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忆爸爸 李琦

2011-12-23李丹阳

中华魂 2011年2期
关键词:爸爸

文/李丹阳

忆爸爸 李琦

文/李丹阳

爸爸静静地走了。最近我脑子里总是想着他的一些往事。

我小的时候,妈妈留学苏联。爸爸因忙于他的工作,很少顾及到我。他甚至很少到郊区的幼儿园、小学接送我,经常让其他家人代劳。有一次,一连两周都没有人接我回家,一位好心的幼儿园老师周末把我带到她家住,并带我去看幼儿园教师宿舍区的公用黑白电视。电视节目中恰好出现了我的爸爸,画面是他正请几位同事和学生给他的新作 《主席走遍全国》提意见,记得解说词是: “李琦认真学习、虚心求教……。”小学的一次重要校庆,邀请所有学生家长参加,爸爸却没有来。但他委托同院的许幸之伯伯 (其子为同校高年级学生)到我所在班级看看。恰好不久前语文课命题作文是 “我的爸爸”。记得我在作文里写道: “我的爸爸瘦瘦高高的,常穿一身毛蓝色布衣,背着个画夹,总爱眯起一只眼睛观察人和物。”这篇展出的作文得到了许伯伯的赞许。

我刚满9岁后的一天,爸爸宣布,以后要我每个周末自己往返学校,并说他自己9岁在延安就曾一个人在很荒凉的地方走很远的路,还碰到过狼。当我那个周末自己回家时,他告诉我,以后不要在没路灯的黑暗地方问路。我这才知道,当我前个周日晚从东城的家独自返回位于西郊的住宿学校时,他曾悄悄地跟在后面。学校放寒暑假,一般家长都会来接。那时校门口就会停满军队、机关大院和一些干部的大小车辆。可有时学校放假爸爸都不让家人去接我,害得我四肢并用、满头大汗地捆行李,并在路途上费很大劲才一趟趟往返抱回包括被褥、脸盆、书本等一大堆生活、学习用品。这种时候,我心里有些怨恨爸爸。

不过,从一件事上,我感到爸爸还是关心我的。那是在三年困难时期的一天,他专门把我从教育部爷爷奶奶家叫回美院宿舍。到家后,他告诉我说有好吃的。只见煤炉上煮着一大锅土豆和胡萝卜,皮没削,也没放任何佐料,味道极差。但他因怕我挨饿而给我开的这顿 “小灶”令我终生难忘。

爸爸经常对我说的话就是“锻炼、锻炼”。小学二年级暑假时,爸爸带学生到房山县班各庄体验生活。刚从苏联归国的妈妈随他同去,把8岁多的我也带去了。那是我第一次到农村。农村的贫穷震撼了我。尽管我穿着姑姑小时候穿过的旧裙子,但在那群穿着又破又脏的衣服、甚至一丝不挂的农村孩子们中间,我简直太扎眼了。爸妈让我拿个小粪筐同他们一起捡拾牲口粪。晚上,他们经常带我到老乡家,与农民边聊天,边砸杏核等。我则在一旁贪婪地吃着杏干和杏仁。大约在1964年的一天,父母让我读《红旗》杂志刊登的关于侯隽的一篇长篇报道 “小丫扛大旗”,然后非常认真地告诉我,他们准备把家安到陕北农村。后来,父亲去邢台参加 “四清”了,这才作罢。

爸爸为创作《同志——刘少奇和时传祥》,曾去时传祥所在的崇文区清洁队体验生活。1964年放暑假时,他把我也带去了。爸爸素来体弱多病,也跟着掏粪工人一起干活。掏粪工看我年龄小,不忍给我多舀粪,结果装不满的粪尿在我背着的大木桶里直晃荡,溅出来弄了我一脖子。一次掏粪时,时传祥伯伯看到我,送了我一副垫肩,还夸我是 “毛主席的好孩子”。休息时,我们同掏粪工人一起喝“清凉饮料”——放了糖精和色素的凉开水;收工后,我们随掏粪工人一起站在运粪汽车外的踏板上回清洁队。略加清洗,我们便与工人们一起吃饭——肉菜大包子。《同志》一画创作出来后,爸爸赠给了北京市环卫局。

爸爸总说生活上要向工农看齐。家里的保姆有时爱买青椒等比较贵的蔬菜,爸爸就说, “青菜豆腐保健康”。住平房时,家里的家具因陋就简: “沙发”是被淘汰的汽车坐垫,上面盖一块粗布;几个箱子一拼凑成一张床;茶几兼饭桌是两个凳子上放一块画板再铺上桌布。一次,石鲁伯伯、刘炽伯伯等几位延安的老战友来家里,聊得起劲,石鲁伯伯一伸腿,便踢翻了 “茶几”。一辆1949年他的老战友张绍滨伯伯给他攒的自行车,他骑到70年代末,直到有一天弄丢了。以后,他又骑上了婆婆送给我的结婚礼物——一辆女式自行车,他一直用到年近80骑不动为止。

但是,在艺术方面,爸爸又十分舍得花钱。60年代初,他自己设计了一个可以放毛笔、颜料、墨等多种功能的特殊的方形金属盒,花了400多元 (相当于他三个多月的工资)专门让上海电影机械制造厂制作。为了收集图像资料,他买了很多架新、旧相机,自己鼓捣着改装。当然,结果大多是报废了。 “文革”前他还花上千元高价买下乾隆的御墨,并买了很多好笔、好纸。

父母帮助、资助过的人不计其数。家里总共只有两间屋子,他们有时把其中一间让给同事、学生住。 “文革”初期,钱绍武老师先遭到批判、关押,父母就把他患病的妻子和孩子接到家里来照顾。他们对普通劳动人民很热情。一位剪纸高手老大娘来北京,父母热情款待。那时,每户鸡蛋限量供应,家人都不够吃,但给老大娘的面里打了三个鸡蛋。

爸爸多才多艺,在延安和华北解放区时曾作过曲,学习过小提琴。小时候我听他拉过乐曲,还带颤音,觉得相当优美。但是为了专注于绘画事业,他放弃了拉提琴。从70年代末起,一为练笔,二也为应付索画者,他曾涉猎山水花鸟。他画的山云雾缭绕,茫茫苍苍、朦朦胧胧;他画的松树挺拔苍劲;他画的葵花生机盎然;他画的梅花红艳傲然。可惜,许多这类画大多被他撕掉了,只留存了很少的几张。为画小鸡,他买了八只小雏鸡,放在一个自制的灯箱里保暖、喂养,并经常观察、拍照。小鸡拉稀了,他就把大蒜用根线从箱顶吊下来,小鸡争相跳跃着够大蒜。这种小鸡伸头跳跃的动作,也被他拍摄下来。因此,他画出的小鸡毛茸茸的、姿态生动活泼,十分可爱。

爸爸每创作一幅作品,都经常去基层体验生活。有一次在东北林区,他从运送原木的车上摔下来,差点丢了命。为创作孔繁森在藏区,他和妈妈70多岁去西藏,高原反应让他们住进了医院,十分危险。爸爸画一幅肖像画非常耗神费力,常常画好多张,甚至几十张才能画出一张他觉得满意的 (其余的大多撕掉),完成之后往往要大病一场。所以他年纪渐老时,我常劝他,别费那么大劲创作难度大的人物肖像画,轻松地画点山水花鸟画就行了。但爸爸说自己精力和时间有限,还是要把主要精力放在创作自己擅长的人物肖像画上面。

爸爸很有使命感,曾一再表示: “要用手中的画笔为人民功臣树碑立传。”在他的心目中,那些为人民的解放和祖国的建设、文化事业做出贡献的人都是人民的功臣。除了领袖人物,他还创作出很多英雄劳模的形象,如:雷锋、时传祥、张志新、郝建秀、孔繁森、张海迪、李素丽;并创作了一系列文化大家的肖像,如:鲁迅、茅盾、冼星海、徐悲鸿、石鲁、艾青等。这些人是中国的脊梁,是中国的骄傲。从他的笔下创作出的每个人物的形象都是堂堂正正、光彩照人的。

爸爸走后,我整理他的遗物。他的卧室简朴到极点:旧床、旧桌都磨破了边、掉了漆,唯一像样点的家具是外公外婆留下的一个玻璃书柜。从那里,我发现父亲生前整理的一些资料分门别类地放在一个个旧信封或自己用纸糊的口袋里。有个牛皮纸口袋外面写着 “人民功臣”几个毛笔字,格外引人注目。我把它取出,把里面内容倒在桌上。第一个滑落出来的是铁人王进喜的照片,我发现这口袋里主要是爸爸收集的其他石油工人的照片、油田井架的图片和他为钻井工人画的速写,以及一组题为 《人民功臣》的画稿。画面上,几位从事石油工业的工人及一位技术人员披红戴花,手拿奖状,刚从庆功大会上走下台。可惜这张画稿同许多爸爸生前构思和草拟的画稿一样,最终没有画出来。爸爸生前去过很多工厂、油田、码头、矿山、林区,到那里体验生活、为工人画像,与工人们建立了深厚的感情。仅仅油田就去过大庆、胜利、大港、长庆等大油田,还去过北京石油化工总厂送画,在向阳厂食堂外画工人速写。

还有一个上写 《老帅》的纸口袋,里面有叶剑英、徐向前、聂荣臻等老帅的照片和画稿。爸爸已经创作出朱德、彭德怀、陈毅、贺龙、罗瑞卿等人的肖像画,还准备给其他为了新中国的诞生指挥过千军万马、浴血奋战,为人民军队的建设呕心沥血的老帅、老将军们造像。可惜,他没有足够的时间来完成这个心愿。

爸爸十分抓紧时间。他常挂在口头上的话是 “干正事”。早晚吃罢饭,放下碗筷,不管电视节目多么吸引人,他就离开去画画了。他也常督促家人不要浪费时间。有时我夜里醒来,发现他的房间已亮起了灯光,他又在工作了。2004年,他开始创作一幅胡锦涛在农民家包饺子的年画。这幅画,他不知道画了多少稿;一直觉得不满意,就扯掉重画。家人都劝他用已经掌握纯熟技法的简笔大写意来画,但他却执意用中国农民喜闻乐见的年画来表现。我妈妈也每天帮他作画。五年多来,爸爸为这幅画而辛苦工作。在顶层阳台搭建的画室里,我看到他夏天穿个背心,冬天穿着棉袄、棉裤挥笔作画,曾悄悄地偷拍了几张他及他和母亲的工作照。

爸爸的腿早年就患过关节炎,关节肿大。到了晚年,关节更是疼痛僵硬,难以上楼梯。于是他就在楼梯扶手上拴上个背包带,用手拽着带子艰难地爬上楼到画室工作。晚年,他常用毛笔抄录的诗句是 “老牛已知黄昏晚,不用扬鞭自奋蹄。” “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这是他表明的心迹,也是他奋斗的写照。

爸爸性格很固执,他认准的事就一定要坚持下去;也可以说是很执著于他的信仰和艺术。他一直坚持毛泽东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讲话所指出的 “二为”方针。对一些背离了这个方针甚或给党和国家以及中国人民 “抹黑”的美术作品,所谓 “政治波普”(如一辆车牌为 “末2000”的解放牌汽车,停在悬崖前),和一些让一般老百姓看不懂,以及低俗、丑陋的美术作品,他不断地提出口头和书面批评,并向有关领导写信反映。他这样做,得罪了不少美术界的人,甚至连一些他过去很欣赏的学生、关系不错的同事也给得罪了。对此我略有耳闻。我总认为爸爸是头脑僵化,搞“极左”,还说他连 “波普”一词原意都没搞清就用来批评人,很不适当。为此,我常与他争执。

爸爸去世后,我和妈妈翻看了爸爸的文章和信件,看到他写道: “艺术是人民的精神食粮”,“美术是陶冶人们情操的”。其中,他曾举例批评在有个美展上,有人展出的作品竟然是一只挂着的死老鼠。他特别反对中国年轻美术工作者模仿、学习一些西方的垃圾文化。信中,他除了指出美术界的一些歪风邪气,还毫无顾忌地批评某些高层领导在 “政治波普”面前丧失警惕、无所作为、甚至推波助澜。读后,我联想到,我们曾在英国电视节目里看到某些中国的年轻 “美术家”,把死胎泡在溶液里,然后取出切开吃掉。这种 “行为艺术”,引不起半点美感,让人看了恶心。据说连英国观众都感到无法容忍,甚至提出严重抗议。我觉得对这种一般人都会觉得是 “丑术”乃至 “恶心术”的东西,实在不能被称之为陶冶人们情操的 “美术”。这样,我虽仍然觉得爸爸的一些批评有些过分,但多少能理解他的忧心和苦心。

2009年8月21日,当我匆匆乘飞机赶回国内到航空医院去看爸爸时,他已再也不能睁开眼睛,不能说话了。8月26日,他静静地走了。看着他发肿并开始变得僵硬的手,我说了句: “爸爸,你的手画了一辈子画”,便忍不住流泪哭泣。

听妈妈说,爸爸在自知将不久于人世时,一直很乐观,对妈妈说: “人迟早要去世,不然,地球被塞满了,娃娃们就没地方生活了。”还说: “我不希望将来为我办后事时耽误大家的宝贵时间,不希望我的老战友为我送别,影响他们的健康”; “我不愿身后还要占一块地方,希望把我的骨灰撒入黄河和延安。”

爸爸去世后,他的一些老战友、老同学、老同事、学生、朋友们纷纷打来电话,发来唁电。恩师石鲁的夫人闵力生伯母一天打来三次电话,泣不成声。延安的老战友在唁电里写道,他的去世 “重创了我们的心”。华北联合大学的老同学余飘伯伯当晚写出挽诗,末句为 “斯人已乘黄鹤去,永留珍品在人间”。

是啊,爸爸虽然形体不在人世了,但他的精神依然在,他的艺术会永久地留在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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