笨丫头的幸福

　　一
　　
　　我从小就比同龄孩子笨：别的孩子会说话时，我连“爸爸妈妈”都叫不清楚；别的孩子会唱歌跳舞时，我还趴在地上玩；别的孩子能够思维敏捷地回答父母出的算术题时，我只会咬着指头，一脸迷茫地望着父母……
　　这些都是妈妈告诉我的，她说：“你呀，笨死了，我的聪明怎么一点儿也没有遗传给你呢？”她又是摇头又是叹气，一点也不在乎会不会伤害我的自尊心。
　　她习惯了这样对我说话，我也早已习惯了她这样的说话方式。
　　从小到大，她总是笨丫头长、笨丫头短地叫我。
　　为了让妈妈对我好一点儿，我很努力地想做个好孩子。做好孩子其实是很苦的，特别是像我这样的笨丫头，要想讨她的欢心，只能比其他同龄孩子付出更多的努力。
　　
　　二
　　
　　我的笨，妈妈看在眼里，急在心中。她信奉“笨鸟先飞”的道理。
　　在我刚上幼儿园时，她就送我去少年宫学舞蹈。爸爸反对说，孩子这么小，会玩就行了，学那么多干吗呢？可妈妈态度坚决，她说：“笨鸟就得先飞，要不，以后她怎么在社会上混？”
　　争辩的结果是爸爸落败。他安慰我说：“安心，那你就好好学吧，其实跳舞也是玩，很多孩子想学还学不成呢。”
　　每天傍晚，妈妈把我从幼儿园接出来就直接送去少年宫。
　　我在舞蹈室里跟着老师练各种动作，妈妈就在教室外的走廊上跟着学，学得比我认真。老师很反对她这样，但她振振有词：“我丫头很笨的，如果我不学会了，回家谁指导她练习呀？”
　　我确实很笨，在少年宫有老师教，回家后有她指导练习，学了半年，但我还是没学会几个标准的动作。倒是她，舞越跳越好。
　　爸爸说：“你们俩到底是谁在学跳舞呀？”
　　她有些泄气，但还是很满意地说：“至少我学会了，钱没白扔。”
　　我知道家里并不宽裕，但她宁愿自己不买新衣服，不买化妆品，也要送我去各种学习班。
　　半年后，我被舞蹈老师退回来了，她又马不停蹄地送我去学画画，后来又学过围棋、古筝，每一次都是无果而终。
　　最后一次是在才艺馆学编织，才一个星期，那个胖胖的女老师就很不客气地把我退回了。
　　妈妈问她理由，她很干脆地说：“她是我见过的最笨的学生，穿个线一个星期都学不会，我都快疯了。”
　　妈妈听后，脸一阵红又一阵白，她很努力地忍着，但最后还是很大声地回击：“我的丫头哪笨了？她只是不喜欢编织。”说完，她气呼呼地拉着我离开了。
　　回到家，她厉声质问我：“笨丫头，你到底喜欢什么？为什么你什么都学不会？”她眼中冒着怒火。
　　我吓得浑身颤抖，缩在墙角不停地流泪。刚下班回到家的爸爸看见我难过的样子，连忙把我抱在怀里安抚说：“妈妈是为你好。你看，妈妈每天要上班，还要跟你一起学习，她也很辛苦。”
　　“我讨厌妈妈，讨厌学习。”不知哪来的勇气，我竟说出了憋在心里很久的话。
　　“好！你竟然讨厌我。好呀，讨厌我！今后你的事我再也不管了。你知不知道，因为你笨，我挨过多少人的白眼？”她愤愤不平地说。
　　我无意间瞥见，她的脸颊一片潮湿。
　　“你总是嫌我笨，我不要你管！”我大声喊叫着。
　　
　　三
　　
　　从那以后，她真不管我了，也不再送我去任何特长班。
　　刚开始，我还很高兴地对爸爸说：“老爸，我终于解放了。”
　　爸爸摸着我的头，低声说：“安心，你知道你这样，妈妈很伤心吗？”
　　我不管，谁让她对我那么凶，班上同学的妈妈都不会像她那样。
　　平时都是她帮我梳辫子，她不管我之后我自己又不会梳，同学们常笑我的头发像鸡窝。爸爸也不会，他帮不了忙。爸爸让她帮我梳辫子，她却对我说过的话耿耿于怀：“我只给我的笨丫头梳辫子，她又不愿意当我女儿，我干吗要帮她呢？”
　　“我不用你帮。”我倔强地说。最后只得央求爸爸带我去理发店把长发剪得短短的，这样我自己就可以打理，再也不用求她帮忙。
　　她还不帮我洗衣服，爸爸工作忙，我只好自己学着洗。第一次洗衣服时，冰冷刺骨的水把我的手冻得红通通的，我一边学着她平时洗衣服的动作，一边流泪。我觉得她比别人说的后妈还狠毒，觉得自己比卖火柴的小女孩还可怜。但我又想，无论如何，我都要学会自己照顾好自己，不能让她笑话我。她不爱我了，至少我要学会自己爱自己。
　　煮饭是我学得最艰难的一件事，爸爸手把手地教了我几次。刚开始的时候，不是水加多了饭煮得太烂，就是水太少了饭太硬。经过一次次尝试，我终于知道一小杯米得加多少水。在爸爸的帮助下，我还学会了炒鸡蛋、炒青菜、炖汤……
　　在和她冷战的七个月里，我学会了做所有的家务，学会了使用各类电器。常言道：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我这是没妈妈爱的孩子早成熟。我像个小家庭主妇，可以轻松自如地打理一切。
　　爸爸心疼地问我辛不辛苦。我笑着说：“不辛苦，笨丫头也会长大的。”眼中却闪着泪花。
　　我知道，从小妈妈就嫌我笨，嫌我给她丢面子。
　　爸爸抱着我，语重心长地说：“安心，你并不理解妈妈的本意，其实她很爱你。”
　　“在她眼中，我永远只是一个笨丫头，一个一无是处的笨孩子，不是吗？但她忘记了，我会长大，我会用心学的。”我仍旧不以为然，“她爱我？她只是爱她自己吧！她嫌我笨，她从来都不曾爱过我。”
　　
　　四
　　
　　我很努力地学习，小学毕业时，我每门功课都达到了优秀。
　　上了初中，我更是一分钟也不敢浪费。我知道自己笨，只有比其他人更刻苦，才能取得我想要的成绩。
　　在我的脑海中，时常浮现出她看我时冷漠和不屑的眼神。想起一次就心痛一次，却也像打了一次强心剂，我更加斗志昂扬地学习。
　　除了认真上课，写作业，我还看了大量的课外书。书看多了，我也萌生出自己写的念头，并且付诸实际行动，我在偷偷地写童话故事。因为写故事的需要，我更广泛地阅读课外读物，老师常常表扬我，但不知怎的，我在心底似乎更希望得到妈妈的肯定。
　　但她面对我满分的卷子，总是一瞥而过，从来没有夸过一声好。
　　有一次，爸爸小声提醒她，要她表扬我时，她却大声讽刺：“不就是一次满分，尾巴已经翘了，再表扬还不翘上天？笨丫头难道还能变成金凤凰？”
　　听着她尖刻的话，我禁不住泪流满面。作为母亲，她能这样待我，这么吝啬她的称赞吗？
　　我想，她真是一个狠心的母亲，并在心中暗暗告诫自己，一定要更加努力地学习，一定要做出一点成绩来，让她对我刮目相看。
　　我写的中篇童话故事在全省征文比赛中获得了中学组第一名。
　　颁奖那天，爸爸抽不出空陪我一起去。我本想告诉妈妈，但想想，算了，反正她从来不会关心我，也不在乎我的成绩。
　　站在高高的领奖台上，听着台下雷鸣般的掌声，我的心底竟涌起阵阵酸涩。我的努力得不到妈妈的称赞，在她心目中，我永远只是一个笨丫头。这样想着，泪水模糊了我的双眼。
　　泪眼蒙眬中，我突然看到妈妈微笑着站在密密匝匝的人群里，正为我鼓掌。
　　难道我看错了？她也会关心我，在乎我取得的成绩？
　　那天晚上，我回去时，她还在厨房里。透过玻璃门，看着她微胖的身影在氤氲的蒸汽中忙碌，我的心里一片温暖。在我愣神时，她从厨房出来了，额头上冒着汗。我望着她，她也望着我。我把获奖证书递给她时，她整了整额头的刘海儿，说：“没想到，我的笨丫头也有给妈妈长脸的时候……”她的眼睛亮亮的，有泪在闪动。
　　爸爸从房间里出来，握住我的手说：“其实，你妈是故意那样‘残酷’地对你，她只是希望你能早些独立。看着你对她的误会，好多次，我都想告诉你真相，可她不让……”
　　瞬间，我明白了：原来，她所有的严厉，所有吝啬的爱都是为我好，她只是希望自己的笨丫头能够学会坚强，希望笨丫头能够多才多艺，学有所成……
　　我想起小时候，她帮我梳头，教我认字，带我去公园玩；想起在风雨里，她艰难地骑着单车送我去各种特长班的情形……她认真的样子，微胖的背影，都深深地印在我记忆的深处。
　　原来，那些幸福一直都围绕在笨丫头的身边。
　　（绘图：菠 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