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民族性视角看中国原创儿童文学发展
2012-01-21苏叶
苏 叶
中国原创儿童文学是中国作家为儿童创作的各种体裁的儿童文学作品的总称,它包括儿歌、儿童诗、童话、儿童小说、儿童散文、儿童戏剧等各种文体。儿童文学的存在对现实的中国社会具有极其伟大的意义,它塑造着我们未来的民族性格,向孩子们展现广阔的社会背景、丰富的风俗人情,更重要的是它传导了中华民族固有的善良、唯美、雅致情趣以及人生中最单纯的快乐。它使我们的后代健康明朗地成长,心灵不至于萎缩,情感不至于枯竭,永远保留着诗意与童话的浪漫位置和想象的生存空间。
一、创作发展和社会现实息息相关
儿童文学和成人文学相对,是一个独立的文学门类,一方面必须特别注意到少年儿童的年龄特点和认识水平,另一方面具有一切文学作品的共性,遵循一切文学作品的创作规律,即以艺术的形象反映生活,通过审美过程以情动人,发挥认知、教育、娱乐等诸多功能。因此中国古代的蒙学读本还不能算是真正意义的儿童文学。中国原创儿童文学创作起步较晚,一般可分为四个时期。一是发端于五四的现代儿童文学阶段。这一阶段,中国儿童文学和中国现代文学一样,受到西方思潮的影响,开始了一方面学习借鉴西方崭新的“儿童本位”的文学理论,一方面又关注自己民族文学传统和特殊时代背景的创作过程。“国家兴亡,匹夫有责”,民族命运、国家前途成为当时作家们最为关注的命题。文坛巨匠鲁迅的“救救孩子”的呐喊赋予儿童文学创作格外沉重的历史责任。叶圣陶的童话集《稻草人》《古代英雄的石像》应运而生。借助幻想塑造形象,间接地反映现实生活,是童话区别于其他文学样式的特点。叶圣陶早期的童话作品直面中国的社会背景,关注下层劳动者的苦难生活,通过“稻草人”、“英雄石像”的眼睛冷静地告诉孩子们“不幸的东西填满了世界”,揭示了当时现实生活的腐朽本质。女性作家冰心的散文集《寄小读者》以细腻的笔触歌颂童真的美好、母爱的伟大,描摹祖国秀美的自然风光,给小读者爱的熏陶、美的享受,也成为中国现代儿童文学的代表作。随后又有颇具创新意识的儿童作家张天翼,代表作《大林和小林》《秃秃大王》等充满了独特的荒诞的艺术之美,作品不仅鞭笞了反动的统治集团,更是号召当时的儿童只有奋起反抗才会有出路。应该说现实主义的创作手法像号角一样吹响了新文化运动中儿童文学创作的主旋律。
新中国成立后的十七年是儿童文学发展的第二阶段,作家的创作热情空前高涨,作品有的歌颂了新时代的新生活,有的表现了少年儿童的理想和追求,更多的作品如《罗文应的故事》《“下次开船”港》等从不同角度对儿童优秀品德的塑造起到了积极的作用。这一阶段在作品层出不穷的同时,却有“工具论”和“重大题材”等条框的束缚,这与当时引进国内的大量俄苏儿童文学的影响不无关系,更是当时“政治挂帅、人物概念化”的整体文艺创作风格的副产品。
改革开放以后出现了各类文学创作的黄金时期,也是儿童文学发展的第三阶段,其中20世纪80年代出道的中青年作家不仅形成了自己的艺术个性,更以塑造未来民族性格为己任,成为创作的中坚力量。他们写的是中国孩子自己的事,抒发的是中国孩子自己的喜怒哀乐,因此得到了众多小读者的推崇和喜爱。郑渊洁的《皮皮鲁系列童话》写到学校作业留得很多,孩子们忙得失去了想象力和创造力;家长不和孩子沟通交流,被孩子告上特别法庭;皮皮鲁发现动物园的小老虎和他一样有缺少朋友的孤独,无一不以荒诞的想象反映了当代中国儿童教育的误区。这一阶段的作家们高呼着回归儿童本位进行创作,又竭力地把握中国学校和家庭教育的现状以及中国少年儿童的视角,其中的优秀之作如秦文君的《男生贾里》,将当代中学生生活中的凡人小事写得栩栩如生,引人入胜,既包含着丰繁复杂的内涵,又能让孩子们笑得捧腹喷饭。
上世纪90年代末期至今是儿童文学创作的第四阶段,科技高速发展,中国儿童的生活中呈现出从未有过的信息膨胀,一大批当代外国儿童文学作品引进出版,《冒险小虎队》《哈利·波特》《鸡皮疙瘩系列丛书》等以崭新的儿童文学面貌冲击着中国儿童的眼球,“快乐和冒险“、“搞笑加搞怪”,儿童文学的娱乐功能一时成了一些青年作家的创作主题和目标。其中代表人物杨红樱的作品《淘气包马小跳》《五三班的坏小子》等,因为短小易读,席卷童书市场,成为中国原创儿童文学畅销书。与此同时,儿童文学原创作者也出现了低龄化走势,16岁中学生郁秀创作的《花季·雨季》发行量超过100万,7岁豆寇的自传体小说《豆寇流浪记》也一鸣惊人。有评论家认为这时的中国儿童文学原创作品出现了门槛降低、艺术性不高、精品不多的尴尬局面。
纵观我国原创儿童文学的发展,一则有着鲜明的时代和社会的烙印,二则与外国儿童文学的影响密切相关,而当我们仔细品味其中的经典之作时,又总能从中挖掘到中国传统文化特征和审美趣味以及民族个性的瑰宝。
二、古典意境和优美语言相得益彰
原创童话的开山之作叶圣陶的童话虽然直指严峻的人生,但是就童话的环境来说,大至纵横全国的山川、原野,小至茅屋、农舍,都不同程度地带有本民族特色;就描写对象来说,几乎都是我国实有的人、事物的幻化或在童话氛围中的再现,甚至还有古典诗词中的形象,如“梧桐子”、“画眉鸟”等等;就叙述语言来说,没有欧化句式,也没有八股腔调,朴实、严谨而又鲜明生动,如《画眉》中的一段“深蓝的天空,飘着小白帆似的云。葱绿的柳梢摇摇摆摆,不知谁家的院里,杏花开得像一团火。经远处看,山腰围着淡淡的烟……”颇具中国古典诗画的神韵。饱含儿童情趣,具有明显的中国气派和民族风格的叶圣陶童话,不但在20世纪二三十年代“给中国的童话开了一条自己创作的路”,也为中国原创儿童文学的发展指明了方向。
女作家冰心的代表作《寄小读者》是作者明确地为小读者创作的散文集。冰心擅长于纯熟的白话文描述中,引诗援典,带入一些文言词语,使整个行文句式长短相间,错落有致,排比、对偶句穿插其间,形成了既流畅、明晰,又洗练、华美的语言风格。而冰心作品的这种特色的形成正是得益于她出类拔萃的中国古典文学功底,遣词造句时可以做到文白相融、浑然一体,形成了在隽永、典雅和浓郁的抒情中含着温柔,泛着忧愁的艺术魅力。[1]
20世纪80年代开始崭露头角的女作家陈丹燕从第一篇散文《中国少女》开始,就表现了她语言中温婉雅致洒脱的风格。她笔下中国少女的形象是“脸红红的,微微歪着头,端端正正站着,垂下肩膀,有点含胸,绞着手指。她的眼睛朦朦眬眬,好像刚刚苏醒过来,不由自主地在幻想什么,向往什么,显得温柔极了。”多处用叠音词,叙述得简洁干净,却又细腻生动,令人遐思,全文既带着淡淡的忧郁,又给人一种审美角度的感动,还有一种对积极、美好情感的推崇。常新港的儿童小说《独船》,主题独树一帜,人物塑造相当有力度,同时在叙事方式上借鉴了中国古典小说章回体格式,逐层推进,情节跌宕,展示主人公多舛的命运和高尚的灵魂,震撼着每个读者的心灵。
应该这么认为,中国古典诗画的意境和优美晓畅的语言相得益彰,富有民族特色的语言叙述风格增强了这些优秀作品的内涵和审美情趣,也增强了中国儿童对传统文化中“美”、“意境”、“诗意”的理解和吸收。
三、本土气息和优雅品位和谐统一
20世纪五六十年代,当中国内地的儿童文学作品还陷于重教育、轻艺术的怪圈中不能自拔时,1960年,台湾女作家林海音的小说《城南旧事》出版,这是一部令人耳目一新,充满艺术美感的杰作,虽然这部作品直到80年代才真正得到重视并改编成同名电影,但是小说中优雅的诗意和质朴的语言带给文坛的影响却是深刻而久远的。
林海音原籍台湾,出生于日本,成长于北京,1948年开始定居台湾。但她始终将北京当成自己的第二故乡,一下笔,北京的一切都像潮水一样涌来,童年热乎乎的白薯,沾着露珠的玉簪花,盘腿坐在驴背上的宋妈以及古都的城垛颓垣、残阳驼铃、闹市僻巷,平平常常的生活却在饱满的热爱和对生命的关怀中产生了淡淡的哀愁和浓浓的相思。《城南旧事》中保存了那个时代老北京的语言,非常透明、质朴又地道的北京话,正是当时穿着白布褂子、黑裙子,在胡同里走着的小学生林英子的语言。舒乙评价说:“乡土气是林先生作品中很重要的气氛,有一种味道,看她的东西能闻出那种味儿。”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问君此去几时来,来时莫徘徊……”弘一法师李叔同配词的《骊歌》回荡在厂甸小学每年的毕业典礼上,萦绕在林英子童年的记忆中。随着歌声,人群缓缓而过,岁月缓缓而逝,一种委婉的诗意,一片宁静的意境,古典诗词的魅力纯净淡泊,弥久恒馨。小说不仅给了当代孩子们真挚的感动,也柔软了许多成人坚硬的心。一切浮世悲欢,通过孩子的双眼,还原成生命本身,疯子也好,贼也好,贫穷也好,富庶也好,在孩子的眼里不带任何人间烙印,汇成两个字:悲悯,这正是《城南旧事》中所表现出的不平凡的人性之美。难怪台湾诗人余光中感叹道,上海是张爱玲的,而北京则是林海音的。[2]
在《城南旧事》一版再版的20世纪80年代,大陆的儿童文学已摆脱了“工具论”、“重大题材”和“重大主题”等条条框框的束缚,在创作中逐渐实现“回归文学”、“回归儿童”、“回归作家个性”的理念,作家曹文轩在儿童小说,尤其是少年成长小说领域出手不凡,作品《山羊不吃天堂草》《草房子》等在美学追求上和《城南旧事》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翻开《草房子》,一股古典、浪漫、温馨、唯美的情调和氛围,雾一般地弥漫开去,我们感悟到的是“优雅的写作姿态,忧郁的审美品格,还有优美的文学语言”,曹文轩一直致力于古典和现代的和谐统一,在他的艺术世界中,“草房子”化为一种美的意象,他以此为书名,既是为了表现一种古朴的情调,更是其张扬生命力的象征。曹文轩在现代社会中走着一条中国儿童小说的“新古典主义”复兴之路,始终坚持“美感”、“浪漫主义”、“悲悯情怀”,成为儿童文学界独树一帜的风景。
这里,我们还要再次提到陈丹燕,提到她1998年发表的儿童幻想小说《我的妈妈是精灵》,评论家刘绪源说:“这是迄今为止中国最好的儿童幻想小说。”作品题材涉及了中国孩子应付开学考试的事,独生子寻求友谊的事,以及面临父母离婚的事,这些内容本身似乎并不独特,但它之所以让孩子和大人都为之落泪,与陈丹燕的语言风格有关,更与她的创作宗旨有关。陈丹燕的作品很少逗孩子笑,她说:“我喜欢在一个孩子的故事里,看得到沉重而纯正的生活本质。它不会让人咯咯地笑,但会让一个孩子感动和感慨。”在这本书里,作者还配上了上海静安区和黄浦区的地图,而故事中的像“妈妈”这样的精灵总是栖息在49路车终点站旁的大树上,每日等待着他们相爱的人走来。亦真亦幻,自由地穿行于幻想与现实之间,为中国本土的儿童幻想小说提供了耳目一新的姿态,中国的本土气息和优雅的审美品位和谐统一,这正是陈丹燕的过人之处,也是更多的儿童文学作家执著努力的方向。[3]
四、民族文化促进作品创作和推广
中国原创儿童文学创作应该还在童年阶段,放眼世界儿童文学之林,我们可以看到传世经典不胜枚举。英国人常常坦率地承认,每当他们告别童年时,内心总快快乐乐,这种奇特的民族性格很好地解释了为什么英国作家巴里可以创作出“彼得·潘”这样一个永远长不大的男孩形象,又为什么“永无岛”这个象征着童心保护地的童话境界可以成为英国辞典的专有名词。这个怀有勃勃童心的民族孕育了极为丰富的儿童文学作品,传入中国的如《艾丽丝漫游奇境记》《柳林风声》《小熊温尼·菩》《指环王》《随风而来的玛丽阿姨》《女巫》等等,令人叹为观止。另外,在美国作家怀特1952年创作的童话《夏洛的网》里,我们也可以看到20世纪四五十年代美国小农场的生活状况,以及当时美国社会中世俗的偏见,人们的迷信、愚昧和功利心。也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小猪和蜘蛛的友谊才显得格外动人。日本原创儿童文学受西方影响较大,发展很迅速,但骨子里还是承袭了一部分日本传统的审美情调和民族意识。如早期小川未明的童话《红蜡烛和人鱼》,描写一个人鱼姑娘在人间的一段生活和遭遇,整篇童话表面平静、舒缓,却凝聚着含蓄而强烈的情感,洋溢着一种凄美哀怨的情愫。这些译作,不仅扩大了孩子们的眼界,也使广大作家有更多的机会取人之长补己之短,在优秀作品中得到借鉴和启迪。他们发现这些来自世界各地的作品正是通过各民族独有的美学视角,满足了儿童生命多元化、多维度的需要,从而也走向了更广泛的流通空间。
近十年,一批优秀的中国原创儿童文学作品也陆续走出了国门,荣获了不少国际大奖。但正如一些评论家所言,中国儿童文学创作在表面繁荣下还暗藏着危机,原创作品出版发行面临困境,流行文化、快餐文化、网络文化的冲击,让孩子和家长无所适从。儿童文学具有双重意义,一是内容能平易近人为广大儿童所喜闻乐见,二是它的艺术性、文学性又能提高儿童的欣赏水平和审美情趣,蕴含不朽的人格力量,表达出人类所有最本质的情感。儿童文学绝不仅仅是儿童的专利,在现在的日本,就有许多成人对儿童文学经典如数家珍、津津乐道,还有由家庭主妇们组织的中小型的家庭图书馆为孩子们提供和推荐童书。目前,我国一些城市也已经出现了以亲近母语为主旨的少儿书吧,开展着儿童文学的推荐、阅读、指导工作。当今的中国也只有全民都能喜爱童书,重视中华民族千年传统的代代相承,重视儿童的需要和儿童文学的发展,才能振兴我国的儿童文学创作、出版和评论,才能让我们的童书和世界接轨,让世界了解我国儿童的生存状况,让我们的孩子能同全人类对话,同世界各民族的文明对话。让中华民族的文化积淀和精神内涵参与少儿生命世界的建设,让我们的孩子们学会对生命的尊重,对人性的关怀,我们民族绵绵不绝的精神长河才会真正地得以延续。民族的才会是世界的,真正属于儿童的,才会真正属于全人类。[4]
[1]浦漫汀.儿童文学教程[M] .济南:山东文艺出版社,2002:223-244.
[2]林海音.城南旧事[M] .北京:中国青年出版社,2003.
[3]陈丹燕.我的妈妈是精灵[M] .上海:少年儿童出版社,2006:2.
[4]梅子涵,方卫平,朱自强,等.中国儿童文学五人谈[M].天津:新蕾出版社,2002:3-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