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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论“处”的时间和空间两重意蕴的生成及其美学意义

2011-12-29逯新君

语文教学之友 2011年5期

  “处”一般指处所,即“……地方”。这在先秦两汉,尤其是现代,其用法基本一样。如:
  迁徙往来无常处。(司马迁《史记·五帝本纪》)
  知水草处,军得以不乏。(班固《汉书·张骞传》)
  随水草放牧,居无常处。(范晔《后汉书·乌桓传》)
  但在古典诗词中,“处”字却往往用以指示时间,作用与时间名词略同,有“……时”、“……际”的意思,并不是指处所。如:
  沉思欢会处,恐作穷独叟。(杜甫《述怀》)
  江海相逢少,东南别处长。(刘长卿《江州留别薛六柳八二员外》)
  掩妆无语,的是销凝处。(贺铸《点绛唇·一幅霜绡》)
  梦回处,梅梢半笼淡月。(阮逸女《花心动·春词》)
  待繁红乱处,留云借月,也须拚醉。(程垓《水龙吟·夜来风雨匆匆》)
  争知我,倚阑干处,正恁凝愁。(柳永《八声甘州·对潇潇暮雨洒江天》)
  《汉语大字典》在第四卷第2823页亦明确标出:处chù②时刻;时间。并举了三个例子:
  都门帐饮无绪,留恋处、兰舟催发。(柳永《雨霖玲》)
  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岳飞《满江红》)
  他变庙宇,正打处,就走了。(《西游记》第六回)
  当然,苏轼《江城子》“料得年年断肠处,明月夜,短松冈”中的“处”,亦不例外。
  在诗中,“处”有时与“时”、“中”互文见义。如:
  朝朝听得儿啼处,正是黄炊欲熟时。(杨万里《儿啼索饭》)
  更无人处帘垂地,欲拂尘时簟竟床。(李商隐《王十二兄与畏之员外相访见招小饮》)
  梅欲开时多是雨,草才生处便成春。(高九万《归寓舍》)
  何时最是思君处,月入斜窗满寺钟。(元稹《鄂州寓馆严涧宅》)
  明妃愁中汉使回,蔡琰悲处胡笳哀。(顾况《刘禅奴弹琵琶歌》)
  在词中,“处”有时与“时”互文,与“正”相应。如:
  瞥地见时犹可可,却来闲处暗思量,如今情事隔仙乡。(韦庄《浣溪沙》)
  饮处交飞玉斝,游时倒把金鞭。(欧阳炯《春光好》)
  燕燕巢时帘幕卷,莺莺啼处凤楼空。(冯延巳《舞春风》)
  销凝处,别离情绪,正是海棠天。(胡蒙泉《满庭芳》)
  但是,当我们对大量古诗词中的“处”细细品味,若简单地只是理解为“时候”,又似乎不能把握诗词本身从整体上所呈现给我们的意蕴。“抬望眼”时,“潇潇雨歇”;“凭栏”之处,“壮怀激烈”。“明月夜”是面对“短松冈”的“夜”,“短松冈”是“明月夜”中的“冈”。也就是说“处”又含蕴了非一般状态下的“处所”,我们在“处”的“时间”意义上,同时又获得了“处”的“空间”意蕴。时间与空间彼此不可分割,呈现出相互规定性。此处之“处”兼具了诗词中意象事物所构成的整个“时空背景”,从而形成特定的情境。再如:
  伤情处,高城望断,灯火已黄昏。(秦观《满庭芳·山抹微云》)
  信人间,自古销魂处,指红尘北道,碧波南浦,黄叶西风。(贺铸《好儿女·国门东》)
  在古典诗歌中,“南浦”是指水边的送别之所。如屈原《九歌·河伯》:“与子交手兮东行,送美人兮南浦。”江淹《别赋》:“春草碧色,春水渌波,送君南浦,伤如之何!”古人水边送别并非只在“南浦”,“南浦”已成为水边送别之地的一个典型意象。这里都是既描绘了“伤情”、“销魂”的地点(高城望断、红尘北道、碧波南浦),又描绘了“伤情”、“销魂”的时间(灯火黄昏、黄叶西风)。
  同样,在古典诗词中,“处”有时表“处所”义,但又含蕴了非一般状态下的“时间”。如:
  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柳永《雨霖玲》)
  “杨柳岸”乃“晓风残月”之时的“杨柳岸”,“晓风残月”乃“杨柳岸”之地的“晓风残月”。 “我”的沉沉愁醉今夜将在何地(时)醒来?恐怕只会是醒在杨柳依依的隋堤岸边,那时只有晓风冷冷,天上一弯残月。空间和时间交糅在一起,呈现出相互规定性,不但组成一幅美妙的图画,情景交融,而且与词的整体意蕴相谐和,美不胜收。
  为什么会这样呢?笔者认为此处之“处”时间和空间意义的两重性,“是作为场的结构属性存在着”(爱因斯坦语)。“处”所展示的时空,也只是作为意象事物相互作用所形成的引力场的一个结构属性存在着。意象事物相互作用形成的引力场是意义的引力场,这个意义的引力场也就造就了诗词意境的雄浑、深邃,使得此处之“处”获得了时间和空间的两重意蕴,表达了更为概括的意义。否则,“处”所观照的事物只能是事物本身,即诗人“反映”所得的境界“物境”;物象便不能成为意象,即诗人“感应”所得的境界“情境”,也就形成不了“物境—情境—意境”的链式递效的佳境。“处”所联系的“物境”是“此时”(就在那个特定时间)的“物境”,也就是说,诗人“此时”的特定心理指向正是有“感应”所得来的“情境”,是在物我情融之下的圆融。“处”起到了将“物境”转化为“情境”的纽带作用,起到了在意义的引力场内由物境达至情境直至两者融合为一(意与境融合为一而成意境)的中介作用。“处”在诗词意义引力场中的位置,恰恰是在诗词所展现的整个时间和空间网络中的位置,“处”的时间和空间两重意蕴正是由此而获得。
  由上可知,“处”所兼具的时间和空间两重意蕴并不是本身存在的、原本应有的,而是与物和场相结合存在,获取作为“这个”的物象和情境。当此之际,时间被时间化,可以“能看到”,空间被时间化,可以“能动地被感知”。这就使抽象概念的时空有了绵延性与广深性,空间的某个地点和时间的某个时刻就可以互通无阻。正如“长短”、“前后”、“里”、“中”、“内”、“外”等一些词,既可指空间方位,同时又表时间。在这里,我们把“处”语言的理解和文学的理解交融在一起,使其显在意义展现的时间与潜在意义存在的空间并举,这就获得了一个崭新的诗词理解的“情境脉络”,从“现场”的意义关系结构(场)中去发现事件发生的连续关系和意义。
  其实,在古典诗词中,时间和空间对举出现这种表达形式本身,一方面使诗词的意蕴更加丰富;另一方面使得我们对“事件发生的连续关系和意义”的理解就更为全面和深切。如:
  故园三千里,深宫二十年。(张祜《宫词》)
  一身去国六千里,万死投荒十二年。(柳宗元《别舍弟宗一》)
  万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独登台。(杜甫《登高》)
  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岳飞《满江红》)
  进一步来说,“处”的这种时间和空间意义建构(不仅仅指“处”一字,还有其他一系列词语如“长短”、“前后”、“里中”、“内外”等),从一个侧面也道出了诗词的时空建构的美学意义——时间的空间化、空间的时间化,使属于主观范畴的“意”与属于客观范畴的“境”两者有机结合起来,“妙合无垠”,从而达至诗词中所谓“意境”的真谛之所在。
  换种角度看,从哲学上来说,时间空间化与空间时间化是完全可能的。正如海德格尔在其哲学名著《存在与时间》中所说:“‘在空间中’的现成事物的种种经验表象作为心理上出现的事物‘在时间中’进行,于是‘物理的东西’间接地出现‘在时间中’”,“此在特有的空间性也就必定奠基于时间性”。意象就是在空间中的现成事物的种种经验表象,就是奠基于时间性的“此在”。“处”所展现的时间和空间两重意蕴,就是时间和空间经意象事物的有机组合,而相互转化与合一的结果。
  
  (作者单位:徐州高等师范学校
  中文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