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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陈垣来往书信集(增订本)》

2011-12-29曹旅宁

读书 2011年3期

  《陈垣来往书信集》初版于一九九○年,当时仅印行两千部,不仅书店早已售缺,就连一般的图书馆也难以借到。我于二○一○年十一月二十一日在广州中山大学历史系参加“纪念陈垣先生诞生一百三十周年学术研讨会”,恰逢大会收到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寄来发售的十部新版《陈垣来往书信集(增订本)》,片刻之间,便告售罄,我有幸购得一部,先睹为快。
  《陈垣来往书信集(增订本)》共收两千零三十九封,较初版所收一千二百六十七封,增加七百七十二封。这为深入研究陈垣先生的生平与学术提供了第一手的材料。上个世纪三十年代由丁文江、赵丰田编《梁任公先生年谱长编初稿》采用英国人《赫胥黎传》体例,内容尤以采用信件材料为主,共采用信件三千余件,全面、真实地反映了谱主的真实面貌,收到了梁启超生前所欣赏的西谚“画我像我”的效果,深受学术界的好评。《陈垣来往书信集(增订本)》的出版面世正为更翔实生动地撰写陈垣先生年谱及传记提供了新的契机。
  《陈垣来往书信集(增订本)》新增陈垣先生与其第三子书法家陈约的二百七十二通家书引起了我极大兴趣。陈垣先生在家书中教育陈约读书、作文、为人、练习书法。其中,可供研究陈垣书法碑刻理论及实践的材料极其丰富。此前,关于陈垣在书法碑刻研究的贡献,只有其弟子启功一再称道。
  陈约陪伴母亲及三个姑母。长期生活在广州。一九二九年九月四日来函中叙述自己打算,陈约当时在广东法专夜校读书,日间未找得适合的职业,因此打算自修。“儿想于《史记》、《诗经》、诸子等国学之一部分用些功,于字儿也想加以研究。”
  往昔有些书画大名家画的画尽管高明,讲起书史画史、考证起文史来却多门外之谈,即如包世臣《艺舟双楫》、康有为《广艺舟双楫》也未能免俗。陈垣的见解与他们截然不同。
  陈垣深通书法源流,明辨是非。“行楷最难写,篆隶最易写。因行楷是进步的写法,篆隶是初民时代的写法。故写行楷,非要有多年功夫不可,篆隶只要一年半载即可写成似样,速者两三个月便可似样,行楷无此急效也。但凡事最怕不得其门而入,又怕误入迷途。所谓误入迷途者,即起坏头是也。入门不慎,走入歧途,回头不易。故恶劣之字帖,万不可学,一学便走入魔道,想出来不容易,故凡事须慎于始。”
  陈垣认为康有为的书法理论不可信据,笔法更不足法。“章草不可学,章草非正宗。凡字有特别形状令人易认易学者,即非正宗,如爨宝子、爨龙颜章草,张裕钊、康有为等等,均有特别形状,后生学三二日即有几分似,此野狐禅也。如《乐毅论》、《兰亭序》、《圣教序》之属,学两三月未有分毫像,此正宗也。画罗汉画鬼容易,画人画马不易,以罗汉、鬼,人不易见也。又论近人之字,尤其粤人,以汪莘伯名兆辁、黄晦闻名节二先生之字为最佳。”
  陈垣习字主张专精,重视对墨迹的观摩体会。“习书亦然,家多藏帖则博览,家无藏帖则专精一二种,以求将来之博观。余谓汝今日最写《圣教序》数百遍,此是捷法。临《圣教序》,单写不得,碧要多看,看后再写。”“杂则不精,要注意。胡汉民隶书,一生只写一《曹全碑》,亦是此意。分而不专,难得成就。且字最要紧看墨迹,从前英敛之先生最不喜欢米,我谓先生未见过米真迹耳。后见宫内所藏米帖,即不轻米也。徐世昌总统写一辈子苏,皆是木刻翻扳的,老始见真迹及影本,遂稍进步矣。”
  陈约由于得到父亲的悉心指导,加上自己的刻苦练习,书法进步很快。其来函中曾记(括号中为陈垣先生批语):“王西庄撰《窥圆图记》,江艮庭篆照片已得细阅。原来大人欲人补篆西庄文(是),儿不自忖浅陋,窃愿一试(慢慢试之)。因乘兴即拟成一稿呈阅,若勉强相就,则请指点明白(多写数时自佳),自觉则究竟日子浅,多有未识篆之字,须查《说文》(人有底子,比自己另写他文,容易得多),若未能担当,则过些日子再算。”王西庄即王鸣盛,所撰《窥圆图记》是为当时经学家费玉衡《窥圆图》所作题记,记文由王鸣盛口占(王时患白内障失明),由江声江艮庭篆书,文末并有江声自己的题记一段。王文中就董仲舒三年不窥圆的典故,发挥自己对经学史的看法。来函中“江艮庭篆照片”已得细阅即指此。后《窥圆图》失去,仅余《窥圆图记》,一九三○年后为沈兼士所得,遍请名流如章太炎、陈垣、黄节、杨树达、余嘉锡、高步瀛、杨钟义题记。各家跋语题记就不窥圆究竟指单纯的游园还是兴置产业展开争论。陈垣跋文谓董仲舒家本富,故不需治生,结合家书中所述读书人之穷及王国维为钱所避死,实是有感而发。我在此次会议上得以结识陈垣之孙、陈约之子陈致易教授,并应邀前往其府上访问,得见陈约篆书《窥圆图记》(江声文末题记),其上并有陈垣两行批语。并获赠陈约书法集《陈约笔墨情》一册。陈致易教授府上还张挂有陈垣一九五三年为四妹所书《毛主席诗词六盘山》。一笔北宋米襄阳又似董其昌的小行书,永远那么匀称,绝不潦草,观摩手迹,启功所评信哉不诬。
  《陈垣来往书信集(增订本)》考订大体精审。但由于篇幅过大,仍有若干疏漏。如九十九页注释(一)“援庵壬申(一九三二年冬)有《窥园图记跋》(未发表)”,其实此卷一九四七年沈兼士去世后散出,一九九七年为启功元白先生购藏,启功早年曾补作《窥园图》呈上陈垣。至于《窥园图记》所有跋语题记墨迹释文已由朱玉麒整理发表在《文献》二○○六年第二期。再如六百九十一页赵贞信来函未出注,赵贞信,早年毕业于燕京大学,著为《封氏闻见录校证》十卷,一九三三年由哈佛燕京学社印行,号为名著,一九五八年赵贞信将校证精简,由中华书局出版《封氏闻见录校注》,时为北京师范大学教授。
  (《陈垣来往书信集(增订本)》,陈智超编注,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二○一○年十一月版,定价:118.00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