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颗肾的不道德迁徙
2011-12-29华琪
党员文摘 2011年11期
卡拉披着蓝色和亮黄的印度纱丽,很漂亮。但当她撩起衣服,长达一尺的伤口如蛇一般盘桓腰间,这是卖肾留下的疤痕。失去一颗肾,她得到了1000美元。
在她所在的贫民窟居民中,和她一样卖肾养家的人还有很多,几乎每人身上都有这样一道伤疤。
贫民窟位于印度东南部泰米尔纳德邦的首府金奈。2004年,横扫印度南部、斯里兰卡和印尼的印度洋海啸,在带走了20万人生命的同时,也留下了无数破碎的家庭和延绵不绝的贫民窟。如今,这个有700万人口的大都市已经成为印度器官非法交易的主要集散地,交易量最大的是肾脏。金奈因此被冠以“肾镇”的名号。
“当你最绝望的时候,
器官贩子就来了”
其实,在2004年海啸前,金奈就是印度器官中介活动猖獗的地区。海啸发生以后,类似的交易愈演愈烈。
金奈官员塞瓦姆常常对此感到痛心疾首:“曾经一个月才有一个妇女去卖肾,现在一个星期就有两个。我早觉得我应该做些什么,但我什么也阻止不了。”
“当你最绝望的时候,器官贩子就来了。”卡拉说,金奈不少穷困女人都有一个故事——在生命中最绝望的一小时里,器官贩子如何说服她们签下那纸同意书。
拉尼是其中最有名的女人,即使是贫民窟的人,也觉得她的遭遇格外悲惨。海啸过后,拉尼以打渔为生的丈夫失业了,成天酗酒度日。她的女儿加雅出嫁时,家里甚至凑不出一件像样的嫁妆。加雅的婆婆和丈夫为此常常毒打她。加雅终于不堪忍受,跑回了娘家,偷偷喝下了一大瓶农药。虽然经过紧急抢救,加雅捡回了一条命,但若要继续在特护病房住,必须再交一笔医疗费——一旦离开特护病房,加雅依旧会有生命危险。
拉尼想到了卖肾。通过邻居,她认识了卖肾的中介“猎头”。第一次见面时,“猎头”爽快地给了拉尼900美元帮她的女儿交住院费,答应她事成之后再给2600美元。但猎头威胁她,一旦同意了卖肾,就不得反悔,否则,他不敢保证他上面的“朋友”会做出什么事情。
印度曾在1994年制定了《器官移植法》,规定活体器官移植的来源只能是亲属,并在每一个邦都成立了器官移植监控委员会,没有委员会的许可,任何家庭成员或其他人都不能赠送肾脏。
因此,参与器官移植的人要在委员会面前接受问话,并提交规定的审查材料。“有时候,那些中介还会送钱打点打点,保证程序不出差错。”拉尼在一张纸上签名,程序就此办妥。
几天后,拉尼和受捐人完成了移植手术。她们从头至尾都未见面,也不知道对方是什么人。
手术后第三天,拉尼的伤口还在不断渗出液体,就被医院赶回了家。“猎头”随同他承诺的2600美元人间蒸发了,她这才知道自己被骗了。
最底层的受害者
如今,拉尼走路只能迈小碎步,因为步子一旦拉大,伤口就会非常疼痛,这也让她无法在原来的工地上继续干活。
不过,即使有卖肾人很幸运地得到了报酬,他们也是肾脏移植交易链条中的最底层。
“如果一个中介花3000美元从印度的贫民身上收肾,再以26万美元倒卖到美国,就实现了一颗肾从穷人到富人身上的转移。这样一张庞大的跨国贸易网也是让人难以想象的。”对印度非法肾脏移植进行了三年调查后,美国自由记者斯克特·卡尼将调查结果集结出版,书名叫《红色市场》,在今年6月正式发行。
在调查过程中,斯克特曾和不少中介“猎头”打过交道。“中介分很多种,除了卖肾人的中介,还有做手术医院的中介、患者的中介、做国际贸易的中介。他们都会从最后肾移植手术的手术费中分成。”
而这些中介,也从不认为自己在做有违道德的事情。曾有个参与肾脏移植手术的医生告诉斯克特:“我只不过想要帮助人而已。我的病人生命垂危,只有换肾才能救他的命,而刚好也有人想卖肾赚钱,这样做有什么不可以呢?”
“再想回头就很困难了”
富国民众购买器官,穷国民众出售器官。这样的模式不只呈现在肾脏买卖中。
在印度加尔各答,用于培训医生的人体骨架从坟墓里挖出来,经过晾晒,制成骷髅标本每具可以卖3000美元到5500美元。加尔各答每年要出产差不多六万具骷髅标本。而一旦漂洋过海来到美国,每具标本可以卖到七万美元。1985年,印度立法禁止出口人体部件,但黑市的骷髅贸易依旧火爆。
血液市场也有利可图。每500毫升血液在印度的价格是25美元,在美国是337美元。2008年,印度警方破获了一个“挤血”贩子团伙,解救了几个被囚禁的男人——这一团伙定期从他们身上抽血,然后卖给附近的医院,其中最悲惨的一个男人已被囚禁了三年。
这样的例子还有很多。在全球化的今天,法律并不能确保人类的身体不被当作“不同器官的简单组合”来买卖。深谙交易链条的中介们,其实非常善于寻找和利用各国的法律漏洞来做成生意。
早在1984年,美国《国家器官移植法》就禁止买卖人体器官和组织,并随之推出了移植器官的匿名制度。这一制度的目的在于保护捐赠者的隐私,但它同时也使得器官供应链本身非常复杂。
如果患者需要进行器官移植,只有两种选择:在政府网站上登记排队,等待死者捐献出的器官,或是接受自己仍在世的亲人、朋友的捐献。
但事实上,政府常常将捐献出来的器官分配给那些病情最重、最需要器官的人,因而许多人在无望的等待中死去。尽管在法律中,买卖人体器官被明令禁止,那些移植手术的“配套服务”却没被禁止。在美国,谈论一家器官移植机构涉及器官买卖的生意是个禁忌。但正是所谓器官移植机构,才是最能赚钱的部门,也是医院招徕生意的金字招牌。
“要改变这种现状,必须使人体器官供应链完全透明化。”斯克特说,“让每一袋血液都标注原始捐赠人的名字,每个被收养的儿童都了解自己的出身,每个被移植者都知道是谁捐赠了这个器官。”
但是,要从根本上解决这个问题,太困难了。“在按需移植的时代,人们根本不愿乖乖排队等候其他人的身体为他们提供所需的选择。”瑞典隆德大学民族学教授苏珊·伦丁说,“一旦人们开始把人看成‘东西’,再想回头就很困难了。”
(殷欣奎荐自《外滩画报》总第445期 原标题为《从印度到美国:一颗肾的迁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