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爷爷晚年幸福

　　李沐烦透了：爷爷居然结婚了！奶奶去世才一年零七个月，他就另觅新欢，真是太对不起九泉之下的奶奶了。
　　奶奶对爷爷多好啊，哪怕生命的最后想的还是爷爷。虽然家人对她的病情守口如瓶，但她肯定还是预感到了。她拿出家中的存折，一本给爷爷，说那是平日家庭支出的钱；一本交给爸爸，说是将来爷爷养老的钱，让爸爸代为保管。她交给妈妈一个小本子，本子上详详细细记载着爷爷一年四季衣帽鞋袜所放的地方，爷爷高血压每天服药的剂量、时间，爷爷饮食的口味喜好……全拜托给了妈妈。还反复嘱咐李沐，好好学习，长大出息了一定要孝顺爷爷，奶奶没享到的福留给爷爷让他帮着享。奶奶就像这样事无巨细地照顾了爷爷一辈子。
　　奶奶走后爷爷老泪纵横的样子明明历历在目，怎么现在觉得那么不真实呢，跟幻觉似的。李沐用手背蘸了一下眼角，那里有点湿湿的东西。
　　男人哪，真是薄情寡义！李沐忿忿地想。旋即又觉得这话不对，自己也是男的，现在是男孩，将来也会是男人，但自己肯定不会像爷爷那样，自己绝对是重情重义的男人！想到这儿，李沐骄傲地昂昂头，豪气十足地掂了掂肩上的书包，鼻孔不屑地“哼”了一声，那一声纯粹是冲着空气中的假想敌哼的。
　　
　　学校离家步行只有十来分钟的路程。可此刻，李沐希望这条路能长一点再长一点，他一点也不愿意进那个熟悉的小区——爷爷家和自己家同在一个小区，爷爷家在7栋，自己家在12栋。今天爷爷和那女的领了结婚证，李沐和爸妈得去表示祝贺。
　　老妈从一开始就百分百接受那女的，因为那女的是老妈单位的工会主席。李沐并不清楚工会主席是个多大的官儿，但他还是生气地指责妈妈“攀附权贵”“自私自利”。
　　“胡说八道你！”老妈也愤怒了，“你爷爷才67岁，如今的生活条件，不得大病老人可以活到八九十岁，你让他孤零零的一人生活十几二十年？”
　　“他怎么孤零零了，不是有我们嘛！”李沐梗着脖子嚷。
　　“我们？我们上班的上班，上学的上学，谁能每天陪着他？你一有点时间不也想补补瞌睡上上网吗？你能像你奶奶那样和他形影不离？”
　　李沐有些语塞了，但还是强词夺理道：“那个女的不也还在上班吗，她也不能和爷爷形影不离呀。”
　　“她还有两年就退休了，未来的日子她就能和你爷爷形影不离。况且，你没发现你爷爷和她在一起后精神面貌有多大的变化，人变年轻不少！老伴老伴，人老了就得有个伴儿，你懂什么！”
　　李沐无话反驳了。
　　老爸起先对爷爷的黄昏恋不是太高兴，后来和那女的接触过几次，觉得人还不错，再加上老妈的添油加醋，老爸也就接受了。
　　李沐觉得自己是孤立无援了。
　　
　　今天算是爷爷大喜的日子吧。听说他们周日还有几桌喜酒宴请双方亲朋好友，说是为了低调，只订了几桌，同事们就免了。
　　低调？低调就别去酒店摆酒哇！爷爷和奶奶结婚时有去酒店摆酒吗？后来的结婚纪念日，爸妈说去酒店庆祝一番，奶奶总以“浪费钱”为由拒绝，然后自己亲自下厨弄出一桌丰盛的饭菜，这是何苦呢？李沐很为奶奶不值。更让李沐不满的是，爷爷陪奶奶去电影院看过大片吗？爷爷可陪那女的去看了《阿凡达》；爷爷陪奶奶去吃过海鲜自助餐吗？爷爷可陪那女的去旋转餐厅吃了；爷爷陪奶奶健身、美容过吗？爷爷可陪那女的……唉，说来说去都怪奶奶太勤俭了，这也舍不得那也舍不得，不像那女的，带着爷爷追求什么品质生活，爷爷不也乐在其中么？奶奶这辈子除了操劳，享受到什么？太划不来了！
　　打李沐得知爷爷黄昏恋那一刻开始，他就从心里怨恨爷爷，现在，这种怨恨更强烈了。老实说，从小李沐就不喜欢爷爷，虽说他从出生到十岁一直跟着爷爷奶奶，但记忆中爷爷总是一副严肃的面孔，整日风风火火一副大忙人的样儿，用奶奶的话说，“他在专业技术上可是拔尖儿的，单位少不得他！”奶奶的语气里透着骄傲劲。也是吧，要不怎么退休后还被单位返聘呢。不过，李沐对此可不以为然，从小他就希望爷爷是个普通悠闲的老头儿，可以陪自己踢踢球、下下棋、放放风筝什么的。所以，李沐和奶奶更亲近：做出可口饭菜的是奶奶，给自己讲故事的是奶奶，接送上下学的是奶奶，带自己去公园的也是奶奶……
　　一想到奶奶，李沐就觉得难受，再和那女的一对比，李沐觉得心都是疼的，真真切切地心疼逝去的奶奶。
　　
　　李沐已在小区里闲逛几圈了，就是不愿上楼。
　　老妈催促的电话又来了，这是第三个电话了，听得出老妈已经相当不耐烦。
　　李沐只好磨磨蹭蹭地挪进电梯，电梯并没像期待的那样在空中停摆，仅几秒钟，李沐就不得不顺利到达了。
　　那女的热情地迎上来说：“嘿，小伙子挺帅呀，像爷爷！”
　　李沐不吱声，面无表情地坐在沙发上。
　　“喊奶奶好呀，怎么越大越不懂事了！”老妈责备道。
　　“我奶奶走了，我没奶奶了。”李沐突然赌气地说。这话说完，他觉得自己的鼻子酸酸的，眼里雾蒙蒙了。
　　“这孩子和他奶奶感情深，还没走出来。您别见怪。”老妈打圆场。
　　“没事儿，重感情的孩子好啊！你们别为难他了，总有个过程的。”那女的说完去厨房端菜了。
　　这顿饭让李沐食之无味如坐针毡，虽然他始终低着头，依然能感受到爷爷热切的目光在他身上流连，爸妈不满的目光轮番向他扫射。
　　好不容易捱到吃完饭收拾完，爷爷提议道：“这么好的天气，一起下去散散步聊聊天吧。”
　　在大家准备出门前，李沐小声说：“你们先下去，我上个厕所就下来。”
　　大家都下楼了，屋里很安静。
　　李沐踱进书房，拧亮台灯，从抽屉里翻出那本熟悉的相册，奶奶慈祥的面容扑入眼帘。
　　“奶奶，您的位置被人霸占了。”李沐在心里委屈地说，眼泪簌簌地滴在照片上。
　　奶奶不可能回应他，奶奶始终在照片上恬淡地微笑。
　　
　　几天后的饭桌上，李沐听见爸妈在嘀咕：不知怎么回事，爷爷家的座机电话每到夜晚十二点就响了，拿起听筒却没声音，来电显示也是空白。
　　电话维修人员检查后说话机没毛病，一切正常；电信部门说没发现骚扰电话，但这怪现象却始终困扰着两位老人。
　　“二老准备明天去沐沐他奶奶墓前烧些纸钱呐。”老妈小声说。
　　“烧了也没用，除非他俩离婚。”李沐冷不丁说。
　　老妈狠狠瞪了李沐一眼，“胡说什么呢你！”
　　“如果我是奶奶我也不会原谅他们。”李沐撇撇嘴。
　　“行了！越说越邪乎！今晚我去那边看看情况，我还不信邪了。”爸爸喝道。
　　大家面色凝重地吃完晚餐。
　　
　　夜晚，老妈边看碟边等老爸。
　　李沐温习完功课，上床，一个多小时了还在辗转反侧。
　　终于，听到老爸开门的声音，听到老妈迎到门口的声音。
　　“把李沐叫出来！”这是老爸严厉的声音。
　　“儿子睡啦。”老妈小声说，“情况怎么样？”
　　“叫醒，出来！”老爸再次坚定地重复。
　　李沐乖乖起床，他知道，老爸已揭开午夜铃响的谜底了。
　　
　　老爸很聪明。老爸去爷爷家后拔掉了电话线，坐在电话机旁的沙发上看书。零点一到，电话铃依然骤响，虽然还是像往常一样只“丁零零”响了一次，但老爸依旧准确做出了判断——声音不可能是座机发出的，是座机下的立柜里发出的！
　　老爸迅速挪开立柜，没发现异常；再打开柜门一一搜寻，终于在立柜夹层里发现了手机：李沐的手机，关机状态。
　　几天前，李沐曾主动向家长认错说，因为上课看短信，手机被老师没收了，得期末考试达到年级前十名才能赎回手机，所以这一段时间爸妈不要给他打电话了。看着儿子一脸小心翼翼的表情，一副痛改前非的样子，爸妈只简单批评了几句就既往不咎了。
　　显然，儿子撒谎了。看着手机，当爹的心里已明白七八分了，他打开手机，查看设置状态：果真，手机闹铃设置为每天零点闹响一次；铃声类型选择的正和家里座机铃声一模一样。
　　“是你干的吧。”老爸把手机扔沙发上，疲惫地陷入沙发中。
　　“嗯。”李沐点头，立在沙发边。
　　“为什么？”老爸问。
　　“我不愿爷爷结婚。”沉默了片刻，李沐缓缓地说，“不能有人占了奶奶的位置。”
　　“表面上看你爱奶奶，维护奶奶，其实，你不懂你奶奶。”老爸盯着李沐一字一顿地说，“正因为奶奶在乎爷爷才无微不至地照顾他，全心全意操持这个家。奶奶临走前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爷爷，她最希望的就是爷爷有人照顾，继续好好生活。现在你的做法恰恰违背了奶奶的意愿，这种愚蠢的做法就是对奶奶最大的伤害。”
　　老妈赶紧接过话头：“傻儿子，真的爱一个人、关心一个人，肯定是希望他幸福。如果自己给不了他幸福也不许别人给他幸福，你觉得是真爱吗？”
　　李沐毫不迟疑地摇头。
　　“那你认为奶奶是真的爱爷爷吗？”老妈继续问。
　　李沐毫不犹豫地点头。
　　“那么，奶奶会阻止爷爷追求他的幸福吗？”
　　“不会。”李沐小声回答。
　　“不多说了，你好好琢磨一下我们的话吧。”老爸说完拉着老妈回房间了。
　　
　　李沐躺在床上，睡意全无。
　　他把爸妈的话翻来覆去地想。爷爷从奶奶去世后颓唐的样子到现在的精神矍铄，如一帧帧照片慢慢从他脑海中掠过。
　　看来，是新奶奶重新给了爷爷幸福。奶奶九泉之下知道爷爷幸福就会放心了吧。也许，新奶奶是奶奶冥冥中安排来代替她照顾爷爷的？
　　想到这些，李沐心里一阵说不出的轻松，睡意像棉花糖一样丝丝缕缕卷过来，李沐坦然地粘上去，迷迷糊糊中他还想：明天放学了去给爷爷新奶奶道个歉吧，为表示诚意要不要包个红包呢？
　　 发稿/庄眉舒 zmeishu@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