔勾勒少皴擦。梅清在那个时期也有诗“石公烟云姿”、“频岁事采芝,幽深信长往”,道出了石涛在敬亭山的生活场景。

3.《鬼子母天图》

现藏波士顿美术馆的《鬼子母天图》②《鬼子母天图》卷,纸本水墨,纵27.2 厘米,横353.3 厘米,现藏波士顿美术馆是石涛传统佛教题材的又一鸿篇巨制,作品约1683年创作于长干寺一枝阁,这幅作品描绘佛教济世开示的实例,释迦牟尼以神威示现佛法的无边威力,令顽固的鬼子母痛改前非。作品上有1693年石涛从北京返回南方之后所书的题赠跋文。从简短的题跋“草稿未成”句,可以知道现存《鬼子母天图》是未尽之作,意味着石涛还有更完整的创作计划完成这张《鬼子母天图》。

4.《观音图》

现藏上海博物馆的《观音图》③《观音图》轴1674年,纸本水墨,纵193.6 厘米,横81.3 厘米,现藏上海博物馆。,影印本见《清初四僧精品集》④《清初四僧精品集》系《艺苑掇英》编辑部、上海博物馆合编1987年10月第一版。上,右下角有一行小字题款:“甲寅长至日,粤山石涛济敬写于昭亭双塔寺。”时年33 岁,居宣城。这幅端坐的观音像,描绘的是一张清秀丰腴的汉族面孔,沉静而安详。人物双目微开,俯视下方,身体前倾,发髻面庞用较工细的笔迹描绘,小心细致,一片虔诚。石涛的这幅《观音图》,笔墨柔和,人物各形体结构比例恰当,肩部、四肢轮廓线条流畅自然,特别是观音的披肩长发缠耳,从法衣中飘至两侧,呈现不规则状,不同于一般佛教法相,反而多一些现世人物的活泼生动。用笔深受梅清启发,以动之以旋,润之以转的颤笔,勾勒山石衣纹,笔线提按强烈,衣纹似山石解索,以篆隶法成之,在人物画中开始运用石涛独特的笔墨特征,是反映石涛面貌成熟的人物画作品。

二、南京一枝阁和北返前扬州的中期人物画创作

从现存石涛研究资料看,南京一枝阁阶段和北返前扬州阶段,石涛仍然居无定所,或挂单一枝阁,或往返于皖南江淮间。南京前朝帝都,名士云集,已有成熟的绘画面貌和诗名的石涛,参与其间,扩大视野,使其人物画创作更趋成熟,这个阶段的人物画创作已经走出佛教题材,更趋于文人雅好,画有《钟馗图》、《渊明嗅菊》等。

1.《钟馗图》

现藏上海博物馆的《钟馗图》⑤《钟馗图》轴,纸本水墨,纵69.5 厘米,横33.5 厘米,上海博物馆藏。此图可查《石涛书画全集》(天津美术出版社1996年) 下卷,第320 图。,右上款:“时乙丑清湘大涤子制。”乙丑(1685) 康熙二十四年,石涛44 岁,居南京。大部分出版物又名《人物》或《人物图》,实际是明清常见的世俗绘画题材——钟馗。画面老杆横斜,白描钟馗腆肚屈膝倚杆坐在小鬼身上,臀下白描小鬼扁平夸张的被平民英雄钟馗压成坐垫,更显画趣。老杆横斜,寒梅几点,野篁数竿,又平添几分荒寒野趣。白描人物用笔淋漓纵率中见工致缜密,沉着痛快,造型古雅,神态稚拙,为石涛中年人物画代表作品。

2.《渊明嗅菊》

现藏美国普林斯顿大学美术馆《人物花卉册》第五幅《渊明嗅菊》①《渊明嗅菊》出自《人物花卉册》,纸本水墨,全8 开(附对题),各纵23.2 厘米,横17.8 厘米,普林斯顿大学美术馆藏。,左边沿小楷款:“采菊东篱间,寒香爱盈把。人与境俱忘,此语语谁者。苦瓜老人济。”白文印两方:“老涛”、“原济”,其他为收藏印。从是册其他开款署“乙亥”,为石涛1695年的作品,时居扬州,往返于江淮间。画面柳树下渊明左手闻菊,右手衣袖因为忘神而下垂。画家信笔落墨,勾勒皴擦出文人悠然忘返于山水间的典型陶渊明。为石涛54 岁精品。

3.《清湘书画稿》

现藏故宫博物院的《清湘书画稿》②《清湘书画稿》卷,纸本设色,纵25.7 厘米,横421.2 厘米,北京故宫博物院藏。此图可查《石涛书画全集》(天津美术出版社1996年) 上卷,第71 图。卷的人物部分《老树空山一坐四十小劫》,款:“老树空山一坐四十小劫,时丙子长夏六月,客松风堂,主人属予弄墨为快,图中之人可呼之为瞎尊者后身否也。呵呵!”丙子 (1696) 六月,石涛客歙县芩山渡松风堂,主人程浚,字葛人,时年59,从款上我们知道这是石涛再游歙县,“弄墨为快”之作,石涛年55。是卷构图特殊,近距离山峰轮廓背景中,古柏苍翠,郁郁葱葱,柏干内一罗汉枯坐,红衣裹身,灰发及肩,双目紧闭,冥思有年。罗汉造型得章侯意趣,如他在一张陈老莲的作品上题跋:“不读万卷书,如何作画;不行万里路,又何以言诗。所以常人具常理、说常话、行常事,非常之人则有非常之见也。今章侯写人物,多有奇形异貌者,古人云:‘哭杀佳人,笑杀鬼’,无波水正使意外有味耳,得道子、龙眠衣钵者,章侯也。”③有石涛题跋陈洪绶作品,现藏上海博物馆,文字转录上海博物馆刊行未公开出版画册上。郑为,1990年,第118页所引。

三、定居扬州大涤草堂的晚期人物画创作

在博尔都等王公大臣的帮助下,石涛中年的北上,虽没有谋得出发前设想的名声,但让他借机遍览了历代名画,与宫廷画家看法趋异的情况下,又另觅知音,[6]别开生面,肯定了自己以前的追求。南返后,晚年定居扬州大涤堂,更是职业画家阶段,为了谋生和交游,大量的绘画订单,落实了自己的艺术想法和娴熟的技法。这时期有表现自己文人情怀的《西园雅集》,宣泄自己思想感情的《渔翁》和《大涤子自写睡牛图》,也有大量介于友情和商业目的间的订单《临仇英仿周昉百美图》等临仿之作和与肖像画家合作写真作品。

1.《渔翁》

现藏上海博物馆《山水人物花卉册》第八幅《渔翁》[7]159,是图行草款:“水云交际,渔翁活计,以手穿鱼,雨风色丽,湖头风雨忽至,观渔之乐,归来写此。清湘老人济。”款后白文印一方:“前有龙眠济”。这开册页水墨晕章,酣畅淋漓,除脸部五官和手为勾勒外,皆水墨自然匀染而成,并非常见的手法。这套册页另一幅《兰竹》的款署“清湘大涤子醉后既得此纸,入手必须得罪此君为快。时乙卯二月大涤堂下”。款署前诗句还有“澄心堂纸醉传神”句,知道是册为石涛偶获好纸,心手双畅的得意之作。乙卯(1699),康熙三十八年,石涛时年58,已在扬州筑大涤堂,过上晚年职业画家的生活。

2.《西园雅集》

现藏上海博物馆的《西园雅集》[8]49卷,虽小楷长跋洋洋洒洒,但无纪年,从风格看为石涛晚年定居扬州后的作品。《西园雅集》也是明清文人喜欢的题材,叙述北宋文坛盛会,传有参加盛会的李公麟写《西园雅集》,图已不存,仅存同为雅集参与者米芾的《西园雅集图记》,成为历代画家不断描绘的文本。右侧长跋米芾《西园雅集图记》全文:“李伯时效唐小李将军,为着色,泉石、云物、草木、花竹。皆妙绝动人,而人物秀发各肖其形,自有林下风味,无一点尘埃气,不为凡笔也。其乌帽黄道服投笔而书者为东坡先生(中间大段介绍参与雅集人物的文字略) ……后人览者,不独图画客观者,亦足仿佛其人耳。”无纪年无落款,仅钤印若干,卷首钤:“恨古人不见大涤子极”白文印,自信如此,足见此卷在石涛山水人物画作品中的地位。

此卷为少有的满构图,布局通体严密,皆得密不通风疏可走马诀,繁而不乱,密而不塞,自然庭院生机盎然,山石人物充塞有序,行军布阵,气象恢宏。下笔松秀,取墨清新,在淡雅中见苍润,浓重处不见板涩,再利用浅绛设色,使浅径和人物化实为虚,成为画面的节奏和画眼,笔墨技法富有变化,画面浓郁而空灵,假如早期的《十六阿罗应真图卷》仍得伯时古法,这卷才是不落龙眠窠臼,通篇勾勒、皴擦、点染蕴藉,人物景致略带疏野,山水人物相互衬托,满纸清湘手段。

3.《对牛弹琴图》

现藏故宫博物院的《对牛弹琴图》①《对牛弹琴图》纸本墨笔,纵132.5 厘米,横53.4 厘米,北京故宫博物院藏。,画下方有一中年男子对牛弹琴,上方石涛手录“曹子清盐使(曹寅) ”、“杨耑木太史”、“顾维祯幻铁”三人的诗,左下有石涛自己的和诗。其中和曹子清诗有“牛也不屑学人语,默然无闻大涤子”[1]43句,和杨耑木诗有“牛叫知音切莫弹,此弹一出琴先烂”[1]43句。杨耑木更是直接赞扬石涛画艺:“何年画手顾虎头,误墨染成乌牸牛。”[1]44诸多石涛研究的传记提到这幅作品是脱去袈裟着道袍时期的画作,更对作者的心境和身世借题诗和画面的主题展开更多的联想。何故作者自录他人题诗再和诗,在石涛传世作品中鲜见。

4.《大涤子自写睡牛图》

现藏上海博物馆的《大涤子自写睡牛图》[8]48,画幅右上隶书:“大涤子自写睡牛图”八字,下钤朱文长方印:“赞之十世孙阿长”,其后小楷长跋:“牛睡我不睡,我睡牛不睡。今日请吾身,如何睡牛背。牛不知我睡,我不知牛累。彼此却无心,不睡不梦寐。村老荷蒉之家,以甓瓮酌我。愧我以少见山林树木之人,不屑与交,命牛睡我以归。余不知耻,故作睡牛图,以见大涤子身前之面目,没世之踪迹也。耕心草堂自昵。”后钤四方印:“大涤子极”白文、“半个汉”白文、“零丁老人”朱文、“瞎尊者”朱文。无纪年,但除“瞎尊者”外,都是扬州大涤草堂建成后才使用,落款称大涤子,当为康熙三十六,丁丑(1697) 或时年以后的作品。[1]11丁丑时石涛56岁。图中大涤子已经皇冠道服,蓄发留须,由仆人搀扶跨骑牛背,醉眼懵懂,似睡非睡,人物形象刻画生动,用笔高古,造型简约协调,得龙眠意。酣畅地表现了画家的主观情绪,而且诗画书法相得益彰,确为石涛人物画创作的精品力作,更被研究者誉为“清初人物画少见的精品”[9]105。

四、石涛的人物画仿古之作

从现存石涛的人物画作品看,宣城时期为师法古人阶段,并赢得“前有龙眠”的赞誉。而这里罗列的几张仿古之作,除《人马图》为石涛宣城时期作品外,其他皆为晚年大涤草堂商业订单,出于朋友情义还是商业目的不一,从画风上可以看出并不是石涛创作的主线,但也告诉我们石涛全才及天才的超常能力及借鉴前人的技术铺垫。

1.《人马图》

现藏无锡博物馆的《人马图》[7]401,从题跋上看,创作动机是读了杜甫的《天育骠骑歌》,作于丁巳 (1677) 新秋品,时年36 岁,居宣城。款后有“师松雪笔意为之,任是清湘一家法”。人物着唐人衣冠,中年形象,面色严峻肃穆,体态丰腴,马有松雪意,全图拘谨,不像其他石涛作品那般潇洒,仿佛摹袭前人鞍马人物加自家景致的仿古作品。

2.《仿沈周铜雀砚图》

现藏美国普林斯顿大学美术馆的《仿沈周铜雀砚图》②《仿沈周铜雀砚图》轴,纸本浅绛,纵119.5 厘米,横42 厘米,美国普林斯顿大学美术馆藏。,明确有沈周落款和“清湘大涤子重记”款,无年款,风格与现存沈周作品不类,有明人意,可反映扬州地区有仿古的风气。据文献记载也为白燕堂博尔都订单。

五、与他人合作的肖像画作品

与他人合作的肖像画,虽然都是补景,但也可以看出石涛对整张作品的驾驭和审美诉求,以及石涛与当时肖像画家的交游。

1.《自写种松小照卷》

《清湘老人书画编年》影印《自写种松小照》③《自写种松小照》卷,纸本设色,纵40.2 厘米,横170.4 厘米,台北故宫博物院藏(罗志希夫人捐赠) 。卷,为罗家伦旧藏,今归台北故宫博物院。图中段,自写像的右上方题五律一首:“双幢悬冷涧,黄蘗古迹踪。火劫千间厦,烟荒四壁峰。夜来曾入定,岁久或闻钟。且自偕兄隐,栖栖学种松。”款署:“时甲寅冬月,清湘石涛济自题于昭亭之双幢下。”画面有多人题跋,同时代友人有戴本孝、苏辟、王概、汪士茂、语山祖琳、汤燕生等。后有罗家伦于1962年2月10 日写的长跋:“是卷之画像部分,曾有翁覃溪方纲属罗两峰聘临摹一段,上盖罗聘小章,装于其所藏石涛所书道德经册页之前,久归张岳军先生藏箧。”再跋:“又曾见张善孖先生藏石涛山水画册,前亦冠以此像。上书石涛种松图,甲寅冬自写。戊午冬,朱野云为墨卿临。末有伊墨卿楷书一行,曰:野云赠予此册,因借翁学士所藏自写小像,属模册端。嘉庆三年十二月二十二日,默庵伊秉绶记。”又跋:“二者相较,罗本实胜于朱,惟两者均略去石涛原本前后景物之部署,尤以略去一幼僧与一巨猿抬秧一束,来供石师手植之情景,为画中极富奇想者,最为可惜。是岂可任其册页篇幅有以限之耶? 又两峰本上石涛倚一大松,且傍修竹一竿。野云本则并此而无之。从此可见其辗转临摹,有失传真之迹象。”从罗家伦的长跋我们知道,石涛自写种松小像有罗两峰和朱野云两个摹本,由于临者所需,都与原本有别。款署甲寅(1674),康熙十三年,石涛33 岁,与上海博物馆藏的《水墨观音像》作于同年,我们虽在石涛另一张作品款署上看到:“昔甲寅 (1674)避兵柏规山之仙人台”,步入中年的石涛居宣城,参与广教寺的修复工作,生活基本稳定。南方的社会精英们,尽管对前朝怀有乡愁般的思恋,但已与南方的乱军采取不合作的态度,较务实地面对现实,期待社会的稳定。《自写种松小照卷》正是创作于这年冬天,作品画面安详,从画面安坐的人物精细的描绘和画面配景戏剧性的布置,以及五官明暗烘染适度,被研究者看来面部的描绘应出于职业肖像画家之手,亦不乏为研究石涛人物画创作的重要作品。[10]

2.《吴与桥像》

现藏故宫博物院《吴与桥像》①《吴与桥像》卷,纸本设色,纵33 厘米,横54.2 厘米,故宫博物院藏。又名《垂纶图补景》卷,著录《中国古代书画目录》第二册,编号”1-4764“。是石涛与当时扬州一带(镇江) 肖像画家蒋恒合作的作品,蒋恒1698年为像主吴与桥画完肖像后,款署:“云阳蒋恒写”。石涛补景并题古风一首,款署:“南高年世兄道引笑正。清湘大涤子济。”均未署年款,从方熊的序可以知道,此卷作于戊寅(1698) 康熙三十七年。石涛把蒋恒画的年轻人安置在休闲的自然环境中,赋予文人隐士的角色,以凸显邀请画像的吴与桥个人期待的道德追求。

3.《洪正治像》

美国普林斯顿大学艺术博物馆藏《洪正治画像石涛补景长卷》②《洪正治画像石涛补景长卷》,纸本设色,纵36 厘米,横175.8 厘米,图见《石涛:清代中国的绘画与现代性》[美]乔迅著,邱士华、刘宇珍等译,北京三联书店2010年4月第一版,第61 页注藏华盛顿特区赛克勒美术馆。《海外中国名画精选6 清代》上海文艺出版社1999年1月第一版,第66页注为美国普林斯顿大学艺术馆藏。《石涛诗录》,汪世清著,河北教育出版社2006年4月第一版,第265 页年谱部分亦为美国普林斯顿大学艺术博物馆藏。汪世清并注该图全卷影印本见《香港中文大学中国文化研究所学报》第九卷上册(1978年),分十一段印出,可观题跋全貌。,影印本见《清湘老人书画编年》,标题为《洪陔华画像》,题注“大风堂旧藏”。画幅右侧有石涛题识:“蒋自清奇美少年,手持彤管挥云烟。有时为客开生面,丰神毛骨俱凛然。陔华洪子最潇洒,腰横古剑瞩长天。目穷万里将安极,望古凭今心自得。我偶披图一见之,为君补此岩岩石。徘徊四顾岂徒然,相对何人不相识。丙戌冬日,清湘遗人大涤子极。”丙戌(1706),康熙四十五年,石涛居扬州。从是图款识“蒋自清奇美少年,手持彤管挥云烟”句,知道《洪正治像》的作者是一位蒋姓的年轻写真画家,而北京故宫博物院藏的《吴与桥像》为“云阳蒋恒写”,这个为洪陔华写真的“蒋子”或是蒋恒,亦未可知。《海外中国名画精选6 清代》中把这位合作者推测为《传神会要》的作者蒋骥,甚为牵强。像主洪陔华为石涛晚年的学生,居扬州的歙人,关系密切,作为前辈画家的石涛与年轻的肖像画家合作,肯定占主导地位。明清肖像画,一部分是民间祭祖,另一部分是有身份的家族留影传至后人,还有就是文人雅玩,表达现实不可能达到的内心诉求;清初遗民往往在画像中穿明朝服饰,以表达对前朝的怀念;或把自己放置在远离客居之地故乡的山水,以表达对故园乡亲的思恋。石涛补景的《洪正治像》大抵是这样的作品。

六、石涛人物画创作的历史意义

故宫博物院的杨新在《论晚明绘画》[11]416中提到:“明末画坛流派纷争,主要是山水画兼及花鸟,至于人物画,多数文人不能为,董其昌为自己不能画人物画引以为恨,未知是否饰词。文人画家不能画人物,自有其先天不足,盖人物难工,非夙有训练者,不能曲尽其形态,而文人画家鄙薄画工,也无意于人物画创作,故有明一代文人画家中,善画人物者寥寥。至晚明时代,出现了几位人物画大画家,为明代绘画补上了光辉的一页。”[11]439杨新先生讲的几位人物画大家就是参与徽州木板绘画的丁云鹏,以绘罗汉名世的吴彬,最富文人画精神的人物画家陈洪绶,以及崔子忠。而这四位被高居翰誉为“晚明人物画复兴”[12]的圣手,在以文人画为主线的美术史表达中,仅仅陈洪绶的特殊成就与明清传统文人的猎奇好古之风,使他裸露在后代研究者不可遮蔽的视阈。

在照相机传入中国之前,承载写真功用的肖像画,在文人画审美成为主流的元明清,已经失去晋顾恺之《洛神赋》的抒情和南唐顾闳中写实绘画的鸿篇巨制,仅存毛延寿为王昭君写真的实用地位。对“吴带当风,曹衣出水”人物画品评的谢赫“六法”,已转嫁成为山水画的品读要求。从元代颜辉、王绎到明代曾鲸的“波臣画派”,传移摹写俨然如生,虽深入江南富庶人家的门户,也常展玩文人案头,但被重视的仍是写照的功用和工匠般的技巧,肖像画家大多出身庶门,并非皆如文人画家般能诗善画,这也是被边缘化的另一个原因。在曾鲸去世40年后,黄宗羲《题张子游卷》感慨:“耆旧凋零,海内之艺苑方伎,一切不如昔日,不特传影为然也。波臣弟子今亦寥寥,如子游者,宁不可贵重哉。”[13]黄宗羲的感慨或许是一面之词,肖像画家的人才在人们留影传真的要求下人才辈出,甚至远播东瀛,日本黄蘗宗绘画就是波臣支流,也让肖像画家的作品中上有王公贵胄历代先贤,下到市井百姓,但肖像画重技的现实总在文人案头展玩纪念之外,以不能画人物画为饰,不择一词。石涛的努力是由于他全面的文化素养和超凡的天资学力,又让人物画回到了文人画要求的宣情表意释怀的审美范畴。

晚明在中国文化史上是一个特殊的时期,思想会出现李贽、傅山等有别于道统的人物,绘画会出现“青藤白阳”,书法如王铎、傅山等晚明书风,以及人物画的吴彬、陈洪绶,特别像徐文长这样的狂飙分子,仍然会被文人士大夫接受,都是晚明文人“猎奇尚古”之风[14]营建的审美品味,鼓励着董其昌、四王之外“新安画派”和石涛的艺术探索,使石涛的人物画创作成为晚明人物画复兴之后到“扬州画派”金农、罗聘、汪士慎、黄慎、闵贞的人物画创作之间一位承上启下的人物。正如潘天寿先生所说,石涛“承徐渭写意之长,运以天姿学力,独辟蹊径”[15],并开扬州一派之先河。[15]

[1]汪世清.石涛诗录[M].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2006.

[2]上海书画出版社.石涛研究[M].上海:上海书画出版社,2002.

[3]薛翔.新安画派[M].长春:吉林美术出版社,2003.

[4]于安澜.画史丛书[M].上海:上海美术出版社,196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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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石涛书画全集[M].天津:天津美术出版社,199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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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孙世昌.石涛艺术世界[M].沈阳:辽宁美术出版社,2002.

[10]乔迅.石涛:清代中国的绘画与现代性[M].邱士华,刘宇珍,译.北京:北京三联书店,2010.

[11]中国美术五千年[M].人民美术出版社,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文物出版社,中国建筑工业出版社,上海书画出版社,1991.

[12]高居翰.山外山——晚明绘画(1570—1644) [M].王嘉骥,译.上海:上海书画出版社,2003.

[13]黄宗羲.南雷集,吾悔集,卷二题张子游卷[M].四部丛刊初编本.

[14]白谦慎.傅山的世界[M].北京:北京三联书店,2006.

[15]潘天寿.中国绘画史[M].上海: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1983:2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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