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我为什么不是植物学家

2011-12-29尚易

少年文艺 2011年6期

  在来美国之前,我从来没有这样渴望过自己是一个植物学家。
  我的窗口正对着一棵一年四季缀满紫红色叶子的树,它长在一道雪白的栅栏旁边。
  春天,学校的河边有一排盛开的花树,没有一片叶子,满树大朵大朵粉红色的花瓣,平展如碟,和盘托出最坦诚的心情。
  生物楼下还有一棵巨树,会开出比我双手还要巨大的白色、硬质的花朵,仿佛一树绽放的莲花。
  然而这些美丽的永远都不知道名字的树,并非我希望自己是一名植物学家的根本动力。
  公寓前是起伏的草坪,一直延展到街边,最外层围着一圈矮矮的灌木。一天,我只是随意走过,一眼便看到灌木下许多葱似的植物,只是更加纤细,拔起来闻一闻,果然是葱的味道。
  我断定是沙葱,上网一查:沙葱不仅营养丰富,而且风味独特,无论凉拌炒食或是调味,均无不可。
  但是所有说明的第一行都明确指出沙葱生长于海拔较高的砂壤或戈壁之中。
  看看图片,真是像啊,可这里并不是沙漠,也非石缝,只是修剪齐整的草坪一旁的灌木丛。莫非美国的沙葱已经放弃了原有的孤傲,来到寻常草坪中?
  我在沙葱旁久久徘徊,暗暗地咽着口水。
  河边,一丛丛矮矮的灌木开满细小的白花,并不引人注目。
  几天不见,白花凋谢,竟然长出果实。一粒一粒像攒在一起的珊瑚。花我是完全不认识的,但这果实认得,这不就是大名鼎鼎的木莓么?
  木莓味道酸甜,里面还有一些较硬的籽,口感并不是很好。但要比草莓好看许多,就像一粒粒晶莹剔透的红宝石,而摸起来的感觉好像婴儿的脸庞,软软的,鼓鼓的。
  据说木莓富含诸多营养,在商店里小小的一盒,也就二十几颗吧,就要三美元。而现在,我有的可是不只一树的木莓7OJCH0Wqao11CBksfSIsqurfwmoKM2rJvuwgS4BsMXQ=啊!
  激动之中我头脑清晰地想到为什么没人摘呢?虽然在河边,但摘起来并不困难。连古代小朋友都知道路边没有人采的李子是酸的,那么本来就是微酸而且价格昂贵的木莓也没有人采,这说明什么呢?
  我迅速拍了几张照片拿回家上网对比,这叶子,这果实,看起来一模一样啊。但我还是不敢吃。于是拉着丛林一起来看。丛林也为这个发现兴奋不已,为我献计说,要不然先摘一些喂松鼠?
  这么好的主意我怎么没想到呢?我当机立断采了一大把。
  这里的松鼠极多,而且也不怎么怕人。几步之外我就看到一只,立刻扔过去一颗木莓。松鼠看看我,跑上前去闻了闻,马上用两只前爪把木莓捧到嘴边,竖起身子坐在尾巴上,一口一口吃起来。
  虽然只是蚕豆大小的一颗木莓,不过对于松鼠来讲还是挺大的。它津津有味地吃了半天,吃完也不走,依旧直着身子坐在原地,歪着脑袋看着我。
  我赶快又扔过去一颗。松鼠这个高兴啊,估计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想来也是,木莓的枝干像藤条一样,完全不能承重,上面还长着细细的钩刺,松鼠肯定是采不到的。
  我兴奋地看了丛林一眼,哈,这回没问题了。
  丛林点点头,沉思一会儿说,且慢,万一被喷了什么慢性农药呢?
  我立刻沮丧得连话都说不出来。天啊,慢性的?让我去哪儿跟踪刚才那只松鼠啊。
  不知道为什么,这些挂在枝头、长在路边的饱满鲜嫩唾手可得的野果对我总是有着致命的诱惑。似乎和超市包装盒里死气沉沉的水果有着天壤之别,总是那样生机勃勃,令人垂涎欲滴,不断地向我的智慧和意志发出挑战。
  很快,我在学校的另一块草坪边发现许多桑椹。黑紫色的桑椹满树都是,沉沉地缀满枝头,压得树枝都弯下来。
  桑椹我是认识的,因为常吃啊。这回肯定没问题了,我采了一大兜。那个甜啊,也许是熟透了的缘故,比我以前吃过的所有桑椹都甜好多。
  我激动地打电话告诉丛林。丛林不相信地说桑椹哪有那么甜,你又吃了什么啊?这句话让我的心怦怦直跳,不甘心地又跑到网上去求证。
  桑椹味甘酸,只有马桑椹才是甜的,而马桑椹剧毒无比。
  看到这里我立刻觉得心慌气喘,头晕目眩,颤巍巍地继续寻找马桑椹的图片。不知为什么中国关于马桑椹中毒的报道极多,可连一张对比两种植物的照片都没有。文字倒是一大堆,又是讲叶子,又是讲果实。一个是落叶乔木,一个是落叶灌木;一个是叶呈卵形,一个是椭圆形。
  天哪,对于一片叶子来讲卵形和椭圆的差别到底是多少啊!
  接着看到马桑椹的毒性一到三小时内发作,主要症状为全身发麻、出汗、恶心、呕吐、呼吸加快、烦躁不安,阵发性痉挛以至于昏迷。除了昏迷外完全符合我现在的状况,我顿时眼前感觉又模糊了一些。
  我心里一阵绝望,垂死挣扎地想起自己还会外语,不可能全世界人民都对马桑椹这么不负责任。
  半小时之后,我终于全方位地看到马桑椹的图片。一串一串的有些像葡萄,不是我吃的那种。总算感觉会喘气了。
  桑椹事件给了我极大的打击,好长时间我走路目不斜视。无论看到像樱桃一般火红的果子,还是更加奇异的雪青色果实,我连走近看看的心情都没有。
  只是偶尔雨过天晴,看到各家各户修剪得地毯一般的草坪上突然冒出许多雪白的蘑菇时稍稍有些心动。想到小时候和一个小朋友在树下挖到一朵白蘑菇,他手快一点,首先抢到,我再怎么找却一个也找不到了。
  第二天小朋友骄傲地对我说他妈妈给他做了蘑菇汤,味道那个鲜美啊。听得我垂涎三迟。
  而现在满地都是无农药、无化肥、天然生长的白蘑菇。只是打死我也不敢吃。
  图书馆后面是一片郁郁葱葱的林木,森林似的。高大粗壮的树身被爬山藤覆盖得严严实实,远看好像绿色的鳞片,阴森而怪异。所以我很少往那边去,直到有一天,偶尔一抬头,看到树枝之中挂满了鸡蛋大小、圆圆的绿色果实。我脑子里灵光一闪觉得可能是核桃。如果是核桃肯定不会再认错,当然也不可能被喷农药。要是再有毒那真是天理不容了。
  走近发现地上已经落了一些,肯定是熟透的。我捡起几个,沉甸甸的。
  松鼠频频从落叶上沙沙地跳过。看得出来这里是松鼠的领地,平时少有人来。松鼠们显然很生气,上蹿下跳,远远近近从各个角度观察我。估计是看到我捡核桃很生气,暗中咬牙。
  小气鬼们,还有那么多呢。我毫不客气地装了一口袋,鼓鼓囊囊地去找丛林。
  这种事上我们总是一拍即合。丛林最喜欢吃核桃,而且我们都没尝过刚从树上摘下来的——不,是熟透掉下来的新鲜核桃的味道。
  路上又汇合到一个人工智能专业的博士,大家坐在草坪上边流口水边讨论怎么去掉核桃皮。集思广益的结果是一定要利用工具,以现在的可行性而言就是石头,把它们砸开。因为我隐约记得这层绿皮是有毒的,碰到手上会又麻又痒。
  经过实践发现原来这层绿皮就是为了从我们手里保护核桃的。绿皮的弹性非常好,无论用多大的劲,都无法直接作用在核桃的硬壳上。
  忙了一会儿,我们都满头大汗,核桃还跟网球似的完好无损。
  好久都没做过这么累的体力活,大家不约而同地坐下喘气。
  嗯,你还是把核桃还给松鼠吧,我打算去买些砸好的吃,最后丛林说。
  每当这时,我都热切地盼望自己是一个见多识广、博学多才的植物学家。
  发稿/田俊
  tian17@hotmai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