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越边境边民互市中的族群互动与国家认同
——以云南地西北边民互市点为例
2011-12-23李金发
李金发
中越边境边民互市中的族群互动与国家认同
——以云南地西北边民互市点为例
李金发
当前中越边境沿线的边民互市点,超越了简单的经济和集市范畴,具有广泛和重要的政治、社会、文化内含。搞好边民互市点的建设和管理,对促进我国中越边境民族地区的经济和社会发展、促进族群互动、增强国家认同、维护边疆稳定具有十分重要的意义。
中越边境;边民互市;族群互动;国家认同
族群是人们在交往互动和参照对比过程中自认为和被认为具有共同的起源或世系,从而具有某些共同文化特征的人群范畴。美国学者格尔茨认为,族群有一种原生的情感,这是基于血缘、语言、习俗等方面的一致性而产生的一种非理性感情[1]。当前,在中越边境地区,随着经济市场化、文化多元化、社会现代化步伐的加快,边境地区不同群体的人聚居在一起的机会大大增加,接触更加频繁,构成了复杂的、多元的文化交织或彼此相互如何适应的问题。为对这一主题进行研讨,笔者于2010年5月到金平县马鞍底乡地西北边民互市点进行了为期半个月的调查,试图通过这一案例去揭示边民互市经济活动中相伴相生的族群互动与国家认同。
一、背景介绍
截至2010年5月,在中越边境线共有9个边境口岸,边民互市点54个,其中广西有25个,云南29个。地西北边民互市点位于红河州金平苗族瑶族傣族自治县马鞍底乡地西北彝族村,金平县与越南北部的老街省和莱州省接壤。地西北边民互市点于1987年经云南省政府批准为边民互市通道,距金平县城163公里,距离中越87号界碑3公里。地西北互市点辐射和影响中越两国边民约4万人,其中包括越南老街省坝洒县迤底乡和莱州省封土县瑶山乡的约2万越南边民。地西北互市点每6天赶集1次 (属狗和属龙日),街天高峰期人流量可达13000多人,其中越南边民近5000人,市场上的交易商品主要以农副产品和生活必需品为主。
在中越边境地区,民族众多,关系复杂,形势微妙,族群关系深受国家政治关系的影响。越南正式确认的少数民族有53个,大多居住在北部山区省份。这一边境地区,除了汉族和京族,还有壮侗语族、藏缅语族、苗瑶语族、孟高棉语族等交错杂居,少数民族分布广泛,人口众多,且大多处于边缘和弱势地位。历史上这一地区曾经被法国殖民者和越战期间的美国势力入侵和影响过,形势较为微妙和复杂。西方殖民者退出以后,一些少数民族接受和信仰了基督教,给原本复杂的族群关系和形势增添了不安定因素。如近年来,老挝和越南北部的苗族基督徒问题,已经开始成为这一地区的不稳定因素。
二、跨越族群边界,强化族群间的共生共存关系
在多民族地区,多样并存不仅是不可避免的事实而且也是相互正常存在的基础,文化与民族之间的相互适应,也是族际关系一种带有本质的属性[2]。在边民互市的作用下,当地族群的社会活动范围得到扩展,加强了族群间的交流和了解,推动了族群社会的开放,进而强化了族群间历史上自然形成的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和你离不开我、我离不开你的共生共存关系。
当前,中越两国都大力施行改革开放 (越南称为革新开放)和经济建设的国家发展战略,边境少数民族也被纳入国家的现代化发展进程之中。边民互市点是边境居民接触外部世界、了解外部文化最重要的一个渠道。边民们平常忙于农耕生计,日常的社会活动基本以地缘性和血缘性关系展开,集中于本寨子、本族群,接触外部世界的机会较少。而赶集是反常态和反结构的,在集市上,人们不得不跟外界、外族人接触和交流,扩大了人们的活动地域,拓展了人们的社交空间,获取了物资,开拓了视野,结识了朋友,了解了信息。如地西北村民何某 (男,39岁,彝族)家,经常有越南边民趁着赶集顺路来做客,越南边民们主要对中国的农业种植信息感兴趣。
互市点集市语言的出现,强化了各族群间的联系和交流。语言是沟通的媒介,是思想文化的载体。在地西北互市点,集市的通用语言是哈尼语、汉语和苗语,来赶集的人们,需要会说这几种语言中任何一种的简单词汇和交际语,如糖烟酒等名词、数词和需要与否的询问对话等,不会这几种集市语言的人们就只能连比带划,用手势语言来交流了。地西北集市上的商贩们,很多人都兼通这几种集市通用语,在地西北村,70%的村民都会说哈尼语、苗语、瑶语。
边民互市活动,增进了族群间的互相了解,促进了跨文化交流。中国边民在饭桌上的谈资就包括集市上其他族群和越南边民的各种信息;同样,越南边民回去,也会对在中国集市上看到的所见所闻津津乐道。随着族际互动,人们对其他族群更加了解,能大体说出自我与他者的异同。在马鞍底乡,经常去地西北、中梁、沙坝等边民互市点赶集的中国边民们对越南边民的印象是:苗族人喜欢买糖吃,性格内敛,朴实好客;瑶族人有生意头脑,喜欢买酒药,拿回去酿酒卖;哈尼族喜欢买糯米回去搞祭祀活动;彝族人喜欢喝酒,以豪爽为荣。
美国学者戈登认为:衡量族群关系有7个观察角度,其中族际通婚是最重要的一个方面。在其他6个方面都达到令人满意的程度时,大规模的族际通婚才有可能出现[3]。在当前的中越边境地区,族际通婚和边民跨国婚姻现象开始增多。如边民互市点所在地的地西北村彝族,传统上实行严格的族内婚,但是,近十多年来,村民的族际通婚现象开始增多。截至2011年5月,村里的外族媳妇有6人,分别属于哈尼族、苗族、傣族和汉族,嫁出去给其他民族的姑娘有15人,跨国婚姻1人 (为越南彝族)。在马鞍底乡,跨国婚姻现象以哈尼族村寨为多。
此外,边民互市点成为了新一代特别是年轻边民互相接触、了解的一个重要渠道。来赶集的越南边民,从年龄层次而言,40岁以上的人大多都懂汉语云南方言,而35岁以下的越南边民的汉语水平则明显不如他们的上一代人,这反映了在20世纪末中越边境冲突之前,两国边民间的往来互动在深度和广度上都很大,但是,在边境冲突之后,交流的广度和深度减小,越方加强了对北部山区省份的管理,强化了越南国民教育体系,导致了年轻一代的越南边民的汉语水平不如其父辈,对中国也较为陌生。因而,边民互市点也就成为各族群年轻一代互相接触、来往和交流的场所,也是国与国交流的一个渠道。
三、族群认同和国家认同并行不悖,彼此共存,并互相促进
国家认同是是一个政治概念,是近代民族主义发展的产物,指的是一个国家的公民对自己归属哪个国家的认知以及对这个国家的构成,如政治、文化、族群等要素的评价和情感,是族群认同和文化认同的升华[4]。
中越边境地区的少数民族,具有共同的历史源流和共同的习俗文化以及共同的族群历史记忆。当不牵涉和影响到国家层面的时候,两国边民就会产生族群认同,以拉近双方的距离,增加亲近感。由于这一地区的少数民族长期被边缘化,一直生活在各自的大传统文化影响下,且受国家政治关系波动的影响,所以,两国边民在来往时,如果牵涉和影响到国家层面时,往往优先选择最高的国家认同。此外,低层次的族群认同和高层次的国家认同之间并行不悖,往往互相利用和促进。这也印证了费孝通先生的观点:多元一体的中华民族格局中,存在着多层次的多元格局。各民族既有低层次的认同,又有较高层次的对中华民族的认同及情感,不同层次的认同可以并存不悖,进而形成中华民族多语言、多文化的整体[5]。
地西北村委会的三层办公楼就在边民互市点街道的中间位置,是地西北互市点最好的一栋楼,办公条件舒适,有电脑联网。从办公楼上居高临下看,市场上的景象一览无遗。村干部由哈尼族、彝族、苗族、瑶族等组成,这些村干部们也是语言能手,多数都懂这里的跨族群的集市语言,每逢赶集日,他们都要来办公楼上班,布置工作,检查市场,听取边民意见。笔者在市场内看到,穿着颜色各异的边民们,往往成群结队逛街、讨价还价、购物和休息,因为此时不涉及国家层面,所以中越两国边民往往优先选择和同族群的人认识和交流。
在一次赶集日上,越南迤底乡的一位乡干部 (男,50多岁,哈尼族)来地西北赶集,地西北村委会的干部们集体宴请其吃饭,这位越方乡干部只会讲哈尼话,但是地西北的村干部们不管是什么族属,都会讲一口流利的哈尼语,因而不妨碍交流。在饭桌上,气氛非常融洽,村干部们都用哈尼语跟其热情交流,谈论着哈尼族的历史和文化。村干部们按哈尼族习惯依次唱酒歌敬酒,按习惯称其为“大哥”。村干部们认为,要搞好边民互市点的工作,以及对越南边民的管理,需要越方人员的协助,大家都是“粗人”,在一起老谈论那些脱离本土的高深话题不利于增加亲切感和信任感,而利用族群认同却可建立良好关系,进而为办好国家的边境管理和互市点建设服务。可见,在此场合场景中,族群认同和国家认同整合在了一起,两者互相交织,互为利用和促进。
在历史上,中越边境跨国民族具有一个特点:大传统文化和小传统文化的兼容性[6]。中越两国边民的族群认同归根结底要牵涉到国家语境,不可能离开国家语境而单独发展,理性的国家认同可以引导和平衡非理性的跨境族群认同。同时,国家的强大有助于族群的自信和自强,反过来也增强了对国家的认同。中越两国边民在一起的时候,从历史、传统文化等方面可以找到共同话题,产生共鸣,强化族群认同,但是,当谈到现实生活的时候,共同点就减少很多,国家语境是不能回避的,而且置于族群认同的高层次。如在地西北互市点常见的一幕是:同一族群的中越边民遇到一起,话匣子很容易打开,但是聊着聊着,话题一转,就会引出一个不可回避的问题,然后就会感叹出“你们国家真好”或“你们国家不如我们”这样的比较结论,而被夸的一方就会以作为本国人为荣。
四、族群互动和发展促进了国家边防的巩固
族群关系是多民族国家不得不面对并要妥善处理的重要关系之一,族群关系良好对一个国家来说意义重大,它直接影响着国家的发展、社会的稳定。地西北互市点上作为国家符号和象征而存在的只有地西北村委会办公楼和边防站,两者楼顶都有红色的国旗飘扬。边防站派驻人员较少,据介绍,由于近年边防管理压力相对减少,多数边防管理人员都撤回到马鞍底乡政府所在地去了。地西北村委会的三层办公楼的外墙上,印着两行红色的大字:强组织,建阵地,聚人心,固边疆;边境兴,则云南兴,边民富,则边防固。标语一语道破了边境多民族地区的稳定与国家边防的巩固之间的关系。
边境口岸多设置在县市所在地,而边民互市点则设置在边境线旁的村寨附近。中越边境线红河州段上共有430多个边境自然村,居住着不同的民族。越南北部山区少数民族众多,贫困人口比重大。据说,越南北部山区民族地区和中国红河州境内的民族地区相比,各方面发展差距有15-20年。据马鞍底乡相关领导介绍,当地各族居民勤劳朴实,民风淳朴,边民互市活动,并没有削弱人们对党和国家的认同,因而边境管理和地方治安的压力不大,社会秩序良好。近3年中,全乡无重大刑事案件发生。在地西北村,笔者一行人在村里四处参观和拍照,就有村里的一个年青农民很警惕地过来询问,问是何人,从何而来,是否征得了村委会的同意。可见,在边民互市中,随着族群互动的加强,国家认同感也得到了增强,边民们已经逐渐培养起了维护国家边境稳定的自觉意识,极大地促进了祖国边境地区的和谐与稳定。
五、结语
综上所述,边民互市,超越了简单的商品交易范畴,对边境民族地区的社会、文化等方面产生了深远的影响。边民互市活动及其引起的社会文化互动,也在日益向深度和广度发展。搞好边民互市点的建设和管理,对促进我国中越边境民族地区的经济和社会发展,促进族群互动,增强国家认同,维护边疆稳定,以及增加我国对东南亚地区的国力辐射和影响力,均具有十分重要的意义。
[1](美)克利福德·格尔茨著,韩莉译.文化的解释[M].南京:译林出版社,2002:309.
[2]罗康隆.族际关系论[M].贵阳:贵州民族出版社,1998:19.
[3]马戎.民族社会学—社会学的族群关系研究[M].北京大学出版社,2004:437.
[4]覃彩銮.壮族的国家认同与边疆稳定[J].广西民族研究,2010(4):2.
[5]费孝通.中华民族多元一体格局[M].北京:中央民族大学出版社,1999:34~36.
[6]周建新.中越中老跨国民族及其族群关系研究[M].北京:民族出版社,2002:168.
Ethnic Interaction and National Identity in Small-scale Trade across the China-Vietnam Border——Take Dixibei Border Marketplace of Yunnan Province as an Example
Li Jinfa
Small-scale border markets on the China-Vietnam borderare beyond the simple economic and market area.They have important significance in political,social and cultural fields.Currently,construction and management of small-scale border markets not only promote economic and social development of China -Vietnam border areas,they also strengthen ethnic interaction and national identity.Meanwhile,they maintain the stability in border ethnic areas.
China-Vietnam border;small-scale border markets;ethnic interaction;national identity
【作 者】李金发,红河学院人文学院讲师、博士。云南蒙自,661100
C955
A
1004-454X(2011)04-0047-004
〔责任编辑:付广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