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街头的人名
2012-01-05张佳玮
张佳玮
巴黎愿意铭记的,不是浮华传奇或灯红酒绿,而是人。他们会大声赞美伟人,会为每一条街起一个名字,来致敬那些伟大的,甚至可能跟巴黎没什么关系的名字
逛巴黎街道,犹如逛个露天博物馆。一是路边建筑,动辄历史几百年,街角碧草苍苔都像前朝宫女,可以牵扯些惊天动地的渊源;二是每条街都像展馆标牌,贴些显赫的名字。把路牌背熟了,也就可以去当考据学家了。
巴黎人给地方起名字,真爱用人名,而且不只以拿破仑这样的皇帝来命名街道。比如,16区有雨果大道,8区有巴尔扎克路。大包小包买奢侈品的姑娘们,多半也要揪着男朋友及其信用卡,冲去8区的蒙田大道。要走林荫大道,又少不了去走奥斯曼街—奥斯曼男爵,就是那位19世纪中大兴土木、开拓了巴黎各条林荫大道的市政规划大师。你坐上地铁,溜一眼站名,很容易看见诸如伏尔泰站、狄德罗站、拉格朗日站—最后这位,也就是微积分课本上那条“拉格朗日中值定理”的创造者。
你逛上小街,也能旁逸斜出,被人名晃到眼。比如在94省沿山坡而下溜达,横里会窜出一条“德拉克洛瓦路”,路牌上还细细密密告诉你:欧仁·德拉克洛瓦者,画家也,1798~1863,就差贴一幅《自由引导人民》了。又比如,当人们在总统府街对面溜达着,有条小路横在面前。等绿灯时瞄一眼路牌:杜拉斯路……对,就是指玛格丽特·杜拉斯。
拿人名给街起名字,尚嫌不足,巴黎人还到处树碑立传,雕像弄得满大街都是。旺多姆广场中心的纪功柱上,拿破仑穿一身羅马式袍子站着,显然自比恺撒,这个太有名,不消多提;可是小街窄巷的十字路口,也可以忽然跳出来个把伏尔泰像、米拉波像、卢梭像之类,仿佛土地爷。
巴黎人还不只爱雕本国好汉,比如,你能见着华盛顿、罗斯福像出没。你去大学城,一下电车就能见到个何塞·圣马丁骑马扬手的雕像—人家圣马丁先生是南美解放者,跟法国谈不上什么大渊源,只是老来在巴黎住一住,巴黎人也愿意列着呢。
巴黎对伟大人物的敬爱,最集中体现,莫过于先贤祠。话说公元451年,号称“上帝之鞭”、祸害欧洲、杀人如麻的匈奴王阿提拉,不知道两年之后,他老人家就要死在洞房花烛夜,只顾引着大军,直奔帕里斯欧罗姆,也就是今天的巴黎。那时巴黎不过是个小镇,窝在塞纳河中岛上。一班岛民,哪敌得匈奴铮铮铁蹄?当是时也,巴黎正有个南特出生的姑娘,号召大家:“别慌!相信上帝!祈祷去!”—这场马拉松式的祈祷,不知怎么感动了不信上帝的匈奴人:压境大军对巴黎忽然失了兴趣,一转身奥尔良去了。
这姑娘从此声名传世,就唤作圣热内维埃夫,巴黎的守护女神。公元502年她逝世后,被葬在使徒教堂。18世纪,这教堂被大规模翻修,开始安葬其他伟人,雨果、大仲马、卢梭、伏尔泰、居里夫人们都进去了,从此成了先贤祠,顶上还特意写着“祖国感谢伟人”。
大概可以这么说吧:巴黎愿意铭记的,不是他们的浮华传奇或灯红酒绿,而是人。他们会纪念圣热内维埃夫,会大声赞美伟人,会为每一条街起一个名字,来致敬那些伟大的,甚至可能跟巴黎没什么关系的名字。这是因为他们记得:上古时节,巴黎还只是个河上小镇,法国只是各自分裂的城镇。是那些伟大的人类,造就了巴黎。所以人们最该致以敬意的,非关地域,而该是人类本身。不管那些人,比如米拉波,比如拿破仑,立过多少功,做过些什么缺德事。因为是人,每一个人,让世界变成如今这样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