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豹始祖”化石真假辩

　　3月4日，美国《科学》杂志上发表了一篇出自中国科学家的特殊文章。其“特殊”之处在于，这是一篇针对学术质疑的回应文章，同期杂志还刊出了质疑者的评论——两个以中国科学家为主要成员的研究团队发生学术分歧，《科学》杂志成为了这次学术争端的阵地。
　　事情缘起于两年前。2009年1月， 丹麦自然历史博物馆的科学家梅·克里斯琴森和上海科技馆工作人员黄骥在《美国国家科学院院刊》发表论文称，在甘肃发现的一个“近乎完整的头骨”化石属于一种生活在215万至255万年前的猎豹──“新种柯氏猎豹”。
　　柯氏猎豹被确认为世界上最原始的猎豹，从而推翻了已有的关于“最古老猎豹来自于北美”的假说，因其重要意义，这一发现被国内外媒体广泛报道。
　　不过，这一发现并未得到所有业内科学家的认可。2010年12月，《科学》杂志发表了一篇记者采写的、题为《中国的假化石问题》的文章。来自中国科学院古脊椎动物与古人类研究所的研究员邓涛和中科院院士邱占祥说，作为确认柯氏猎豹唯一依据的头骨化石标本是“一件有严重问题的拼凑标本”，他们认为《美国国家科学院院刊》应当撤回该篇论文。
　　黄骥在3月4日刊出的《科学》杂志上回应称，柯氏猎豹化石标本的颧弓和枕部确实由石膏修补成完整模样，是化石贩子为了提高标本的商业价值而采用的不正当手段，但这样的修补并不影响“最早的猎豹”这一结论。
　　黄骥在发给《财经》记者的邮件中也强调，除了颧弓和枕部，他有充分的证据来支持，柯氏猎豹的主体是真实的，而且是同一个体。
　　不过，这个回应还不够。
　　邓涛在接受《财经》记者采访时表示，如果已知化石标本中存在人造的部分，就不应该以人造部分作为依据发表研究结论。针对黄骥强调的“柯氏猎豹的主体”，邓涛指出，真实的只是“头骨的前部和牙齿”部分。
　　邓涛认为，作为科学的研究，化石的修补部分必须要能明确识别，同时添加的修补部分不能作为研究的内容。但黄骥等人的文章在“新种柯氏猎豹”的系统发育分析和化石主成分分析中采用了修补部分的“性状”和“变量”，依据拼凑的化石给出的猎豹新种以及由此而来的推论均不成立。
　　化石的修补部分到底有多少，是否对研究结论具有关键意义？只有亲眼看到化石才知道。
　　早在2009年，邓涛即向上海科技馆以及黄骥本人提出，希望看到真实化石标本的要求，但一直没有实现。另外，论文第一作者梅·克里斯琴森也没有亲眼看到化石，只根据照片发表论文，对此，邓涛认为“科学研究没有这样做的”。
　　作为在甘肃临夏盆地工作多年的古脊椎动物学工作者，邱占祥院士和邓涛等人曾经在和政地区发现“临夏西瓦猎豹”化石，而柯氏猎豹化石标本的发现地紧临同一地区。
　　邓涛告诉《财经》记者，出于学术研究的考虑，在临近的地方发现同类化石，应该比较两种化石的不同。但这样的比较并未在黄骥的论文中出现。另外，牙齿在猎豹的识别中具有非常重要的鉴定意义，而对比的结果显示，柯氏猎豹的牙齿形态和大小实际上都落入临夏西瓦猎豹的变异范围之内。
　　黄骥承认，没有对比西瓦猎豹是研究中的缺陷，但他强调说，由颅长判断，西瓦猎豹要明显大于柯氏猎豹，前者的颅长达到240毫米，而后者的颅长仅有180毫米。邓涛并不认可这样的比较，“化石颅骨的后面部分全部是假的，这样的比较根本不成立。”
　　按照惯例，论文的通讯作者梅·克里斯琴森应对论文负责，回应针对论文的质疑。而兼作为第一作者的梅·克里斯琴森则始终采取回避的态度，直至发稿时，也没有回复《财经》记者的邮件。针对这一点，黄骥回复说，作为当事人，他比梅·克里斯琴森“更有能力来说明问题”。
　　美国洛杉矶自然历史博物馆王晓鸣研究员告诉《财经》记者，他曾经与争论双方都有过联系，他对双方意见的理解是：上海科技馆黄骥方面认为化石大致上是真的，就“不影响结论”；邓涛等人的意见则是，只要化石里面有假的成分，（学术结论）就是造假。“主要是双方对‘造假’的理解不同。”
　　美国古生物学会前任主席、美国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生态学与进化生物学系的布莱尔·瓦肯堡教授告诉《财经》记者，最好的解决方案是黄骥同意邓涛或者其他科学家去看真实的化石标本，“科学的事情，应该按照科学的方式来解决。”
　　发表论文必须要经得住重复实验验证其结果，“每一件化石都是独特的，而这次发表文章所用的化石是唯一和这个新定的猎豹名字紧紧联系在一起的标本。”王晓鸣说，任何一位合格的古生物学家都有权利重新观察同一个标本来验证其结论，作者不能拿任何理由为借口拒绝别人观察标本，“这是科学界已经公认的一个基本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