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春砍手门拷问社

　　 当我们担心孩子被同学欺负时，是否曾想过对方也只是一个孩子？
　　 当我们凡事都替孩子摆平时，是否丧失了成人的理智和对他人的关爱？
　　当人人心里都揣着一个“火药桶”时，血案的爆发将不是个例。
　　
　　2011年10月8日，吉林省长春市发生一起震惊全国的惨案：一对父母纠集多人殴打儿子的同学，混乱之中，那位同学的双手被砍断，最终因治疗无效而死亡。
　　此案引起全国关注，网上传言打人的父母是富豪，认为钱可以解决任何问题，包括人的性命。日前，记者经过深入采访，揭开了这起案件背后的故事。真相虽与传闻有所出入，但其中折射的教育观念和真实人性，依然令人警醒。
　　
　　
　　家长携带“火药桶”，
　　一场冲突酿惨案
　　
　　2011年10月8日晚，长春市实验中学高三学生李思成，与同学相约在南关区百屹会馆打篮球，恰遇长春市第二实验中学的高三学生罗淼等也来打篮球。于是，双方各派5人上场打比赛。
　　李思成和罗淼打球都很认真，攻守时多次发生肢体碰撞。慢慢的，双方开始斗气。一次罗淼带球撞人后，李思成报复性地撞了罗淼一下，接着说道：“你傻啊，不长眼睛！”罗淼不甘被骂，回敬道：“哥们儿，咱们就是玩玩，没必要这样。”年轻气盛的李思成冲罗淼的脸打了一拳，罗淼反击。随后两人的同学纷纷加入战斗，双方均有人受伤，罗淼的眼角被打破。一会儿，大家冷静下来，罗淼想离开，李思成却说：“今天你们谁也走不了，这事没完。”接着他指着罗淼说，“尤其是你。”
　　双方僵持时，罗淼的一个同学给罗父打电话求助。
　　罗淼的父亲罗明开煤厂多年，生意做得风生水起，但也并非富甲一方。不过，罗明夫妇对独子十分溺爱却是事实。从小到大，只要是罗淼提的要求，父母都会一一满足，罗淼吃的、穿的、玩的都是名牌。
　　此外，罗明夫妇对儿子的学习非常重视。罗淼上学后，母亲张琴给他报了各种课外补习班，每周花大量时间陪儿子在各个补习班“赶场”。他们期望儿子能上个好大学，有个好前程。但对于学习之外的教育，如人生观、价值观、品性修养等，却几乎是一片空白。
　　惜子如命的罗明夫妇总怕儿子在外受欺负。罗淼上初中后，罗明夫妇叮嘱儿子，如与同学发生矛盾，一定要告诉他们。夫妇俩还叮嘱和儿子关系好的同学，如果儿子有事不肯说给他们听，就请同学务必转告。只不过，儿子和同学闹矛盾时占了上风，对方家长又不来讨说法，夫妇俩便故作不知；只有儿子吃了亏，他俩才找对方理论。在讨得说法后，他们就向儿子灌输：“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做人不能太老实。”罗明夫妇很得意自己的这套理论，但他们没想到正是这一点，为日后血案埋下伏笔。
　　接到儿子同学的电话时，罗明和张琴正在煤厂监工。此时他们连续几天加班加点，身心俱疲，心情烦躁。听到宝贝儿子被欺负，夫妻俩赶紧开车到百屹会馆。看到罗淼被打得眼角流血，他们十分心疼。见对方人多势众，罗明夫妻想先带儿子去医院治伤。李思成却不放他们走：“事情没解决完，他不能走！”罗明来了火气：“那你想怎样？”
　　随后双方就哪一方是矛盾的源头争执不下，来到百屹会馆门外马路边谈判。李思成说：“我们有同学受伤，你们得给治。”罗淼的同学说：“我们这边也有人受伤，还是都自己解决吧！”李思成及其同学不同意，围住罗淼等不让走。
　　罗明着急带儿子去医院，被强行拦住不让走后，不由得愤怒起来。于是，他决定找邻居曹庆生来“搞定”。
　　现年28岁的曹庆生无固定职业，和罗明一家在2007年结缘。那天，小区停水，罗家水龙头没关，屋里发了大水，张琴十分着急。曹庆生得知后，先去找物业公司把阀门关上，又到张琴家帮助淘水、晒东西，等一切收拾停当才离去。屋子被泡了，张琴想重新装修。罗明很忙，曹庆生就跑前跑后帮忙。房子装修好后，罗明夫妇对曹庆生非常感激，特意在酒店宴请他，并把朋友的一个小工程介绍给他。曹庆生激动地表示，以后张琴就是他的亲姐，罗明就是他的亲姐夫。
　　从那以后，两家经常来往。曹庆生家遇到经济困难，罗明和张琴总是力所能及地出手相助；罗明家有事，曹庆生也肯定第一个赶到。2009年，一伙人来到罗明的煤厂，领头人说罗家生产的煤质量不好，要求退货和加倍赔偿。罗明为息事宁人，给了他们500元钱，将人打发走。可后来领头人不断找罗明的麻烦，让他十分烦心。曹庆生听说后，找了几个哥们儿把领头人教训了一顿。罗明害怕出事，曹庆生却得意地说：“这种人欺软怕硬。姐夫，以后有我在，看谁敢来折腾。”果然，从那以后，再没人来找罗明的麻烦。
　　然而曹庆生初中毕业，没多少文化，加之在社会上混了多年，脾气沾火就着，人送绰号“火药桶”，因为与人打架，罗明夫妇没少帮他赔钱。有朋友劝罗明不要和曹庆生走得太近，罗明却说：“庆生缺点多，优点也明显。他为人仗义，我遇到事他总挺身而出，凭这点，就可以当兄弟！”
　　接到罗明电话时，曹庆生正在一家饭店与人吃饭。听说“外甥”被打，他火冒三丈，表示马上带人去收拾对方。罗明连忙说：“对方都是孩子，别把事搞大了。你把他们吓唬住就行了。”曹庆生根本没把这话听进去，对同桌几人说：“我姐夫家的孩子被人欺负了，你们跟我走，教训教训他们。”
　　几个人带着刀一同前往百屹会馆。途中，曹庆生又打电话找到另外几个人，3伙人共计10多个，分别到达现场。
　　曹庆生到现场后，一看罗淼被打伤，一家三口被围着出不来，马上冲进人群高喊一声：“兄弟们，上，好好收拾他们！”他带来的人不管三七二十一，向李思成等冲过去。混乱中，有人举刀向李思成头部砍去。李思成举手一挡，手差点被砍断，只剩皮肤相连。李思成倒地后，一伙人对他的头、胸又踢又踩。李思成用虚弱的声音哭喊：“求你们了，别砍了，我的手被砍断了！我感到喘不上气。”张琴看情形不对，上前喝住曹庆生等，马上用车把李思成送到中日联谊医院急诊室。
　　
　　
　　乖孩子竟有暴脾气，
　　悲伤父母悔不当初
　　
　　看见李思成受重伤进医院，同学赶紧给他母亲王梅打电话：“阿姨，你快来中日联谊医院，思成双手被一个学生家长带人砍断了！”王梅又惊又恐，失魂落魄地拿了家中所有现金，打车来到医院。在急救室，看到儿子浑身是血躺在病床上，她哭着扑上去问：“儿子，这是怎么回事？”
　　李思成气息虚弱地安慰妈妈：“我没事，就是疼，我的两只手好像都断了。”王梅这才发现，儿子的双手被砍得只剩皮肉相连。她伤心欲绝地问：“谁这么狠心，把你砍成这样？”然而，见到母亲的李思成神经放松下来，一阵抽搐后陷入昏迷……
　　李思成的父亲看到儿子身上的伤后心疼不已，当即心脏病发作昏死过去，被医院另行抢救。
　　医院准备对李思成动手术。王梅到住院部交押金，可是带的5000元现金不够，她急得要哭。这时，身边一位中年女子拿出几万元，替她交了住院费。王梅感动得刚要给中年女子跪下，李思成的同学对她说：“阿姨，就是她家人砍的思成！”王梅立即上前拽住张琴的衣领，质问她为何对一个孩子下此毒手。张琴满脸惶恐。不一会儿民警赶到，将张琴及相关人员带回公安局。
　　王梅在急救室外等了一夜，不停祈祷儿子平安。第二天早晨，李思成的手被接好，他恢复了意识。中午时分，他却再次情况危急，终因抢救无效停止呼吸。医生说，李思成的死因是肋骨插入肺部致呼吸困难，窒息而亡。
　　白发人送黑发人，这是怎样的心痛！王梅几次哭得昏厥过去。醒来后她一遍遍念叨：“儿子，你怎么这么狠心，就这么丢下我们走了，爷爷奶奶还等你回家……”“儿啊，妈对不起你，昨天中午让你饿着肚子走，你想吃孜然肉片，妈照顾爷爷奶奶忙，说晚饭再做给你吃，你还没吃怎么就走了呢……”
　　
　　李思成出事前，王梅省吃俭用给他买了两双乔丹牌篮球鞋。出事那天，李思成把两双都带去了。一双打球时穿，另一双打算打完球之后更换。现在，两双鞋上都沾满了血。王梅整天捧着这两双鞋，时而发呆，时而喃喃自语；而李思成的爷爷接受不了孙子惨死，脑血栓发作被送往医院；他的奶奶本来身体就不好，现在也一病不起；李思成的父亲则要拎刀为儿子报仇，家人不得不把他反锁在家里。
　　这一幕幕，令知情者无不伤感。出事那天，李思成刚过完18岁生日。他身高1.86米，长相帅气，擅长打篮球，正准备报考体育学院，原本有着似锦前途。他的不幸去世，等于断了这个家的所有希望。
　　“都怪妈平时没空管你，可妈从没说让你在外面惹祸端。儿啊，要是你当时忍让一下，就什么都不会发生了。”想起平时对儿子的忽视，王梅悔不当初。可她也想不明白，为何在家脾气温顺、懂事听话的乖孩子，在外脾气却如此急躁，因一言不合就与人打架？
　　王梅一家借住在丈夫的姐姐家，照顾两位生病的父母。一家人的主要经济来源是郊区一套房子的租金，租金不够家庭开支，夫妻俩每月四处打短工补贴家用。整天为生计疲于奔命，他们都无暇顾及儿子。不过平时在家中，李思成很孝顺、懂事。爷爷患脑血栓行动不便，他没事时常背爷爷在小区楼下晒太阳，每天晚上还帮奶奶洗脚、按摩。只要有时间，他就帮母亲做力所能及的家务活儿，还常对母亲说：“您现在这么辛苦，等我将来考上好大学，有了工作，一定好好孝顺你们！”
　　然而，家人再也无法等到这一天了。
　　
　　
　　惨案背后没有赢家，
　　别再播下愤怒的种子
　　
　　李思成去世后，亲属找到公安机关，强烈要求严惩凶手，还孩子一个公道。
　　网友也自发在网上建立了李思成纪念馆。很多网友在上面留言，对这个18岁少年惨遭毒手，生命就此陨落表示无限惋惜。有的网帖说，罗淼父母在率人殴打李思成时，罗父曾叫嚷：“往死里打，打坏了赔钱。”罗淼母亲也说：“砍不死就行，我带钱来的！”这下网友更加愤怒，纷纷声讨罗家恶行。
　　接着有自称事发时在场的、罗淼的同学发帖，为罗淼一家辩解，说罗淼在校是好学生，上学期间从没打过架。罗淼的父母赶到后，也并未表现得如传闻中那般嚣张，未曾说过那类话。
　　这类帖子发布后，网友纷纷质疑发帖人是“罗家水军”，而猛烈抨击罗家的网帖也同样被网友质疑为“李家水军”，引发网上口水大战。
　　此案发生后，因性质极其恶劣，在吉林省乃至全国引起极大反响。吉林省和长春市领导立即作出批示，要求公安机关迅速破案。刑警支队和南关分局组成专案组，组织精干警力迅速开展侦破工作。案发当晚，警方将张琴抓捕归案。10月9日，罗明和罗淼先后到南关分局投案。10月10日，南关分局将罗明、罗淼二人刑事拘留。但曹庆生已经逃跑，警方正在紧急抓捕中。
　　关押在看守所的罗明一家现在无比悔恨。罗淼哭着说：“是我害了父母，如果我当时能忍一口闲气，主动向李思成表示和解，不惊动父母，就不会发生如此惨案，更不会连累他们。”罗明和张琴表示，他们不应该过度参与孩子们之间的争执，应理智地处理问题，更不应该带着“火药桶”去矛盾现场，导致惨案发生，弄到无法收拾的局面。
　　记者在发稿前采访了长春良智律师事务所的王律师，他表示：本案中，造成李思成致命伤的人肯定会被判重刑，甚至死刑，罗明夫妇也极可能负相应刑事责任。罗淼的生活必将受到影响。
　　一次摩擦毁了两家人，这是所有当事人没想到的，也是完全可以避免的。但生活不可能重写。等待罗明等人的，必将是法律的惩罚。（人物均为化名）
　　
　　专家说法
　　担心孩子在外面受欺负，这是家长都会有的心态。但是，不同的处理方式会有不一样的结果。对于罗明夫妇来讲，他们的方式显然越了界。孩子与同龄人发生摩擦很正常，应该让孩子自己解决，以锻炼他的情商和处理问题的能力。孩子解决不了，父母才可适当介入。
　　罗明夫妻认为，当孩子被人欺负时，一定要替他出头，而当孩子欺负他人时，可以假装不知道。这其中，既是他们害怕儿子吃亏的心理在作怪，也是他们对世界和人际关系的认识投射，即认为人与人之间就应该争个你高我低，就应该睚眦必报、不吃一点亏……
　　这些观念的形成，与他们所处的环境有很大关系，而之前曹庆生的武力相助，更加强化了他们的观念。其实，一个理智、成熟的人，在得知曹庆生的品性后，都会与他保持距离，而罗明夫妻却相反，把对人生具有破坏力的“火药桶”当成了“仗义”，把拳头当成了处理问题的方式。正是这种社会认知，让罗明夫妇失去了宽容和耐心，很容易被激起敌意和冷漠。
　　生活的压力和社会的转型，给人们带来了许多负面情绪，似乎人人都是“愤怒的小鸟”，火暴的脾气极易被点燃。当成年人在自己的世界中找不到情绪出口时，就很容易把这些“火药”转移到孩子身上。不难理解，为何得知孩子与别人发生冲突时，家长会火上浇油地助兴，因为潜意识里，他们需要用这种方式来证明自己的强大，化解在自我世界中的无力感。
　　李思成在家与在外的两种性格反差，是因为缺乏父母的精神关爱。他一直被要求要听话、要当乖小孩，于是在与外界接触时，会不由自主地采取对抗式的交往方式，以宣泄积压的情绪。
　　社会氛围与每一个人息息相关，我们都该为社会多些善意而努力。而努力的第一个步骤，就是父母要在孩子心中播散温暖和宽容的种子，而不是有意无意地把孩子培养成愤怒的小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