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横行胭脂的诗

2011-12-29横行胭脂

扬子江 2011年6期

  绝交书
  
  这个城市没有桥。只有飞鸟。
  这个城市没有信鸽。只有普通的飞鸟。
  身处这个城市,我无法与你联系。
  其实已是将近二十年的音信杳茫
  我们不能旷百代而相感
  所以我还要郑重地与你绝交。
  我含泪提笔,写下:
  这个城市曾经是我想你的那个城市
  这条街道曾经是我想你的那条街道
  这轮月亮曾经是我想你的那轮月亮
  这些花香、空气、不屈不挠的泪水
  都曾经是我想你的那些“存在”
  可是,毕竟,这个城市不再是那个城市
  眼前的这些,都已经被时间征服
  
  芳龄二八
  
  晚上十点钟,我在路口接女儿
  等303路公交车“吐”出一个美丽的少女
  她芳龄二八,古书中最美的一个词儿
  被她占有了
  嘘,她并不知晓
  她对该词的占有期为一年
  她还不知道挥霍、躲避、焦躁、哭泣
  我的美丽的傻少女穿着某某学校的校服
  宽大的校服遮不住芳龄二八的品质
  她梳着朴素的小辫子,戴着眼镜,斯斯文文的
  她背着一个此城书包店买到的最大的书包
  那里面装着全部的理科书籍
  和一条理科的命
  她站在马路的对面,微笑着向我招手
  想到这个少女的美,我却不能告诉她
  我的内心疼痛极了
  古代少女在这个年龄,已经精妆巧扮,眉目秋水
  心怀小鹧鸪,待出闺阁了
  
  继 母
  
  你妈妈拾麦去了。我回家的时候父亲这样告诉我
  这个妈妈指的是我的继母
  以前我的生母,每到五月,也出去拾麦
  拾麦,就是在收割后的土地上去发现遗漏的麦穗
  以前江汉平原人口密集,人均两三分地
  偏我家孩子又多,口粮不够
  所以母亲要出去拾麦
  她常常赶早出去,摸黑才回来
  中午吃自己带的干粮,向别的人家讨点水喝
  现在是地没人种,村里的青壮年都打工去了
  可继母为什么还要拾麦?
  只因年事已高,无力经营土地了
  
  继母在很多事情上越来越像我母亲
  她和邻里的关系都参照母亲的样本
  亲近谁疏远谁仿佛都要“照顾”我已逝母亲的情绪
  村里过红白喜事,她也去当厨房的顾问
  时而指挥一群媳妇去择菜洗碗配料煮料
  时而站在椅子上,细心查看蒸笼里菜和馍的动静
  什么时候往底锅里添水,什么时候菜馍起锅
  听她的,准没错。大伙敬重她和敬重我母亲一样
  更奇怪的是,她也像母亲那样洗澡
  冬天会在厨屋的灶火边,用大木盆端来一盆水
  完全不回避家里的女孩子,就自在地脱下了上衣
  
  我回家的这天晚上
  继母拾麦回来,给我做了三菜一汤
  虎皮辣椒,芹菜豆腐干、红烧鸡块、西红柿鸡蛋汤
  这是把出嫁的女子当客人的就餐规格
  借助这些食物,我有了忧伤的想象
  我慈爱的苍老的继母,我还能在她的食物中呆多久?
  
  母 亲
  
  母亲 我现在吹的风 是2010年的风
  你还停留在1993年的风中
  那年春天 我还是个少女
  全部的心扑向一场情爱
  你从县人民医院回来
  羞涩地说要和父亲分开
  大哥发火了 56岁了 还得了重病
  也不怕这样的念头叫村人笑话
  母亲你又央求我 把你带走
  到南方去 让我打工养活你
  
  母亲是童养媳
  十七岁的时候与她喜欢的男人私奔过
  被我们家族抓回来 跟了父亲
  生了六个孩子夭折了一个
  为了我们不过涣散的生活
  母亲从来没和父亲在孩子面前红过脸
  
  我不想再叙述其他的
  一个乡村农妇有怎样的心理岁月
  她的全部尊严只留给我们去想象
  像一粒草耔从生活的链条上掉落
  落了就装进坟墓 无声无息
  
  我在那么多的深夜里看河水
  发觉河流从来不管我们的苍凉
  这大地上的事 无非是
  鲜花的头颅 草屑的忧伤
  
  家
  
  在美与爱纵横的世界上
  家乡又小又深刻
  
  一代生育者已经老了
  父亲还是先前的
  母亲已经换了一位
  叫继母
  
  流水带来了喧嚣
  大地带来了爱
  与亲切的坟墓
  母亲从日历上走开得
  太久太久了
  
  柳条吐出了春天
  继母慢慢变得优秀起来
  我们适应了她站在母亲的锅台边
  烧水做饭
  甚至教育父亲
  
  五只猪在猪栏里睡觉
  一听到主人开门的声音
  就起来嗷嗷撒娇
  这个禾场村
  尊春风为父
  在长江边上
  有着随江流奔腾的生命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