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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离独裁只有五天

2011-12-29熊培云

党员文摘 2011年11期

  今天,多数国家都已经实现了政治民主化,而尚未实现民主化的国家也正在试图从“后极权”的坑坑洼洼中走出。许多人可能会认为,当历史翻过黑暗的一页,过去那个血腥而愚昧的时代将一去不复返了。然而,真的可以高枕无忧了吗?
  世界离独裁有多远?35岁的德国导演丹尼斯·甘赛尔透过他的电影《浪潮》给出了一个惊人的答案——世界离独裁只有五天。
  纳粹速成班
  这是一所普通的德国中学,主人公赖纳·文格尔是该校的一位老师。在“国家体制”主题活动周上,由他主讲“独裁统治”。
  接下来的一周,故事这样展开:
  星期一。文格尔来到教室时,教室里一片自由散漫的气氛。当他将“Autokratie”(独裁统治)写在黑板上,在大家七嘴八舌地讨论独裁统治时,文格尔陷入了深思。他并不相信学生们所说的“纳粹已经远离我们了,我们德国人不必总带着负罪感”,或“独裁统治不可能发生在今天,因为没有民众基础”。文格尔准备做一个实验。他说,独裁的主要特征就是“纪律性”。通过投票,最后文格尔成为课堂上的“元首”。接下来他要纠正大家的坐姿,而且发言时必须站立,必须尊称他“文格尔先生”,不服从者可以退出。
  星期二。当文格尔走进教室时,学生们向他齐呼“早安,文格尔先生”。这节课,文格尔要求大家站起来像军人一样踏步,“感觉所有人都融为一体,这就是集体的力量”。接下来,文格尔与学生们一起讨论是否需要穿着统一的服装,最后大家一致同意将一种廉价的白上衣与牛仔裤定为他们的“制服”。
  星期三。课堂上,只有女生卡罗继续穿着她的红上衣,其他学生都如约穿上了白衬衫。卡罗仿佛不属于这个集体,被视之为异类与不合作者。有人建议给班集体取个名字,最后“浪潮”从“恐怖小组”、“梦想家俱乐部”、“海啸”、“基石”、“白色巨人”、“核心”等名字中脱颖而出,并定下了“浪潮”的标志。当晚,“浪潮”成员开始在城市的各个角落张贴浪潮标志。
  星期四。课上有人动议,既然每个团体都有自己的手势,“浪潮”也应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独一无二的手势。这是一个右手在胸前划波浪的手势。越来越多的学生加入“浪潮”,并以是否做这个手势与他人划分界线。甚至连卡罗的小弟弟也加入进来,甘愿为“浪潮qdvpMp7ljcGlbYMwCDhpMm8NMdN4w9E8YBsLnZSuPxs=”把门,凡不能做“浪潮”手势的人,都不许进学校。卡罗越来越觉得情况不妙,她奉劝文格尔立即中止这个游戏,因为他“已经控制不住局势了”。
  星期五。课程接近尾声,文格尔希望大家将参与“浪潮”的体会写下来。因为情绪失控而掌掴女友卡罗的马尔科后悔不已,乞求文格尔能中止这一切,并指责这所谓的“纪律性”不过是法西斯的一套。文格尔知道,一切该结束了。现在需要的只是一个漂亮的结尾。当晚,所有“浪潮”成员都收到文格尔的一条短信:事关“浪潮”的将来,周六12点务必在学校礼堂开会。
  星期六。学校礼堂。文格尔让学生关闭了礼堂。在选读了几篇学生们关于“浪潮”的体会文章后,文格尔发表了一番振奋人心的演讲,并煽动学生们将其间提出异议的马尔科揪上台来。在一片“叛徒!叛徒!”的高呼声中,马尔科被争先恐后的学生们揪到了台上,以接受惩罚。
  事情本来到此为止,接下来文格尔要告诉大家的是,“我们现在做的就是法西斯当年做的”,并宣布独裁实验结束,“浪潮”从此解散!然而,不幸的是,事情并没有按着文格尔的意愿发展下去。狂热分子蒂姆拔出了从网上购得的手枪,乞求文格尔不要解散“浪潮”,“浪潮”是他的第二生命,他绝不允许背叛。电影由此进入高潮,蒂姆枪杀了一位同学并在绝望中饮弹自尽。
  蒂姆是一个隐喻
  《浪潮》是根据美国加州克柏莱高中1964年4月发生的真实事件改编。历史老师罗恩·琼斯为了让学生知道什么是法西斯主义,决定进行一项实验。他提出铿锵有力的口号,“纪律铸造力量”、“团结铸造力量”和“行动铸造力量”,用严苛规则束缚学生,要求他们绝对服从,遵守纪律。令人惊讶的是,学生们非常顺从,步调一致地投入其中。他们精神抖擞,穿上制服,互相监督,很快凝聚成一个新的团体。他们还设计了一个标志性的动作。只用五天时间,这个团体就由20人变成了200人。最后,琼斯在学校大礼堂召开了一次大会,放映了一部第三帝国的影片:整齐划一的制服和手势,集体狂热的崇拜和叫嚣。学生们面面相觑,羞愧不已,没想到自己这么轻易就被操纵了。
  相较琼斯的教学实验来说,《浪潮》的结局显然更富戏剧性,狂热者蒂姆的出场,是《浪潮》区别乃至超越琼斯教学实验的关键所在。
  蒂姆性格内向、不善交流,少有成就感,在学校更是经常被人欺负,被人称作“软脚虾”。因此,他一直希望周围能有几个“兄弟”。为此,他经常给其他男生送些小恩小惠,并在后者近乎鄙夷的目光中讨好说:“是送你们的,我们是兄弟。”然而,事实上,没有人把他这个窝囊鬼当兄弟。
  对于为什么加入“浪潮”,每个成员都有自己的理由。显然,对于蒂姆来说,“浪潮”更意味着一种梦寐以求的力量,就像他后来握在手里的手枪一样。文格尔的介入与“浪潮”的成立,显然给一直处于“校园底层”的蒂姆的生活带来转机。而且,制服给蒂姆带来一种神奇的力量感。当他被欺负时,他开始试着反抗,而与他同穿制服的“浪潮”成员也走过来保护了他。因为“浪潮”的存在,蒂姆感觉自己不再是一条虫,而是一条龙的一部分。在蒂姆看来,“浪潮”就是他梦想中的帝国,而文格尔先生就是能为他引领未来的领袖。在《浪潮》中,蒂姆更像是一个隐喻,一个被“浪潮”唤醒的怪兽,“浪潮”使蒂姆获得了“新生”。
  人性没有终结
  纳粹党徒阿道夫·艾希曼被抓回耶路撒冷审判时,一个问题困扰着许多人。“艾希曼以及其他参与了对犹太人大屠杀的纳粹追随者,有没有可能只是单纯地服从了上级的命令呢?我们能称呼他们为大屠杀的凶手吗?”著名的极权主义研究专家阿伦特发现了一种基于日常服从的恶。也就是说,艾希曼之所以恶行累累,不是因为他本性恶,而在于他在一种恶的体制中“尽职”,而这种尽职的背后,是一种集体无意识,甚至还被称为是一种“美德”。
  当民主政治在全球攻城夺池、遍地开花时,谁也不能打保票说,人类可以坐享民主之成,从此一劳永逸,因为“人性没有终结”,因为任何制度都不如人性古老,亦都比人性更早消亡。无论是独裁,还是民主,抑或是其他形式,皆出自人性。否则,我们今天就不会屡屡读到令人毛骨悚然的新闻。
  世界离独裁只有五天。让我们回到1967年4月克柏莱中学的那场实验。就在实验结束之时,罗恩·琼斯对他的学生说:“和德国人一样,你们也很难承认,竟然做得如此过分,你们不会愿意承认被人操纵,你们不会愿意承认参与了这场闹剧。”
  (摘自《重新发现社会·修订版》 新星出版社2011年5月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