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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商业会馆碑刻资料的历史价值*
——基于17~20世纪广西经济移民活动的分析

2011-12-23

广西民族研究 2011年4期
关键词:粤东碑刻会馆

唐 凌

论商业会馆碑刻资料的历史价值*
——基于17~20世纪广西经济移民活动的分析

唐 凌

“会馆是商人的驿站和外交使馆”,“是促进商品经济繁荣的民间力量”。清代至民国,商人在广西共修建了260多个会馆,同时留下了大量的修建记事碑、捐助碑、约定碑等。这些碑刻资料属于典型的民间文献。由于中国长期实行重农抑商政策,非常缺乏民间商业活动的记载,所以这些碑刻资料具有十分重要的史料价值。本文依据文献记载和实地调查的结果,分类介绍了这些资料的内容、表现方式及其特点,分析了与广西经济移民活动有关的历史信息,论述了城镇现代化过程中加强保护会馆及其碑刻资料的必要性及紧迫性,并提出了相关的对策。

商业会馆;碑刻资料;广西

会馆是中国明清时期开始出现在都市中由同乡或同业组成的一种团体组织,大致可分为三类:第一,为同乡的官员、缙绅和应考生提供居停聚会之处的会馆,又被称为试馆;第二,由外地迁来的客民建立的同乡移民会馆;第三,以工商业者、行帮为主体的商业性会馆。据统计,清代及民国广西有大小260多个会馆,其类型大都属第三种,即商业性会馆。主要集中在商业相对发达的西江流域和桂江流域。商人以开拓市场为己任,是经济移民的先锋,在边疆经济开发中往往起着前导的作用,商业会馆大都由商人集资修建。其功能主要有:1.举办各种公益事业,为同乡服务;2.调解同乡内部各种纠纷,维护本帮团结,促进社区稳定,促裁包括家庭纠纷、劳资纠纷等;3.维护本帮商业利益,制定业规,统一商价,互通商业信息,抑制竞争等。为使这些功能得到有效发挥,商人还在会馆周围建立了许多附属设施,例如戏台、庙宇、码头、魁星楼等。

许多商业会馆都留下了碑刻资料。主要包括修建及重建记事碑、捐助碑、约定 (禁约)碑、田地和山林买卖碑、“义塚”碑等。这些碑刻资料的历史价值长期以来为人们所忽略。随着城市现代化进程的加快,商业会馆相继被改建甚至拆除,碑刻资料消失的速度越来越快。因此,必须高度重视对商业会馆及其碑刻资料的保护和利用。笔者依据近10年来在西江流域和桂江流域对商业会馆所进行的调查研究,收集了较多的碑刻资料。通过认真分析,认为其历史价值十分重要及独特,不容忽视。

一、商业会馆碑刻资料属少有的记载商业历史活动的民间文献

众所周知,中国历史上长期以来实行“重农抑商”政策,商人的社会地位低下,商业的发展十分艰难。同时,记录历史的权力基本掌握在官府手中。史官根据封建统治的需要,极力宣扬国家的政治和文化教育政策、制度以及相关的活动。经济方面的内容,通常也只是围绕国家政令的推行情况记载于册。地方志的记载也大致如此。如清朝谢启昆的《广西通志》,以“新颖的体制和博洽的内容而著称,自问世至今,备受赞誉”。[1]全志共280卷,分典、表、略、录、传五大类。其中,经济方面的内容主要集中在“经政略”28卷,涉及田赋、盐法、榷税、土贡、口粮、马政、邮政、船政、陡河经费等。“金石略”15卷,主要“收录自晋至元广西各地,主要是桂林的摩崖石刻,题名、题诗、题词、题记、寺庙碑记、佛经碑文、舍利函记、修桥路记、墓志铭、神道碑等”,极少涉及商业活动。[2]各县的方志情况也基本如此。据统计,目前清朝及民国时期编纂的广西方志中,约有40多种记载会馆建立的时间及其经过,但完整的碑刻资料至今未发现。

建国后出版的碑刻集,有少数会馆碑刻的原文,例如《广西少数民族地区石刻碑文集》中“下雷土州粤商修建粤东会馆碑”,[3]《宜州市碑刻集》中的“庆远粤东会馆碑记”[4]等。这些资料虽然较为详细地记载了有关会馆的情况,但是由于数量很少,远远不能反映广西商业的全貌。

商人集资修建会馆属民间行为,故会馆遗留的碑刻资料应列入民间历史文献。由于这些资料只存放于会馆,除本地人外,能与之接触者往往是路经此地的游客或地方政府文化管理部门的有关人员,加之刻在石碑上,无法进入社会主流媒体,因此很难被人们所认识及利用。民间文献的形成过程由于受政治势力的干扰相对较小,同时由于其提供者来自于经济移民,所以能较完整、真实地反映民间社会经济的状况。虽然文学性和科学性略欠,叙事风格各不相同,但恰恰是这种原始性的资料,有利于人们从不同的角度认识商人及其会馆。中国历史上的商业长期被官府抑制,缺乏应有的商业活动的记载,因而会馆遗留下来的碑刻资料无疑就显得十分珍贵了。商业与市场密切相关,而市场又直接关系民生。民生的历史真实状况,需要以真实的历史资料作为依据才能揭示。在官方文献占据主导地位的情况下,商业会馆遗留的碑刻资料数量显然是十分有限的,但其民间历史文献的属性,却具有弥补史料结构缺陷的重大意义。“会馆是商人的驿站和外交使馆”,“是促进商品经济繁荣的民间力量”。利用商业会馆的碑刻资料,可以追踪商人活动的历史足迹,探寻中国商业发展的脉络,认识促进社会经济变迁和民族关系改变的历史因素。深入挖掘整理会馆的碑刻资料,就可

以加快其利用的进程,为商业史的深入研究奠定坚实的基础。

二、商业会馆碑刻资料蕴含着十分丰富并具有突出特色的历史信息

商业会馆由来自不同地区的商人所建,他们的经济实力、族群构成、宗教信仰、经营方式等都有所差异,但因会馆的功能基本相同,所以其建筑及附属设施大都一样,只是层次有所区别罢了。会馆碑刻资料大致有以下五类,每一类都蕴含着十分丰富并具有突出特色的历史信息。

1.记事碑

记事碑的内容包括会馆及其附属设施修建、重建的经过以及相关的因素。从这些资料中,人们可以了解商业会馆建立的原因,所依靠的力量,所倡导的社会风气以及所取得的建设成就等,同时,通过会馆建筑修建、重建的历程,还可以了解社会环境变迁的原因。例如,平乐商业会馆内同治年间的《重修会馆并戏台碑记》①,就蕴含着十分丰富的历史信息。该碑记由“赐进士及第三品顶戴广西尽先补用道前翰林院侍讲掌京畿道监察御吏番禺许其光撰文”。碑记明确告诉人们:“会馆之设,创自明”。顺治丁酉年 (1657年)修建时,当地“萧孝廉曾彦者,为之清地界”。会馆的修建过程从顺治丁酉年 (1657年)至康熙丁丑年 (1697年),“越40年,建设始成”。粤商历来重视经济实力的展现,通常都把会馆修建得富丽堂皇,以增强政府和民众对其信任。在修建过程中,不仅主要工匠来自广东,而且许多材料也从广东运来,所以历时数十年才建成。康乾盛世,民富国强。因此,平乐粤东会馆在乾隆年间又进一步得到了扩展。嘉庆丙寅年 (1806年),广东官员萧凤来到平乐,在他的带领下,众人对粤东会馆再次进行修整。道光之后,广西天地会起义不断,社会甚为动荡。咸丰年间爆发太平天国起义,平乐是当时的主要战场之一,粤东会馆在战火的摧残下变成了废墟。同治年间,为了恢复和繁荣市场,振兴商业,粤商克服困难,多方筹集资金,组织力量再次修建会馆。这次修筑基本奠定了目前我们所见到的粤东会馆的基础。平乐县粤东会馆《重修会馆并戏台碑记》以确凿的历史事实证明,早在明末清初,广东商人就在桂北地区开展商业活动,其修建的会馆历经沧桑,体现了商人坚强的意志和雄厚的经济实力,也折射出复杂多变的近代区域社会变迁因素。

又如,光绪三十四年 (1908年)百色粤东会馆“乐助公款碑记”,②记载了商人对当时官吏以扩大办学为名占用会馆的强烈不满之情:

吾粤人经商所到之地必建一会馆。会馆者何?积府州县乡埠商民之全力而成者也。积府州县乡埠商民之全力□注意经营于一会馆其所取义者何?则为我圣天子新政实行□□于地方自治之义也。如商界有事必集馆而解决之,则一地方之议会焉。议定交值年宣布其有谋私利而害公益者,必发公启以□出之,则一地方之裁判焉。□□祭祀宴会必集馆□资以聊洽之,则一地方之租税□。行李往来,有警不惜,按货抽捐,自务保商营□,则一地方□□制□□,此非惟无损于地方且大有造于地方今也。百色则不然。□官侦知商民自立之保商营存款一万八千余两,则挟制府威令以修学堂为名一□而尽括之犹未餍所欲,□□开半日夜学堂为名,索会馆为学区,不得肆□□□以集馆为聚众,以公启为刊,以不书愿为抗官,以举行宴会为□事。嗟乎!朝廷方下自治之诏书□官反行专制之霸力攘夺不已,又□而冤诬之商家□会□□□几遭不测之祸,此吾同人义会之设之所由来也。方狱之起,外埠函电□□本埠,不□□上诉。不数日□□金钱无算。幸大府明察僅乃无事□□。祸首者谁?则南□□□□□化雷少梧也。□官为□则伏羌田公骏丰也。备书以志不怠。

这则资料,反映了商人维护自己利益的诉求。既然刻于碑上,说明他们敢于面对社会公众。通过这块记事碑,我们至少从经济移民的立场,了解了当时经济、文化、政治领域的真实状况,也了解了他们处理复杂的官民关系和民族关系的途径与方法。

2.捐助碑

商业会馆大都由商人集资建筑。为鼓励更多的人参与修建、重建工作,商人在会馆及其附属设施建成后,都会把捐助者的姓名及其捐款、捐物数量刻在石碑上,目的是弘扬善举,铭记恩情,引导社会重视商业,促进民间经济力量的成长。这类碑刻记载的内容大都比较单一,即只有捐助者及捐助数量。同时由于捐助者中大都为普通民众,捐量较为有限,人们往往认为无多大用处,因此,在官方文献资料中几乎看不见其踪影。另一方面,这类碑刻由于占地面积大,每当会馆修建、改建需要更大空间时,其被毁的现象比较严重。而事实上,这些碑刻在历史研究中的作用是非常重要的,甚至是无可替代的。例如,现在苍梧县戎圩粤东会馆、平乐县粤东会馆、百色市粤东会馆、贺州市粤东会馆、钟山县英家镇粤东会馆、龙州县粤东会馆、桂林市湖南会馆、龙胜县瓢里乡湖南会馆、灵川县熊村湖南会馆等,都仍存有各历史时期留下的捐助碑。这些资料的用途至少体现在以下几个方面:一是提供经济移民活动的情况。将不同时期捐助碑上的姓氏数量进行对照,不难发现随着边疆经济开发的深入和移民运动的发展,越来越多的人来到广西从事商业活动,或依赖商业开展其他生计。因此,捐助修建商业会馆的人也越来越多。通过统计不同时期商业会馆捐助碑上的姓氏数量,就可以找到移民运动推进的有力证明。同时,结合地方志资料和族谱资料,通过分析原住民和客民姓氏结构变化的情况,还可从一个侧面揭示民族关系。二是提供当地不同历史时期经济发展水平的参考。捐助碑上有非常具体的捐款、捐物数量,对这些数量进行系统地整理,就可以了解捐款捐物的最大和最小量以及平均量,例如,从目前保存在平乐县粤东会馆内的记事碑和捐款碑可知,这次参与重修的商号中,主要是百货行,也有收购行和批发行,还有水面行和船行等,其中255家为粤商,343家为本地商。重修的经费大都由这些商号捐献。此外,为会馆捐款的还有大量的普通民众,其数量多则数两,少则几钱。特别指出的是,大约有50位政府官员也参与到捐款的行列中,他们每人的捐款大都在10两以上,最多的捐了80两。③依据这些捐款捐物量,就能对当地经济发展水平做出评估。若把不同地区商业会馆的捐助者和捐助量进行比较,还有助于认识各地族群构成的差异性和经济发展水平的差异性。三是提供当地经济行业的变化数据。一般情况下,一个地区的社会经济越发达,则分工就越精细。为修建会馆捐助者,除士绅和普通民众外,还有商号及各种经济组织,例如,以“某号”、“某店”、“某记”、“某行”、“某协会”等名义捐助者就是如此。比较分析不同时期经济行业的数量及其影响,就可以了解区域社会经济变迁的历程。四是提供当地社会对商业及会馆认同程度的证明。捐助碑的内容显示,在修建会馆的过程中,社会各界除了捐钱之外,还捐田地、山场、木料、石料等,甚至劳力也作为捐的对象。研究各种不同形式的捐助行为,就能了解会馆修建中所动员的社会力量,进而了解人们对商业的认可程度及其表现方式。这样,就能从社会心理层面,剖析近代商业发展的进程,认识经济移民的活动能量、活动重点及特点。

3.禁约碑

商业会馆既是重要的交易场所,也是当时实业界人士聚会联络感情的场所,还是商业文化传播的场所。正因如此,官府或民间团体往往利用这一场所表达意志,确定行为规范,于是,一些约定碑也就树立在此。例如,平乐粤东会馆咸丰三年 (1853年)的“奉宪永禁赌博”碑就是其中的代表。④该碑体现了政府对民间活动的管理和公共空间的控制,保留了地方官署管理民间经济活动的真实记录,客观地反映了地方官府对待民间经济活动的态度与行为。利用这类碑刻,人们不仅能了解官府禁约的具体内容,而且还可以认识官府控制社会的多种方式,对当时的社会环境做出准确判断。同时,这些碑也从一个方面折射出政府与民间力量的关系,表明商业会馆在社会稳定中发挥着特殊的作用。政府之所以在商人聚集的场所树立禁约碑,就是因为清楚地意识到政府的规定需要社会精英的广泛认同才会得到实施。而商人之所以同意政府在会馆内树立禁约,也是因为清楚地意识到商业活动的开展不能离开政府的扶持。所以,通过商业会馆内的这些碑刻,人们就能正确认识历史运动过程中各种力量的结构及其作用,进而认识经济移民生存与发展所需要的政治环境。

4.田地、山场契约碑

商业活动以交易为主。清朝时期,商品经济不断繁荣,资本构成日益多元化,各种资源纷纷转化为资本。在这种情况下,交易的物品或因素越来越多。田地、山场是重要的资源之一,商人在修建会馆及其附属设施的过程中,田地、山场的买卖成为较为普遍的现象。由于田地的买卖涉及面往往较大,关系也比较复杂,加上交易的过程往往具有一定的延续性,因此在会馆里立碑为证就成为当事人的必然选择了。例如,平乐县同安镇华山村粤东会馆里就有如下一段记载:

开辟华山埠者,李胡易梁谭等姓之先人也。李胡易梁来自广东鹤山县坡山村。炳文宦游迎□时两次至其地,乡间父老尤津津言之,谓华山为小坡山,云初各姓于明末时居此地,原系与下城村陶姓长批建一会馆,以叙乡情。及民国庚申年正月,陶姓合族托卖此处山场地址,会馆重价承受之,拨税过户已经数载。山场界至,勒有碑石。诚恐将来待远年湮红契遗失,因勒于石,藏诸会馆,以垂不朽,并为之叙其事,昭示来之。凡客居此地者,当知沾会馆之光。⑤

这就告诉人们:该会馆最初由华山村与下城村陶姓共同建立, “以叙乡情”。民国庚申年(1920年),陶姓因修整祖祠缺乏资金,以400元的价格,卖掉了此处山场。之后,会馆便由华山村民独自修建、管理。广东移民进入西南边疆地区并非易事,华山村民依靠自己的力量开辟华山商品市场,力求使“凡客居此地者,当知沾会馆之光”。这显示了他们的自强与自信。可见,这种契约碑不仅提供了土地买卖的具体细节,而且还提供了土地买卖背后移民与会馆直接的关系。这种资料,在官方的文献上是很少有记载的。其提供的历史细节,对增强历史研究的生动性无疑会产生积极而重要的作用。

再如贺州市黄田镇路花村三界庙内的地契碑也记录了土地交易的具体过程。贺州是广西最早开发矿业的地方,其中“锡矿开采始于汉”,矿业对地方经济的影响很大。民间一直流传“先有半路(路花),后有八步”之说。事实上,后来商人在当地建立会馆,都与矿业经济的发展有关。会馆周围设有戏台、三界庙等。三界庙建于何年不详,清雍正时已颇有规模。乾隆三十五年 (1770年),在路花一带开矿的矿工集资对其进一步修建。三界庙正堂左侧墙壁上,镶嵌着一些地契碑,其中,“香田碑”记载说:“贺县半路有庙焉曰三界圣爷庙……雍正间予五人先后来居此,土淘沙烧锡,凡朔望时节必到庙礼神礼……适有后□各处田塘出卖,即将银陆续置立藉其所得以为香灯修苙之……今兹之举予五人同心协力亦□见神人和悦而相与以有成也……”。碑中还具体列出乾隆三十一年 (1766年)至三十五年 (1770年)四次所购买田地之位置、价格等。⑥所谓三界庙就是非独一信仰的祭拜场所。在这里,不同信仰的人都可以找到各自所需要的精神寄托。这种庙大都出现在移民相对集中的地方。由于移民的构成比较复杂,故宗教信仰具有多元化特征。任何信仰都如同文化种子,它能否植入社会土壤,并迅速地成长起来,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它的适应性。商人到贺州开矿,建立会馆及三界庙,目的是为不同信仰的人提供精神寄托的场所。同时,购买田地作为庙产,也是矿商转移投资风险的一种途径。矿商之所以在三界庙里树立香田碑,目的就是要让所有到这里祭拜的人都知道这一交易过程及其结果。这是经济移民强化自我保护,体现自我价值的重要手段。

会馆内部通常都设有祭拜的神坛,如妈祖、关公、三界神等,供人们祭拜。若信仰宗教的民众多,则在其周围另设庙宇,贺州黄田镇路花村的三界庙就属专设的庙宇。在面对神灵的地方树立地契碑,除了表明对神灵的贡献外,更重要的是要表明这种土地交易是神圣的,不可更改的。从这个意义上说,会馆及其周围庙宇内的地契碑,为我们提供了认识商人利用神灵力量维持自己利益与社会稳定的有力证据,展现了外来移民经济活动与宗教活动相互作用的不可多见的历史场景。

5.义塚碑

商业与人们的生产和生活密切相关。商人需要与各种各样的人打交道。其中包括大量的外地移民。这些移民有的直接从事商品运输、储藏的业务,有的在会馆周围垦荒或从事小手工业为生。由于人地生疏,难以获得社会力量的支持,加上本身缺乏资金、技术及生产能力,他们中的大部分人生活非常困难,经常处于饥寒交迫,疾病缠身的状况,有的最后客死他乡。面对这种状况,商人往往出资将其安葬,以体现善举。因不知其姓名,故在坟地立“义塚”碑。例如,平南县大乌镇粤东会馆附近,就有这样的外来移民坟地及“义塚”碑。⑦大乌是近代桂东南地区的商业重镇之一,从明末清初开始,一批又一批的外地移民来到此,其中以来自广东者为多。因此,大乌粤东会馆的“义塚”也以广东人的为多。商人之所以愿意为客死外乡的贫困者处理后事并树“义塚”碑纪念,一是因乡谊之情所致。在中国,自给自足的自然经济长期占据主导地位。这种生产方式使人与人的交往局限在狭义的范围内。无论什么人要想成就事业,就必须获得乡人的认可。广东商人对于客死在大乌的同乡处理后事并树“义塚”碑纪念,虽然付出了一定的代价,却赢得了乡谊。这乡谊对其商业网络的建构会起到强固的作用。二是承担社会责任所必须。商业以顺利实现交易为目的,而交易很大程度上取决于诚信。商人对于客死外乡的贫困者处理后事并树“义塚”碑纪念,这种善举会增强其诚信度,因为善与诚是互为因果的。诚信是商人必须具备的最基本也是最重要的品性,否则就无法在社会上立足。会馆周围的“义塚”越多,越能证明商人所承担的社会责任,因而也就越能增强其社会地位。调查资料显示,重要的商业会馆附近,或多或少都有“义塚”。就资料本身而言,“义塚”碑的文字极少,因为“义塚”所埋葬的多为极度贫困者或无名者,碑刻上通常不会有关于他们生活和工作经历的记载。但是,仅“义塚”二字,就足以揭示出商人成功的秘密。确实,通过考察会馆周围有无“义塚”碑以及“义塚”数量的多少,会使人们从一个新的视角,了解经济移民群体在边疆开发过程中相互支撑的原因及其促进商业发展的不同表现方式及结果。

三、商业会馆的保存状态决定着碑刻资料的数量与质量,考量政府和民众的智慧

商业会馆保存碑刻资料没有固定的方式,一般按照修建时间的先后,将有关的碑刻资料树立在会馆建筑的内墙、天井或会馆外的凉亭及长廊里。突显修建缘由、过程以及捐助者。戏台修建的碑刻,通常都与会馆修建、重建碑排列在一起。修建碑有具体的时间和具体的内容,能较准确地进行识别,利用比较便利。而捐助碑随着捐助人数的不断增加而不断补列,位置排序因此不很规则。究竟为何时所捐?需要依据钱制、物品名称、捐助者的称谓以及与前后捐助碑组配的格局等认真加以区分。庙宇若为独立修建,记事碑和捐助碑通常都会置于门前两侧的围墙上,也有置于庙内祭坛前两侧墙壁上的。祭坛若设于会馆内 (即不单独修建庙宇),则有关的碑刻就与会馆内的其他碑刻并列在一起。禁约碑和田地、山林买卖契约碑,一般置于会馆天井或前厅墙壁上,也有的置于会馆外的凉亭或长廊里。由于具有法律的约束性和管理的公示性,这些碑刻需要随时面向大众,又必须长久地保存下去,所以位置大都比较醒目,保护措施大都比较完备。“义塚”碑全都立于墓地,没有例外。经数十年乃至数百年的风吹雨打,现存的“义塚”碑字迹大都模糊不清,同时,因置放的位置不确定,寻找起来很困难。而置于会馆建筑内的碑刻,由于免受风吹雨打,基本保持完好,字迹大都清晰可辨。

商业会馆的一些资料还保存在附属设施里,其中位于码头与会馆之间的魁星楼,是展现地方杰出人物事迹的主要场所。商人若为地方社会经济和文化发展做出过贡献,魁星楼都会在显要位置颂扬其业绩。许多地方的魁星楼往往采用集资修建的方式,商人或与之关系密切的人是主要的捐款捐物者,“永芳留世”碑详细记载了具体的修建经过及其作用。会馆附近的码头、道路、桥梁等建筑主要用于商业贸易,所以大都由商人集资修建。有关的记事碑、捐助碑同样保留了重要的历史信息。

可见,会馆碑刻资料构成是一个比较复杂的系统,无论位于何处,组配方式怎样,其基本导向都以记事、扬善、聚力、约定为主。这些资料以特有的语言向人们叙说商业发展的历程及其奥秘,长久地渗透着商业会馆的社会影响力。

目前文献与实地调查的结果显示,清代及民国时期,广西260多个商业会馆中,广东商业会馆约占50%,湖南商业会馆约占17%,江西商业会馆约占14%,福建商业会馆约占5%,其他浙江、云南、贵州、四川、广西等省的商业会馆合计约占14%。[5]如前所述,粤商十分重视经济实力的展现,其修建的会馆及其附属设施大都富丽堂皇。加上观念先进,经营开放,十分善于聚集社会力量为己所用,凡是为会馆及其附属设施修建出钱出物出力者,都会留下记载。更重要的是,由于粤东会馆及其附属设施修建得非常精美,是一个城镇的标志性建筑,因此,在城镇现代化进程中不仅没有受到破坏,反而得到政府和民众的共同保护。可以这样说,广西目前有影响力并成为现代城市老建筑代表的商业会馆,大部分都为广东商人所修建。[6]历史和现实因素的结合,决定了粤东会馆的碑刻资料数量是最多的,质量也是最高的。湘商修建的会馆一般以实用为原则,既能用于聚会议事、联谊,也能为路过的同乡提供住宿及存放货物。虽不华丽,却十分宽敞。湘商的地域观念较强,主要贸易活动都依靠同乡,会馆的修建也是如此。因此,修建者和捐助者以湖南籍为多,本地商人或民众若参与修建,通常也必须与他们有着各种各样的乡缘关系。清代和民国时期修建的湖南会馆,由于建筑质量不高,在城镇现代化进程中不断遭受破坏,目前留下来并有现代利用价值的像贺州黄田镇的湖南商业会馆这样的已屈指可数。至于像龙胜各族自治县瓢里乡的湖南会馆得以留存,一方面是随着公路运输业的兴盛,原来依靠水路运输的瓢里圩镇逐渐偏离了经济中心,城镇现代化的浪潮没有对其进行冲击;另一方面,是因为会馆十分宽敞,为路过乡人提供住宿和存放货物的功能丧失后,文化活动场所的功能却得到了凸显,所以保存基本完好。总的来看,目前有规模的湖南商业会馆留存数量不多,有关的碑刻资料自然也就比较有限。江西商业会馆的建筑介于广东商业会馆与湖南商业会馆之间,即华丽程度不及广东会馆却比湖南会馆强。照理说,其会馆碑刻资料的保存状况也应介于两者之间。但是由于江西商人在地缘优势方面不如广东和湖南商人,加上以长途贸易为主,所以不重视利用本地资源修建会馆。江西会馆修建时尽管体现了江西商人的经济实力,却未能代表一个时代的建筑水平。随着城镇现代化的发展,其建筑价值不断地弱化,被毁坏的现象日益严重。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那就是赣商 (包括其后人)未能像粤商和湘商一样利用地缘优势在广西长期坚守,一旦退出广西市场后,他们很快就会把会馆转卖掉,这些会馆被购买者改造后,其用途往往发生了变化,原有碑刻资料被认为无用而不断被清除。这就是目前人们在江西会馆里难以看到碑刻资料的缘故。至于福建商业会馆及其他省的商业会馆,因经营重点不在广西,其经济实力远不及粤商、湘商和赣商,修建的会馆数量十分有限。⑧除个别能保存下来并留有一些碑刻资料外,其余已在城镇现代化进程中逐渐消失。

会馆及其碑刻资料承载着厚重的历史,需要刻意保护。但在城镇现代化进程不断加快的社会环境下,保护这些资料越来越困难。因此,必须用发展的理念,采取务实的措施,借助各种力量对其进行保护,才能使其价值在现代社会里得到应有的体现。目前成功的经验证明有四种模式可以采用:

一是利用政府的政治力量进行保护。如百色粤东会馆是当年红七军发动百色起义的指挥部。这次起义在中国革命历史上所具有的重要地位,决定了从中央到地方各级政府都非常重视有关遗址的保护。现在该会馆与百色起义纪念馆共同组成爱国主义教育基地。再如贺州英家粤东会馆是中共广西省工委发动武装起义的策源地之一。近年来,地方各级党委和政府十分重视“红色古镇”的打造,拨付专款对英家粤东会馆进行修缮,接着建起了“英家起义陈列馆”,派专人管理,并通过地方政府网站进行推介,收到了积极的效果。

二是利用旅游经济的力量保护。通行的做法就是把会馆作为现代旅游的因素加以开发利用,例如三江侗族自治县侗族民族风情旅游路线中,就把丹州古城福建会馆作为其中的一个旅游点。游客不断到此参观考察,民众就知道其价值所在,保护的自觉性就会增强。

三是利用文化的力量保护。例如平乐县榕津古镇的民众长期受粤商崇拜妈祖神 (亦称“天后”)的影响,逐渐形成了举办妈祖文化节的习俗。每年妈祖诞辰日,都要开展游神、文艺表演、各种民间技艺比赛等活动,热闹非凡。火红的庙会不仅振奋了当地民众的精神,而且促进了经济的繁荣。会馆碑刻资料必须依附会馆而存在,而会馆的存在又取决于其在现代社会中的地位和作用。所以,要把资料的保存与会馆的有效利用结合起来,才能达到目的。

四是利用现代音像制作及加工技术,将商业会馆及其碑刻资料完整地拍摄下来,然后进行技术处理,制成电子文档进行保护。也可以组织力量,将收集的有关商业会馆的文献资料、碑刻资料和图片资料进行整理,出版商业会馆资料集,并利用现代传媒手段,使之进入社会文化主流阵地,让更多的人认识其价值,这样,通过全社会的关注与保护,就能使承载着商业文明史的会馆及其相关资料得以不断延续下去。

保护历史的程度是社会文明程度的重要指标之一,考量着政府和民众的智慧。只要正确认识到商业会馆及其碑刻资料的历史价值,保护和开发的前景是完全可以期待的。

注释:

①该碑现立于广西平乐县粤东会馆内。高约1.2米,宽约0.8米,楷书。2007年8月笔者调查时拍摄。

②该碑现立于广西百色市粤东会馆内。高约1.4米,宽约0.8米,楷书。2009年笔者调查时拍摄。

③依据平乐县城粤东会馆同治年间《重修会馆并戏台碑记》数据统计。

④该碑立于平乐县城粤东会馆天井墙壁,高约1米,宽约0.8米,楷书。2007年8月笔者调查时拍摄。

⑤见民国庚申年(1920年)《华山村粤东会馆碑约》。该碑现立于平乐县同安镇华山村粤东会馆内,高约1.3米,宽约1米,楷书。共2块。2010年笔者调查时拍摄。资料由广西师范大学历史文化与旅游学院2009级硕士研究生熊昌琨整理。

⑥《置立香灯田左右厢房碑记》。该碑现立于贺州市黄田镇路花村三界庙祭坛左侧墙上,高约1.1米,宽约0.7米,楷书。2009年8月笔者调查时拍摄。

⑦该碑现立于广西平南县大安镇东北约2公里谷模塘村“广东山”西面,高约0.5米,宽约0.35米。2010年广西师范大学历史文化与旅游学院2009级硕士研究生梁新堂调查时拍摄。

⑧目前广西保存较好的福建会馆仅在三江侗族自治县丹洲古城可见。

[1]何林夏.(嘉庆)广西通志研究[M].南宁:广西人民出版社,1995.2.

[2]何林夏.(嘉庆)广西通志研究[M].南宁:广西人民出版社,1995.26-30.

[3]广西民族研究所.广西少数民族地区石刻碑文集[Z].南宁:广西人民出版社,1982.102-103.

[4]李楚荣主编.宜州碑刻集[Z].南宁:广西美术出版社,2000.220-221.

[5]依据清朝、民国和新中国成立后广西省(区)、府、州、市、县志资料及笔者实地调查资料统计.

[6]见《南宁,老房子的故事》(http://blog.gxsky.com/blog_view_101046.html),《贺街粤东会馆》(http://baike.baidu.com/view/1480046.htm),《英家粤东会馆》(http://www.gxdqw.com/Item/2621.aspx)等.

Comment on the History Value of Stele Inscription Data in Commerce Guild Hall——Analysis on the economic immigrant activities of Guangxi in 17~20 centuries

Tang Ling

“The guild hall is the businessmen’s post and diplomacy embassy.”“The guild hall is the nongovernmental strength to promote commodity economic prosperity.”From Qing dynasty to the Republic of China,the businessmen had built more than 260 guild halls in Guangxi,and had left a large number inscriptions about building record,contributing and arranging at the same time.These stele inscription data belong to the representative popular document.China carried out the policy long-term that attach importance to agriculture or despise commerce,so was short of the recording of popular commerce activities very much,therefore,these stele inscription data had very important value of historical material.On the basis of the document record and social investigation,the author has classified to introduce these data’s content,form of expression and characteristic,and has analysed historic information relevant to economic immigrant motion of Guangxi.The author has discussed the necessity and urgency that reinforced to protect guild hall and the stele inscription data in the process of city and town modernization,and has brought forward the pertinent countermeasure.

commerce guild hall;stele inscription data;Guangxi

【作 者】唐凌,广西师范大学漓江学院常务副院长、广西师范大学地方民族史研究所教授。桂林,541004

F137

A

1004-454X(2011)04-0147-008

* 本文是广西壮族自治区科技厅“人文强桂工程”课题“清代以来中越边区经济开发与民族关系发展过程中政府与民间力量比较研究”(批文:桂财 (2005)111号)中的一个组成部分。

〔责任编辑:袁丽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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