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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五”之变

2011-12-29杨中旭王毕强

财经 2011年5期


  2月15日,农历正月十三,北京春节气息仍浓。履新一个半月的美国通用汽车董事长兼CEO艾克森来访。此前一年,通用汽车在华销量达到创纪录的235万辆,首次超过其本土市场,而今年中国很可能助力通用反超丰田,重夺全球汽车业首位。
  首次面对中国媒体,62岁的艾克森说:“中国是通用汽车王冠上的一颗耀眼明珠,在未来的10年、20年甚至是30年都将成为世界汽车市场增长最快的地区。”
  这并非虚言,2010年中国汽车业产销双超1800万辆,稳坐汽车产销第一大国之位,并打破美国1700多万辆的年度纪录,改写了全球汽车工业历史。
  而这远非艾克森在北京感受到的中国传奇的最强音。按照中国的发展规律,今年是“十二五”开局之年,中国各大汽车集团对未来五年的产量预估总数已突破4000万辆,若按80%的产能利用率推算,到2015年“十二五”结束时,中国汽车业产能规模将应超过5000万辆。这究竟是合乎逻辑的加速发展,还是超乎想象的狂飙突进?
  相关争论与答案,与3月3日召开的全国政协和3月5日召开的人大会议核心议题紧密相关。
  届时,人大和政协将审议国务院提出的“十二五”规划纲要草案。根据此前中央有关会议公报,在总结“十一五”实践得失的基础上,“十二五”规划将以科学发展为主题,以加快转变经济发展方式为主线,对经济社会诸多关键领域的变革进行谋划,对中国未来走向将影响深远。
  “两会”前夕,《财经》记者广泛接触参与“十二五”规划纲要讨论、起草的政经学界要人,追问未来五年中国从经济到社会、由增长及民生诸要害领域的变与不变,探求中长期中国民富国强之路、体制变局之道。
  发展变迁:
  经济增长与民生幸福
  中国普遍出现的“人口红利”时代面临终结迹象,倒逼地方政府加大社会投入,通过维护社会稳定和劳动力素质的提高,来提升劳动生产率
  
  “十二五”开局之际,增长不是问题,民生挑战更大。
  早在去年围绕“十二五”规划纲要草案讨论、起草过程中,要不要继续设定多项经济增长与民生幸福指标,即有激烈争论。自1996年“九五”计划实施起,经济指标占绝大多数,民生指标相对较少,而完成情况颇有起伏,每个阶段很不一样。
  清华大学国情研究中心主任胡鞍钢对比分析发现,“九五”、“十五”和“十一五”三个五年里,各项指标完成率分别为75%、64.3%和86.4%,其中GDP增长指标均远超预期完成,但民生指标的增加和完成情况,直到“十一五”才有所好转。
  新华社2月20日播发的一篇通讯也印证了胡鞍钢的分析,该通讯称:“十一五”期间各项民生指标全部完成。而根据五年前开始实施的《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第十一个五年规划纲要》(下称“十一五”规划),总计22项指标,民生占据其中8项,分别为国民平均受教育年限、城镇基本养老覆盖人数、新兴农村合作医疗覆盖率、五年城镇新增就业、五年转移农业劳动力、城镇登记失业率、城镇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农村居民人均纯收入。
  五年后看,其中前三项提前达标,五年新增就业岗位和转移农业劳动力(5500万)比“十一五”规划(4500万)多出1000万,城镇登记失业率依旧处在5%以下;最后两项更是大幅超预期完成。
  今年1月20日,国家统计局局长马建堂称,2010年城镇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19109元,农村居民人均纯收入5919元,而在“十一五”规划中,这两项指标分别为13390元和4150元。
  不过,新华社等官方机构在总结“十一五”成绩的同时也坦承,对于普通百姓来说,上述民生指标的完成情况,与他们的切身感受存在一定差距。
  以居民收入为例,“十一五”期末城乡居民人均年收入分别达19109元和5919元。即使是在国际金融危机影响最严重的2007年到2009年,城乡居民收入年均增长率也高于5%的规划目标。但受物价、房价等上涨因素影响,不少机构调查显示,普通百姓感觉收入增长很不明显。国家统计局住户调查办公室主任王萍萍表示,物价上涨减缓了收入的实际增长率。
  而对于收入分配不公、社会保障不足的抱怨与争议,以及食品安全、环境污染、交通拥堵等问题的不满情绪,形成了近年来困扰决策、考验执政的多重压力。
  接受《财经》记者采访的多位决策咨询与学界人士称,去年在讨论、起草“十二五”规划纲要草案时,增强民生幸福成为远比经济增长更重要的共识,在草案中有较充分反映。
  而在去年底今年初相继召开的地方“两会”上,“让人民幸福”亦成为比GDP增速、固定投资增长等经济指标更重要的施政目标,在各地政府工作报告以及“十二五”规划中频繁出现。比如,北京提出“让人民过上幸福美好的生活”,广东提出“把保障和改善民生作为建设幸福广东的出发点和落脚点”,重庆宣示要成为“居民幸福感最强的地区之一”。
  这被外界解读为,一些有远见的地方政府唯GDP马首是瞻的政绩观有所松动。但学者们更愿意相信,这是中国普遍出现的“人口红利”时代面临终结迹象,倒逼地方政府加大社会投入,通过维护社会稳定并提高劳动力素质,以提升中国的劳动生产率。
  据一位参与“十二五”规划起草的学者估算,到“十二五”中期,即2013年前后,中国就业人口比重将达到峰值,在那之后,由于老龄化社会亦步亦趋,加上居民储蓄率可能有所下降,消费率逐步上升,应是无可逆转之势,为此需要决策未雨稠缪。
  可资参照的国际案例是中国近邻日本与韩国。在“二战”之后它们亦曾维持20年左右的经济高速增长,其间的经济结构调整均面临诸多掣肘,而至为关键的正是人口结构变迁。日本在1969年、韩国在1988年渡过人口结构、亦是经济结构拐点,储蓄率和投资率下滑,在国民收入大幅增加的情况下,日本、韩国均迎来了消费率稳步提升的时代。
  中国能否实现类似的人口和经济结构的协调转变?不少研究者对此表示乐观。国家发改委宏观经济研究院一位学者表示,过去30年中国年度平均经济增长率约10%,在接下来的“十二五”及“十三五”期间,经济增速会下降,但转型会加速,一些“十一五”期间没有完成的经济和民生使命,届时或将水到渠成。
  亦有学者对此颇为担忧,在他们看来,劳动力供应从充足到短缺的“刘易斯拐点”正逼近中国,妥善应对并平稳化解,尚需恰当决策和社会资源的有效配置。其中极为关键的环节是,市场经济能否得到更自由的发展空间,居民收入能否有远超同期GDP增速的大幅上升,而这应当是“十二五”规划最需要突破和解决的重大问题。
  
  模式变通:
  政府主导与市场自主
  如何将经济发展的主导权从政府逐步转移到企业,尤其是民营企业手中,是“十二五”期间中国能否实质转变经济发展方式的关键所在
  
  加快转变经济发展方式,是“十二五”的政策主线。但各界关注的区别和争议在于,在这一转变过程中,政府与市场各自应担任什么样的角色?
  戴尔西进成都,惠普扎根重庆,富士康转战中西部……这是最近一年里在中国内地频繁出现的产业转移路线图。
  2月19日,大连市一家包装企业负责人对《财经》记者表示,长期处在价值链的低端,为不足3%的利润拼命之后,却猛然发觉招工难、地价升,“如果不想饿死,摆在我面前的只有两条路,一条路是学习戴尔、惠普和富士康西进;如果留在大连,唯有升级换代,比如转向服务业。”
  全国工商联和商务部的调研显示,由于人口、土地等资源紧张所引发的产业被动升级已是进行时。然而,以企业为主体的升级换代,在各地方政府强有力的作用之下,亦产生种种扭曲。为继续追求GDP增量,并确保就业形势,一些地方政府竞相通过提供廉价土地、优惠税收政策、牺牲坏境、放宽对工资和社会保障的监督等行政手段,吸引投资建厂。
  
  一位接近国家开发银行的人士表示,地方政府主导经济增长的惯性仍然强大,市场的自主选择和充分竞争不够。尤其是在一些中西部省份,政府推动要上的项目,首选可以马上见效的大投资项目,往往就是“两高一资”(高耗能、高污染和资源性)或低技术、低附加值的制造业和加工贸易业。由此带来的负面影响是,一些中西部地区事实上在重复东部沿海走过的高消耗、低效率老路,不利于中国转变经济发展方式。
  秦晓、许小年、张维迎等学者近期多次呼吁,由各级政府主导经济发展的模式应当在“十二五”期间有明显调整,必须充分发挥市场的自主作用,让社会资源按经济规律进行配置,培育并鼓励企业成为投资和经营的真正主体。
  不过,培育什么样的企业主体,各方面的理解也很不一样。“十五”期间的国退民进,与“十一五”后期出现的“国进民退”返潮冲撞不止。尤其是在2008年金融危机之后,各级政府为保增长而紧急加大政府投资,亦刺激了政府主导经济增长的惯性反弹。
  而为了追求靓丽的成绩单并快速充实本地财政收入,各级地方政府主导下的投资,一般会首选具有亲缘关系的国有企业或者大型跨国公司,而承载60%以上就业的民营企业仍然处于优质资源的边缘,由此造成不同所有制属性企业之间的不公平竞争,以及收入分配差距的扩大。
  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研究员吴敬琏在《财经》2011年会上指出,尽管早在上世纪80年代初期中央就提出了“转变增长方式”,但时隔30年,无论是增长方式还是发展方式都没有转过来,原因就在于政府掌握着整个社会和经济资源的同时,又把追求GDP增长作为政绩的主要表现,致使各级政府片面追求经济发展的数量,背离了市场经济的发展规律。
  “政府必须明确,自己的基本职能是提供公共产品,包括提供良好的制度环境,为企业营造好的经营环境,保证宏观经济的稳定,要在生活保障体制、在教育体系、在科研体系上提供好的制度支撑。政府不该利用权力垄断市场和与民争利。”吴敬琏说。
  许多学者相信,除非进一步转变政府职能,淡化其经济参与者的角色,否则政府主导经济与市场自主发展的矛盾,仍然会贯穿“十二五”始终。
  就在“十二五”开局之年,各地政府又纷纷提出各种规划,以“加快经济转型升级”。比如浙江省近期就提出,要以“四大建设”为突破口加快经济转型升级,这四大建设是指构建大平台、发展大产业、建设大企业、推进大项目,其中政府承担的主导角色较为明显。而浙江还是中国市场经济自主发展较为充分的省份。
  前不久获批为“国家资源型经济转型综合配套改革试验区”的山西省则提出“以大企业为龙头,以各级各类开发区为承载,形成上下游紧密衔接的产业链,形成集群发展的突破态势”。该省有关文件还强调:“园区既是工业集群化的承载体,又是招商引资的最好平台,招商引资额年均增长要达到30%,经济增长速度要达到年均增长20%-25%。县以上政府既要亲自动手抓招商,更要推动企业以企招企、以商招商,进行定点式、跟进式、持续式的精细化招商引资,掀起策划、引进、建设项目的高潮。”
  学者们相信,如何将经济发展的主导权从政府逐步转移到企业,尤其是民营企业手中,是“十二五”期间中国能否实质转变经济发展方式的关键所在。
  
  方式变阵:
  外需拉抬与内需推动
  考虑到通胀、资源、环境等压力,经济增速适当下降对可持续发展更有利,同时调结构的必要条件之一,也是经济增速不能太快
  
  回顾过去30多年来的中国增长奇迹,外界公认:出口导向的外需拉动和相应投资驱动是最重要的因素。但从“十一五”后期开始,外部拉动因素的式微已不可避免,而同时,内需因素,特别是消费的上升仍然面临诸多考验。
  2010年1月,国家统计局局长马建堂公布2009年数据,进出口总额下降13.9%,其中出口下降16%,进口下降11.2%,进出口相抵后中国当年的贸易顺差比发生危机的2008年还减少了994亿美元。
  水落石出。这进一步提醒中国,多年来主要由出口拉动的经济增长模式已无法持续。随后在2010年2月上旬,中共中央党校举办的“省部级主要领导干部深入贯彻落实科学发展观加快经济发展方式转变专题研讨班”上,胡锦涛、温家宝、习近平、李克强等中央决策高层先后作了专题讲话,均集中于经济发展方式转变。
  胡锦涛在讲话中强调,国际金融危机对我国经济的冲击表面上是对经济增长速度的冲击,实质上是对经济发展方式的冲击。在谈到转变经济发展方式时,他50次使用了“加快”一词。
  外需指望不上,内需长期不足,一直是中国转变经济发展方式的纠结点。15年前,“增长方式从粗放到集约的转变、经济体制从计划到市场经济的转变”被写入“九五”计划,“这表明决策层彼时已经认识到‘转变’的重要性。”参与起草“九五”计划的中国银行首席经济学家曹远征对《财经》记者说。
  长期以来,解决短缺经济和解决温饱问题一直是中国各级政府的工作重心,这种情况在“九五”期间首次有所改变,伴随着短缺经济的基本结束,买方市场初步形成,使得中国经济结构的问题随之凸显:主要工农业产品出现了阶段性、结构性过剩,国内有效需求、特别是消费不足,而消费中居民消费又不旺,成为经济生活中的突出矛盾。
  “十一五”期间,经济结构指标的完成度其实差强人意。服务业增加值占国内生产总值比重至“十一五”末期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