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栀子花开

2011-12-29张寄寒

少年文艺 2011年6期

  小时候,一到农历五月,栀子花的香气使小镇显得格外温馨。我妈妈喜欢在她那横S形的发髻上戴着一朵栀子花,隔壁徐家姆妈也戴一朵栀子花,住在我家里屋的王家婶婶也喜欢戴一朵栀子花,我家斜对面的信佛吃素的陆家好婆也戴一朵栀子花,还有不少年轻少妇和姑娘们都喜欢戴栀子花,连和我同龄的小女孩也喜欢戴栀子花。
  我妈妈戴的栀子花是乡下亲戚送给她的,我妈妈拿了一大把栀子花在四邻八乡送来送去,香气从你家传到我家,邻居间平日有什么不快,这时也会被这阵香气驱走。戴着栀子花的妈妈从客堂走到房间,从房间走到天井,把香气带到我家的每一个角落。
  那年头,爸爸失业,家庭经济拮据,日子过得艰难,但所有心头的阴霾都会被这栀子花香气冲散。
  有一天早晨,我带着一身栀子花的香气上学,一走进教室,同学们便闻到了,都说,好香啊,什么花香!于是便在教室里寻找,找来找去没找到。正在这时从教室外走进一个头戴栀子花的女同学,有的同学恍然大悟地说,原来是你头上的栀子花。可有的同学反驳说,她没有进来就有这个香气了。我在暗中禁不住笑起来。
  第二年的初春,妈妈从乡下亲戚家讨了一枝栀子花树的枝,妈妈让哥和我去田野挑新泥,我和哥拿了扁担、竹畚箕奔向田野。一路上,我在前扛,哥在后,越走我的肩上越重,哥把绳子往自己身边拉,我还是累得直喘粗气。好容易挑完三担新泥,我脱掉衣衫,小肩膀被扁担压得又红又肿。
  哥把新泥堆在一起,四周用砖块围住,成了高高的花坛,把妈妈讨来的栀子树的枝移栽在花坛中间的新泥里,每天给它浇水。不到一个月,栀子树活了,长出了一片片碧绿的新叶。农历四月,春暖花开。我家天井的栀子树上长成密密匝匝的绿叶。到了农历五月,玉白色的栀子花浓香馥郁,一时间覆盖了其它花草的香气。
  每天早晨妈妈上街买菜前,都要采一朵带着露水的栀子花戴在发髻上,还在她的小菜篮里放上几朵,一路上分发给她的老姐妹,一阵阵栀子花香,飘满了一条街……
  妈妈买菜回家,总有尾随她的妇女和姑娘相继来到我家天井里采撷栀子花,你采一朵,我采一朵,妈妈站在栀子树旁边笑边说,采吧!采吧!
  第二年的农历五月,我家的栀子花开得比去年更盛,栀子花开满了栀子树,白色的花朵几乎盖往了绿叶。端午节前,妈妈采一篮的栀子花,去家家户户送发。我尾随妈而去,妈妈送东家,我送西家。送到徐家婶婶家,她说,去年妈给她的一枝栀子枝,移栽活了,今年也开花了。两个人说着说着脸上都露出了幸福的微笑。妈妈分发栀子花,仿佛与这条街上的妇女共同分享这份喜悦。
  我读小学四年级时,喜欢上画画,每天晚上在煤油灯下做完了作业,喜欢画《三国》中的关公人像,每一次画好给妈妈看时,妈妈总笑着说,画得真像,真好!
  又是一个农历五月的晚上,我家天井里的栀子花盛开的时候,妈妈采了一朵放在桌上,让我画一朵栀子花,于是,我细心地临摹,画好交给妈妈。妈说,太好了。妈虽没文化,但她很好学。街上有个卖剪花样的老太,妈妈上街一直去看她剪花样,看多了,妈妈也学会了。妈妈拿了我画好的栀子花图画,立刻剪出了栀子花的花样。她把自己剪成的栀子花样送给隔壁邻居家的少妇和姑娘,于是,她们把栀子花绣在枕头套上、绸缎鞋上、围身的束腰带上……
  在我的印象里,妈妈那细软光滑的乌黑发髻上戴栀子花,显得更加漂亮。有时我家天井里的栀子花被街坊邻居一股脑儿采光了,妈妈头上戴的栀子花枯萎发黄,她还不取下。听到街上叫卖栀子花的女孩走过,妈妈立刻丢下手里的活,奔出去花几毛钱,买几朵回家。那个卖栀子花的农家小姑娘,拎了一只竹篮,沿街叫卖,她的发辨上系着栀子花。她家的栀子树上有多少朵花?我想问她,可又终究没有问。
  不知何时起,我会随着花香寻觅戴栀子花的女人,可是很难发现栀子花在青丝乌发间闪动。原来年轻的姑娘再也不把它作为头上的配饰,而是采了栀子花放在碗碟里用水养着,接连几天屋子里都是沁人心脾的香气。
  转眼,我已初中毕业,遇上上山下乡运动,我去了离家十二里的杏花村。农历五月初五端午节,我来到杏花村的第一天,队长安排我去挑秧,我挑着空担来到广阔的田野,一路上,一缕缕浓郁的栀子花香扑鼻,我好奇地寻找,队长说,我们农村屋前屋后都是栀子花,田畈上也是处处开满了栀子花。
  我赤着脚挑着一担担秧苗,走在窄窄的泥泞的田埂上,栀子花的馨香,让我步履轻松。在一块块白茫茫的水田里,一群群的燕子时高时低地在水田上空一边盘旋一边“叽叽”地叫个不停。
  一天我正在田间干活,忽然队长让我去代销店接电话,原来家中老母病危,我立刻步行往家赶,一路上心急如焚,大步流星。我穿过一条窄窄的长弄,踏进我家的天井,满眼栀子树上盛开着玉白色的栀子花,推开落地长窗,妈妈已躺在门板上。大姐说,妈患脑溢血,走得太快了。我跪在妈妈的遗体旁对妈说,我来迟了,儿子不能给你送终,妈妈原谅儿子不孝……
  天井里的栀子树是妈亲手栽种的,年年花开花落,没有想到今年的栀子花开得最热烈的时候,妈妈匆匆地走了。我和姐姐妹妹把栀子树上的栀子花采下来,养在一只只盛水的碗碟里,放在妈妈的遗体四周。
  栀子花啊,你已经在我们家天井里花开花落十年,你和家中主人有了深厚的情感,今天当我妈妈离开你的时候,你用满树的白花为她祭奠。一棵栀子树也能懂得报恩,而她的儿女们,又怎能忘记妈妈的养育之恩?
  发稿/赵菱 tianxie1013@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