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头和红尾(外二篇)
2011-12-25伊路
伊 路
青头和红尾(外二篇)
伊 路
这是两只体积只有汤匙般大的小鸟,很容易让人忽略其也有五脏六腑、脑筋、情爱和心灵。
卖鸟的人告诉我它们是一雌一雄。这么小怎么看得出来呢,也就将信将疑地把它们放在一个钢丝笼里,希望它们能成为夫妻。没几天,它们还真就开始眉目传情秋波暗转了,从神态的幽微处看,青头应该是雏的,红尾是雄的。接着,它们便常常互相用翅膀拍拍打打,嘴角碰来碰去的。我想它们肯定也有结婚这个程序,就去鸟店买了一个圆形草窠,吊挂在笼子的上方,给它们做新房。它们也就经常躲在里面,卿卿我我的。有时也把两个小头并排地探出草窠的洞窗,像是在憧憬、商量闲聊着什么。看着鸟儿如此幸福快乐,我也很高兴。
可是大约过了一个多月,红尾开始不安分起来,在笼子里上下扑腾着。有时还看见它竭力地用嘴尖插进笼子上下拉门的底部,然后再把嘴使劲张大,使得那拉门和门槛分开了点。这真是好精灵的鸟儿啊!竟然想用这种办法把门顶起来,但我想,凭它这点力气是绝对不可能的,就只管欣赏它用劲时的好玩可爱相,没有去想该采取什么防范措施。后来,我因为有任务,就没闲心常去看它们。有一天,放学回来的女儿忽然叫嚷起来,说红尾不见了。我跑出去,鸟笼的钢丝门还关得好好的,只是门槛处粘着几丝鸟的绒毛。我无法想象红尾是怎样嘴爪并用地把门顶开,让自己钻出去的。但既然出去了,怎么没带上青头呢?想想可能是红尾出去后,青头却无力把门顶起来,这就让人觉得红尾很没义气,怎么也得让青头先出去啊!
到了下午三时左右,忽然听到窗外有红尾的叫声,探头去看,果然是红尾站在鸟笼旁边的一品红树的梢头,俯身朝着青头。我悄悄地过去想把它捉回来,但没成功。可是到了傍晚,又看见红尾站在树梢,茫然不知所措的样子。心想,它准是不舍得青头,便起了恻隐之心,既然飞了一只,另一只也让它跟去吧,鸟儿也有难断的情啊!于是就拉起笼门,没想到青头竟不出去,而红尾却在枝头又叫又跳,急红了小脸,但青头仍然连吭都不吭一声,红尾就犹豫似的在空中转了几圈,忽然,下决心把身体往下一折,飞进笼子里来。天啊!竟有这种事!不是有“若为自由故……”之说吗?我自然激动感动更甚于高兴了!吃晚饭时,全家人也以此为话题激昂地议论了一番。初步认为是青头舍不得离开笼子里的安逸,红尾又舍不得离开青头。虽然觉得红尾有胸无大志之嫌,但如此重情也是人间罕见。
但是啊,第二天一早,红尾又不见了,到了下午又站在一品红树的枝头,对着笼内的青头变化着各种叫声和动作,那翅膀的折转和人的手势一样逼真和有说服力,连我都看明白了,它是把它在外界的所见所闻告诉给青头,并劝说、诱导它出去。可青头仍无动于衷。于是到了傍晚,我又开了笼门让红尾进来。如此重复了几天,我干脆在白天也把笼门打开,让红尾自由进出,到晚上再关起来。并且得意地对大院里的人说:“我家的小鸟白天出去,天黑了会自己回来。”听的人都将信将疑,我又忍不住地一再重申,终于引来了几个好奇者。可当我兴致勃勃地把他们带到鸟笼边时里面却一只鸟也没有了。也不知在怎么样的一个时刻,红尾最终说服了青头,一起远走高飞了。我当然很是尴尬,越说明越解释人家就越看着我笑,好像我神经有毛病似的。唉!气死我了!都怪青头和红尾怎么就不能再呆一天,或哪怕是迟一刻一秒飞走!
黑 花
现在市场上有替代杀活物真好,这能让我们吃得心安理得,觉得我们只是吃了肉而不是生命。以前可没有这样子。以前的某一天,家里买了一只母鸡,刚放在后门的小院里,不多久,它就闭起眼睛,小脸通红,肩膀耸起。鉴于小时候在乡村生活的经验,我知道它要下蛋了。下蛋就是生孩子,生孩子有多痛苦?没有亲身经历过的人也从电影电视里感受过。可它因为被绳子绑着脚和翅膀,一用劲,身体便失去平衡,滚倒在地上,一次又一次,我看不过去,就把绳子给剪了。很快,蛋就下来了,热乎乎湿黏黏的。它开始咯咯地呻唤,那声音,多少年没听见了,记忆又要求我赶快去给它抓来一把米。它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在怎样的现实里……边吃边又激动地叫起来!还四处张望着,像要告诉谁似的……那样子,至少在当时让人不忍心马上再把它绑起来。家里人回来时,我就把它的事迹着意渲染了一番,于是平时有搞点装修的先生,轻而易举地就在屋外的墙角给它搭了个暂住的窝。第二天到了相应的时辰,它又下了一个蛋,第三天又是一个,就像“一千零一夜”里的故事似的,它就这么一天一天的把日子给过下来了。这里头除了蛋,自然还有别的原因,那国王后来不也爱上那个会讲故事的姑娘了吗?更何况它还会在我女儿练习钢琴时,跃到靠钢琴的窗台,偏着头,眼球一动不动地倾听。可能所有的鸡都是很聪明的,只是没有表现的机会而已,算它命好。
因为是一楼,小院里是泥地,就有人种上了小白菜、空心菜、葱蒜、丝瓜等。那母鸡(后来被我女儿取名为黑花)就在那些菜地里用爪子大抛起虫子来,有时还去啄那菜叶子,自然也会随地拉屎,这种情况即使别人当面不说(私下肯定说了),我心里也是过意不去的。于是就把它关起来,规定时间开门放风。但每次放风完又很难把它再关起来,满园子地追,楼上的各层阳台就像观礼台,总有人在欣赏,很是尴尬,而且累极。于是,干脆就不放风了。但是啊“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有一天,当我给它送食物时,它竟猛地从那打开的小洞口冲出,成功越狱。也许是重见天日一时过于激动,也许想翻过那园子的围墙,它竟疯了一样腾飞起来,像一只充满神性的大鸟,却心比天高命比纸薄地落在隔壁二层楼的阳台上,把那个正在晾衣服的女人吓得惨叫起来,连盛衣服的盆都打翻在地。这下不得了了,黑花啊黑花,你在劫难逃,我救不了你了!果然,很快就告上门来了。我心里明白,如果不及时处理,单位的行政科就会出面干涉的。
家里自然谁都下不了手,就去请厨房依伯给割了脖子,让它成为肉。煮熟后香喷喷的,一会儿就没有了。
派
亲戚送来一只兔子,说是兔肉可以补胃。这么可爱的兔子,虽然不像黑花那样会下蛋,也是舍不得马上用于补胃的,于是就先养起来。园子里就多了个童话里才有的小木屋。每天菜一买到家,就先剥几片给它。后来让它尝了苹果皮和梨皮,就不怎么爱吃菜叶子了,每天只指望那会甜的东西吃,我也尽量满足它。由于它还爱吃女儿的蛋黄派,就给它取名“派”,很酷很新潮的名字,真有点像独生子女了。按理说,这日子过得够滋润了。可是有一天,我把它抱出来玩时,发现它满头满脸都是泥土,觉得奇怪,就到它屋里察看,竟然发现一个口径足有十五公分的地洞,旁边有一大堆泥土,不用说,这肯定是派干的。才猛然想起“狡兔三窟”这个成语。兔子它本性就是会挖洞的,那些被养在笼子里的兔子是因为没有条件,而派的屋是盖在泥地上,这就唤醒了它生命的本能,使得它有可能把失传了多少代的兔辈的本领在自己的身体力行中得以见证和继承。这一发现,很让我感动,而且开始对派刮目相看。我交代家里人别去惊扰它,让它继续挖。第二天一早,派就不见了,是在洞里。第三天,就有了新的洞口,是从原来那个洞的侧向弯出来,这就已经完成两窟了。如此的工作效率,派肯定是连夜加班干。我好不容易把它哄出来,让它吃点东西,它默默地啃着,一副重任在身的样子,没等我再给一条苹果皮,就一溜钻进洞里,一定是去挖第三窟了。可是这第三窟的出口却不是在派的屋里,而是长长地伸到邻居的菜地下面,洞口拱出了几株菜秧子,而派也从那洞口出来,开心地在园子里跑来跑去。虽然是几棵菜秧子,可派的第三窟很快就被那菜地的主人用脚给踩塌了。我去给人家赔了不是,还把菜秧重新种上。我不知道当事者派的心情如何,我的心情是很沉重的,一整天都郁郁的。想象派那柔软的毛茸茸的身体在那黑洞里,没有工具,只用爪子、肩和头盖骨作业,该是多么艰难啊!而派关进兔屋之后,转眼又钻进洞里,两天后,派的第三窟的洞口又出现在邻家的一棵已长到一米多高的木瓜树下,洞口还较隐蔽,也没有伤着什么,也就由着它。可还没过几天,那木瓜树的叶子就垂软下来,原来,派在挖洞时把有些树根给啃断了,这又闹出大事。还好,邻居同我家的关系一向很好,而且木瓜树也比较容易插栽,埋怨了一番也就算了,但派的第三窟肯定是被捣毁了。而派又是一头扎进兔屋内的洞里,又去干它的活了,偶尔出来时,除了满身是泥,手去摸时,还汗津津的,明显瘦了,连脊梁骨都看得出来,一副劳累透顶的样子。派啊,你这是何苦呢!真使我心疼了!我用一根树枝从它新挖的洞口探进去,按那方向,这洞肯定会遇到小院的石头墙基,到时候派该怎么办呢?又无法跟它说,惹得我也忧心忡忡。
但是,第二天一早去开兔屋,却奇怪地看见派躺在地上,而不是在洞里,手去碰时,发现它已僵硬冰凉,派死了。验尸的时候,发现它的脖子和额头各有一个被撕扯开的伤口,血染红了周围的白毛,说明派不是自然死亡。嫌疑犯肯定是老鼠,这园子里大白天都有老鼠横冲直撞的。是不是因为派体力消耗太多,敌不过成群向它围攻的老鼠,或者干脆疲乏得晕倒在地,那些老鼠就趁机一哄而上,但也没有把派作为食物吃了。其实大院里那些大垃圾桶里每天都有不少人们倒掉的残食,足以喂饱这些老鼠,那为什么要咬死派呢?是不是它们莫名其妙地看着派不顺眼?或者干脆是闲着瞎胡闹。没想到胸怀大志的派,竟死于鼠口,留下未尽之业……
我痛斥老鼠一阵,又哀悼派一番,就和家人把派埋在它为之献身的洞里,让灵与肉结合,再在上面压上木板和砖,以免老鼠们再来糟蹋。心里便有解脱了似的轻松。想想,派若是执迷不悟地一直那样干下去,肯定是行不通的,迟早有一天我们会给它做一个悬空的兔笼子,让它和那地分开,那么派是否会更痛苦?
责任编辑 贾秀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