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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编辑修辞学

2011-12-29余禺

出版科学 2011年5期

  摘要:编辑行为源自编辑内在的文化诗学想象和知识构想力。编者既是读者,也是“作者”。编辑的读解是预期的读解、关联的读解和想象的读解,正如语言修辞允许诠释的“偏差”,解读是为了创造出一个编辑文本:编辑组构对原作的形式或题旨做某一元素的提职,从而给出符号置换,形成文本与阅读之间的修辞。编辑符号的指示功能困编辑语言的相对性而呈现出矜持的修辞性,其“第二级指示系统”是编辑修辞学的极好体现。
  关键词:编读 编作 符号 指示
  中图分类号:G23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9-5853(2011)05-0037-05
  从某种意义上说,编辑像“二道贩子”,努力将文本“推销”给读者。然而事实并非如此,有时编辑也直接参与作品的创作。美国编辑家麦卡锡举例说:“有位编辑向作家提出了写书的构想,由于整个概念是出自他的构想,他至少比作者更晓得这本书应该如何发展下去。而且他将和作者密切合作,直到双方都认为整本书已经上轨道为止。有时候,由于作者过去曾经和某位编辑台作过,因此希望编辑能和他一起切磋写作的构想和题材。于是,作者一面写作,一面把已经完成的章节寄给编辑,编辑因此可以提供立即的回应和指导。”这表明编辑是他“推销”的文化“产品”的行家,是社会文化活动的参与者。只有这样编辑才能积极主动地成为作品与读者之间有力的触媒。文稿编辑和结构编辑的过程是将文化信息加以处理,使信息呈现最佳传递效果的过程,同时也是编者借助作品信息来表述编辑意图,实现编辑理想的过程。在前者,选发编排作品往往以局部代表整体,或以全体喻指部分,编辑成为中介,体现一种修辞手段:对于后者,作品为编者所用,作品附带了作为编者信使的功能,在经由编者之手通向读者的过程中传递了编者对读者发出的声音,体现了文化传播过程由此及彼之隐含、借用的修辞关系。
  编者是文化诠释者和文化创造者。虽然,编者的直接“表达”十分有限,是“戴着镣铐跳舞”,但深究编辑行为动力,与其说编辑是出自文化产品之物质程序的需要,毋宁说是源自编辑内在的文化诗学想象和知识构想力。日本著名编辑松本昌次说:。编辑是全面动员自己的个性、人格、人生观、世界观以及知识、教养、技术,甚至日常生活方式等个人的一切,从事与专家、作者或创作书籍者有关的工作。编辑需要的不是其中某些项目,而是综合上述一切的‘完整的人格’。其实编辑只是这世上无数职业中的一种,似乎无须考虑其‘志向’,也不必受到特殊要求或批评,但是人们会针对编辑提出各种问题,是因为希望编辑拥有能够面对作者、参与创作的精神,以及将它以‘书’的形式交到读者手中的知识构想力。”
  由此出发,编者既是读者,也是“作者”。笔者将编辑阅读过程称为“编读”,将编辑制作过程称为“编作”。
  编者首先是读者,这个读者是文化诠释者。编者或主动出击寻找作品,或被动面对作者自发提交的作品,都在很大程度上是作品的第一个读者,或作品进入传播领域过程中的第一个读者。编者要调动自己的知识学养和创造想象力去诠释作品,同时构想如何处理作品。其间,编者应首先尽量摒除自己的主观成见努力去贴近作品的客观实际,避免产生有失水准的误读。然而正如“一干个读者就有一干个哈姆雷特”,编者在阅读的过程中不能不代入自己的思考甚至感情,尤其阅读题旨相对其他读物复杂的文学作品。美国著名编辑威廉斯说:“假如编辑拿起一部作品时,丝毫没有任何期待的心情,或许他就不该继续呆在这行。”美国当代著名文学批评家哈罗德·布鲁姆也说:“高明有力的读者,其阅读将关系到别人,也关系到自己。”实践表明,即便“高明有力的读者”如编辑也不能对作品作如镜子一般的客观诠释,何况编辑的工作并非是对作品做出长篇大论的精密解读(往往把这一学术行为留给专家而把阅读结论留给读者)。编辑的读解更多是预期的读解、关联的读解和想象的读解,而编辑与其版面结构和编辑符号对作品进行的诠释是有限的诠释。这种有限允许诠释的“偏差”,正如修辞对于本体和喻体追求相似性甚至强调个人化一般,若无偏差而全然同一,则修辞不复存在。
  这里,引进美国“耶鲁学派”对于阅读的观点或许不无裨益。保尔·德·曼《阅读的寓言》一书引述:“肯尼斯·伯克[Kenneth Burke)提及偏差(deflection)这个概念(他从结构上把偏差比作弗洛伊德的移置“displacement”),认为它是‘任何一种轻微的偏见乃至无意的过错’,是语言的修辞学基础,接着偏差被设想为对在语法样式内起作用的符号和意义的一致联系的一种辩证颠覆……”何况“……文学不可能仅仅作为一个其指称意义可以被完全破译出来的明确的单位被人们接受”。笔者以为,对于文学作品来说,由于文学内涵“层层剥箨”或“呈放射状”的语义结构使然,这种“偏差”是客观存在的,所有的阅读都不可能一次性完成,都是一个实践再实践的过程,编者也不例外,编者的阅读从根本上说也是初步的、基础性的,无法等待完成再实施发稿的。另外,编辑的修辞行为,就是有意给专家和读者留下诠释的空间,恰恰是“偏差”将读者引进阅读,“偏差”产生变化的可能性引起阅读的兴味。由此必须指出,这种并非一次性完成从而留下诠释空间的阅读不应该是解构主义地认为符号和意义永远不对应,导致阅读不可能性的结论(我们应当也只能吸取解构主义的合理成分——方法论的而非价值论的)。
  另一位耶鲁学派批评家哈罗德·布鲁姆在对文学史做大量文本考察后对阅读。修正论”进行了深入探讨。他指出:“什么是修正论’正如这个词的辞源所表示的那样,它是一种导致重新估量或在评价的重新瞄准或重新审视,修正论者力图重新发现以便作出不同的估量与评价,进而‘准确地’达到目的……重新发现是一种限制,重新评价是一种替代,重新瞄准是一种表现。”在布鲁姆这里,阅读是与写作互为补充的行动,“是为了使它自己产生其他种种文本”。他认为,“阅读总是一种延异行为,在某种意义上也就是写作和创造意义”。对于编辑来说,由于对原作的解读是为了创造出一个编辑文本,即编读是为了编作,从而将读者引进阅读,并在为作品和读者之间架设桥梁的同时向读者传递编者的声音。所以,编辑行为是为了建立一种修辞关系,展开想象,同读者交流见解,目标还是坚持作品意义的实在性,以便职得或创造编辑建构的意义,“……所以,阅读变成我们使我们的全部经验‘文化化’,使之成为‘自然’的和可感知的,使之能够被体验到,简言之,使之存在这整个过程的一个方面…’。
  在“整个过程”的另一个方面,即编辑自信体现的另一个方面,自然就是利用作品的体裁与题材及其他意义类型进行“编作”的创造性劳动。问题也可从耶鲁学派的论述引申。保尔·德·曼说“解构不是我们把某种东西增加到文本中去,而是结构原来的文本。”如果说编者对作品的解读是从中获职某种意义单元(尽管不无“偏差”),有着解构的性质,那么对作品的编辑处理在很大程度上则是寻找意义联系,进行类型组构,加以信息提取,给予符号提示。耶鲁学派认为,文本与文本是可以互相影响、交叉、重叠和转换的,存在着“互文性”,基于这个认识,编辑面对众多的文本便有了施展才艺的空间。另一些学者认为,文本除与其他文本“互文”外,还与众多因素产生关联。英国著名的马克思主义文学理论家和批评家特雷·伊格尔顿在阐释苏联塔图学派主要符号学家尤里·劳特曼的观点时说:“文本的意义不仅仅是内在的它也存在于本文与更广泛的意义系统——例如与其他文本,与文学的规则和标准以及与作为一个整体的社会——的联系之中。它的意义也与读者的‘期待视野’相关……”。如此,作为第一个读者的编辑需要一种文化视野、审读标尺和意义探求,在阅读之后经由类聚、对比、暗示、比喻等手法对作品做出“再标题(reinsription)”或“再解释”。特雷·伊格尔顿在阐释理查德·奥曼的《言语行为与文学的定义》时说:“……文学作品实际上也不是‘活的’对话或独自,它是已经从任何特定的‘活的’关系中被分离出来的言语作品,因而有待于很多不同的读者的‘再标题’或‘再解释’。”
  在文学期刊编辑实践中,编辑组构的主要方法是栏目设置,将一组作品予以归类,必要时安于总题。这一过程必然是对原作的形式或题旨做某一元素的提取,从而给出符号置换,形成文本与阅读之间的修辞。如同哈罗德·布鲁姆在阐述后辈诗人对前辈诗作的阅读时所论,既保留了同前辈诗人的关系,同时却在另一种意义上赋予这些诗作以转义,完成一种置换,形成修辞学上的“提喻”(种修辞手段,以局部代表整体,或以全体喻指部分)。“在修辞学上,这种置换易于作为提喻得到实现,根据这种提喻,一个涵义较宽泛的术语代替了一个涵义较窄小的描述”。如果说,相对于集结的文本团队,单个文本的涵义较具体独特,那么经编辑处理的文本组构则给出一个较宽泛弹性的涵义。这个涵义经由一种编辑符号运载起到“提喻”的作用,经由距离设置(如从种种主题中抽象出形式的特性)给出探究的空间,从而引起阅读兴趣。
  以近年《台港文学选刊》杂志为例,栏目成为传递作品契合于当前台港澳暨海外华文文学现象的代码。如《新奖铭牌》《小说方阵》两个栏目名称是作品重要性代码。前者定位于最新获奖作品,既表明作品产生时间的“新”,又表明作品受认可程度,以此体现其价值;后者关注实力派作家作品或群体性作品(均有“面”的意味)。《诗国行旅》《人生书写》是个人专辑代码,分别为诗歌、散文栏目,集中推介单个作家的一组作品,给读者以强烈印象,常配以评论,帮助读者了解该作家或诗人(“行旅”不同于“旅行”,与“人生”一词相同,契合“个人”行为,有“点”的意味)。《流年叙事》和《旷史长叹》系时间性代码,涵盖历史感或时代感强的作品,其中文本的题旨于当下生活具警示意义。《文学驿站》《文学地理》乃空间性代码,介绍位作家于某地生活期间所写作品或一地之多位作家书写当地的作品,体现华文作家的流动性或在地性。栏目标识在总体上表述了当前台港澳暨海外华文文学的主要看点,同时以含蓄的信息透露出该刊编辑对近期台港文学现象和该现象对于大陆地区读者参考意义的关注。它以符号和结构的方式,将读者引进阅读。这些栏目又以专题形式聚集同一主题的作品,如《宅男》(小说五篇)触及当下生活方式,关注人的心灵诗意;《“尊严”小议》(杂文五则)直陈社会文化负面,体现知识分子正气:《一叶秋》(新笔记小说三篇)继承中华传统,弘扬民族精神:《星星都已经到齐了》(散文四篇)以细微敏感的情致拥抱生命、自然和历史。编发这些专题,在注重所选作品艺术价值的同时隐含编辑对精神价值的趣味。所有这些的汇集和编辑的匠心独运,使刊物不仅是作品和作者在说话,也是编辑在惜文本说话,是编辑在对当今时代发言。编辑活动是种构成文化的社会行为,正如结构主义和符号学所概述的:“……构成文化的整个社会行为领域或许事实上也表现了种按照语言的模式进行‘编码’的活动。事实上,它自身可能就是一种语言”。
  编作的语言往往为“非语言”,这需要另文论述(请参阅拙文《论创造编辑潜台词》)。而编辑符号的指示功能因编辑语言的相对性而呈现出矜持的修辞性。作为符号,它自然是一个“能指”,能够对应一个“所指”,而这个所指又是一个能指,再指称另一个所指一但笔者并不认为符号因此构成一条没有主体的“符号链”。只要是社会人,其语言便终有所指,即使是“无指称”或“无意义”,其无指称的呈现本身也是一种指称,对无意义的表达便是一个意义。编辑符号的能指最终落于作品的符号系统,构成文本与编辑语言共同谋划和积极组成的言语,体现编者的价值判断。在编辑语言的提示(多为暗示)中,编辑符号的“第二级指示系统”往往终以能指对应所指,而非落^无休无止的“能指链”。法国符号学家罗兰·巴特曾提供了个经典的符号学例子““。
  我在理发店里,一本《巴黎-竞赛》((Paris-Mach)抄本到我手里了。封面上,是一个穿着法国军服的年轻黑人在敬礼,双眼上扬,也许凝神注视着一面击国国旗。这些就是这张照片的意义。但无论天真与否,我清楚地看见它对我意指:法国是一个伟大的帝国,她的所有子民,没有肤色歧视,忠实地在她的旗帜下服务,对所谓殖民主义的诽谤者,没什么比这个黑人效忠所谓的压迫者时所展示的狂热有更好的答案。因此我再度面对了一个更大的符号体系:有一个能指,它自身已凭着前一个系统形成(一个黑人士兵正进行法国式敬礼),还有所指(在此是法国与军队有意的混合);最后,通过能指而呈现所指。
  在这个例子中,罗兰·巴特所观照的“一个更大的符号体系”,是经由效忠法国的黑人士兵这个能指,而产生“在此是法国与军队有意混合”这个所指——即第二级的指示系统。这第二级的所指,有的版本翻译为“在这里是故意把法国性和军事性混合一起”。此第二级系统才是真正的内涵层次。它其实暗指法国是一个军事帝国。这个符号学实例正是一个编辑符号实例,极好地体现了编辑修辞学。上文所举《台港文学选刊》也常运用一级套一级的符号系统来指示意义。如2008年第5期之《本期专题》栏目推出组境外(含西方)作家的文章,描写关于青年通常的和现时开放观念下的性问题,编者冠以总题《谈性色不变》。第一级指示系统:由“谈虎色变”成语演化为一个新能指,所指可为当今时代,性非老虎,对性的谈论已非禁区,公开谈论并无不可,中国人的思想观念已够开化:或指为人们对性事已见怪不怪,性已泛滥不需遮掩。看起来似有与丧失羞耻心者同一战线的架势,然并非到此为止。第一级所指作为第二级的能指又可指示编辑的真实态度,其所指为——只有当你对性的问题有了透彻的了解,有了正确的认识,你才能泰然面对性,才不至于在性的无节制或越轨中迷失。如此,这个编辑符号就有了一个回环的空间,以委婉的方式引导,从而避免板着面孔教训人的生硬。上述符号系统形成了一个语义体系,它固然因语义的多层次性及其引发的与文本的“偏差”(如将“性”关联“虎”,“色不变”并非鼓励性泛滥)而可能引起混淆,但正如《结构人类学》的作者列维斯特劳斯所言:语言本身仍然是“典型的语义体系它的功能就是指示,并且只有通过指示而存在”。
  编辑的修辞借助符号,并非追求对文本的纯客观阅读。为了易于辨识,编辑符号的使用,应经由某种理念与主体思维的处理,在一定的情境中保持某种一致性。但符号并非是静止的,能指与所指也不是仅仅在语言内部产生一对一的机械关系。随着历史的变化,符号的外延与内涵也会发生变化,因此要能够自我调整以加强符号的活力。俄罗斯文艺理论家巴赫金在批判索绪尔语言学时认为,语言只能从它必然面向他者这角度加以把握,符号主要不应该被视为个固定的单位,而应被视为言语的积极组成部分,这些因素在特定社会条件下浓缩于自身之内的各种社会语调、价值判断和涵义必然会限定和改变符号的意义”。由此相关,编辑对其观照对象整体性的结构把握也非永恒的、预定的,《台港文学选刊》主要栏目将台港澳暨海外华文文学整体分为点、面、时间性、空间性诸部分,确有其合理性。诚如将结构主义视为“主要地乃是种方法论的”瑞士大学问家皮亚杰所论:“‘结构’没有消灭人,也没有消灭主体的活动”(只是要区别个别主体和认识论上的主体,皮亚杰指的是认识论主体),而主体的活动,是要“使种种结构处于不断的构造和再构造的过程之中”。因为“主体的本性就是构成一个功能作用的中心,而不是
  座先验的完成了的建筑物的所在地”。如此,在结构意识下编辑和在过程中不断构造,那种既己构成又在未完成中——既在言内又在言外的编辑状态,应也是编辑修辞学的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