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默的诗(8首)

　　露水以及
　　
　　露水横过天空
　　天空横过棕榈
　　棕榈横过咱们的眼睫
　　咱们的眼睫横过水鸟的翅膀
　　水鸟的翅膀横过
　　一页正在发呆的大地
　　
　　熊熊的焰火究竟能烧掉什么呢
　　
　　露水还是横过
　　棕榈也是
　　天空也是
　　水鸟与眼睫也是
　　直到历史一疋疋地列队长啸而去
　　
　　1972年9月9日右昌
　　
　　无调之歌
　　
　　月在树梢漏下点点烟火
　　点点烟火漏下细草的两岸
　　细草的两岸漏下浮雕的云层
　　浮雕的云层漏下未被苏醒的大地
　　未被苏醒的大地漏下一幅未完成的泼墨
　　一幅未完成的泼墨漏下
　　急速地漏下
　　空虚而没有脚的地平线
　　我是千万遍千万遍唱不尽的阳关
　　
　　1972年9月17日右昌
　　
　　我是一只没有体积的杯子
　　
　　站在时间的水平面上
　　隐隐浮着一层寒光的
　　你走近，它扑下
　　你远离，它升起
　　我是一只没有体积的杯子
　　
　　穿过它的透明的眸子
　　一把抓住某些流动的液体
　　似乎可以瞧见，暴露在阳光下的
　　事事物物，除了一只没有脚的
　　硕大无匹的杯子之外，竟然一无所有
　　
　　我欣悦，世界是如此波涛汹涌
　　幸好，我是一只没有体积的杯子
　　
　　1975年2月4日内湖
　　
　　上升的鹰架
　　
　　那一亩亩四边形的图案
　　迎面向我的头颅罩下来
　　不偏不倚我的四肢狠狠穿越
　　那一道道迅速上升的等边四角形
　　
　　前不巴村后不巴店
　　我在那些琤琤琮琮的钢铁之间呻吟着
　　突然，它们刮起一阵阵剧烈的旋风
　　一层层由外而内向我袭击
　　最后缩成一个个愈来愈小的方盒子
　　
　　俺像烧饼夹油条似的
　　细细长长的
　　只伸出一个头
　　扛着青一色的无语的天空
　　
　　1981年1月19日台北
　　
　　溪头小品
　　其一：夜
　　
　　雾
　　一波一波地
　　涌来
　　把两旁孟宗竹的倩影
　　漂得更朦胧了
　　
　　只要伸手
　　不管红桧或者凤尾草
　　都会情不自禁地攀附
　　那喜欢拱腰的地平线
　　反而愈缩愈长
　　
　　
　　其二：银杏林
　　
　　任寂静轻轻地飞舞
　　仿佛那些泼墨的叶簇
　　一径低低的
　　垂挂近在咫尺的天幕上
　　它们
　　纹风不动地
　　躲在自己年轻的梦里
　　去吮吸
　　远远的
　　鹅黄的光阴
　　
　　其三：晨
　　
　　这般清新的
　　这般芳郁的
　　这般稀薄的
　　
　　在一排排修竹的躯干间
　　几只白鸽
　　缓缓地围绕
　　
　　然后
　　它们不声不响地
　　翘首
　　眺望着
　　一轮
　　浑圆的日出
　　
　　1982年3月22日台北
　　
　　
　　泼墨篇
　　
　　静气凝神
　　先从左上角
　　还是右下方
　　开始渲染
　　使整张三裁大的宣纸喃喃发狂
　　然后喊疼
　　我在这里
　　你为什么不向中间一点突破呢
　　
　　颜彩总是缓缓伴着手指的律动
　　在一方空旷的广场上
　　它们像一队小小的斥堠
　　驻足，撩拨，眺望
　　不远处似乎有浓雾升起
　　真的是一抹浓雾吗
　　我依稀惊见
　　咱心中的彩墨
　　蜻蜓点水在一片苍茫斑剥的悬崖间
　　深、浅、浓、淡
　　干、湿、粗、细
　　那不是一幅虚实相生的咫尺烟景
　　石涛不在这里
　　八大也不在这里
　　咱只是一个劲地转折、腾跃、泼溅
　　何处去找那些
　　云淡风轻的山水
　　
　　1986年1月27日台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