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风渐进:民国时期成都市民的娱乐生活——以现代体育的传入与流行为中心
2011-12-19余文倩
余文倩
(成都博物院,四川,成都,610071)
西风渐进:民国时期成都市民的娱乐生活
——以现代体育的传入与流行为中心
余文倩
(成都博物院,四川,成都,610071)
西风东渐,文化变迁,民国时期的成都,在传统体育继续发展的同时,伴随西方文化传入的现代体育也开始被好奇求异的人们接受和仿行,参加体育运动和观看体育比赛逐渐成为城市民众一项重要的休闲娱乐活动。现代体育的传入和发展从一个侧面展现了成都市民对生活品质的追求和向往,这种喜好游乐、善于休闲的习俗并非消极颓废、不思进取的表现,而是对生活本真的热爱。
民国时期的成都;成都人;娱乐休闲;现代体育
鸦片战争后,中国在西方武力的强制下开放,以第一批开埠的通商口岸和周围地区为起点,中国城市开始迈上向现代化转型的轨道。在中国西部的中心城市成都,西方政治制度、思想文化的传入,打破了市民封闭、单调与宁静的生活空间,一些好奇的人们开始逐渐接受和仿行西方生活方式,成为最早感应、体验西方文化的先行者。本文在充分利用各类史料的基础上,将视角对准前人少有涉及的体育活动,展现了民国时期成都在走向西化、多样化和现代化变迁过程中的娱乐生活。同时,文章还结合成都自古便闻名于世的休闲之风,“游赏之盛”①考察民国时期现代体育的传入与流行,以加深我们对成都文化特质和成都人特点的认识。
一 现代体育娱乐的传入与兴起
1840年鸦片战争后,现代体育从西方传入中国,并逐渐进入普通市民的生活。其引入、传播的方式,有以下三种。
第一,军队操练洋操。体育之目的在于锻炼体能,增强体魄,但在列强入侵、民族危机深重的近代中国,它却始终与以“养成尚武精神、实行民族主义”为宗旨的军国主义联系在一起。因此,中国最早的新式体育活动仅局限于军队和洋务派所创办的军事学校,学员们除了操练德、日兵操外,还有单杠、双杠、木马等器械体操②。据20世纪初游历四川的日本人山川早水记载,成都武备学堂曾聘请松浦宽等四位日本武官对学员进行军事教育,还于1905年在成都演兵场举行了一场运动会,参加者为城内公私各学堂,共37校2821位学生③。这种流行于军队或军事学校里的洋操只能算是现代体育活动的雏形,因为它既不属社会娱乐,影响力亦极有限。
第二,新式学校教育。在清末军事学堂引进西方体育之后,普通学校也开始开设体育课。进入民国后,随着“壬子癸丑学制”的颁布,体育课正式成为各级各类学校的必修课④。到民国中后期,体育已经成为学生群体的日常娱乐活动,这一点,我们将在后文集中阐述。
第三,社会教育机构的宣传。民国建立后,为了开启民智,全国各大城市掀起了一股兴建教育馆的热潮,于1924年开放的成都通俗教育馆就是其中之一。通俗教育馆下设体育部,并拥有多块运动场供节假日举行球类比赛、自行车比赛和团体操表演。运动场平时亦开放,任市民自由锻炼。由某将军花园改造而来的成都市立公共体育场在“提倡体育”方面也是“不遗余力”⑤。应该说,这类社会教育机构和民间团体是民国时期推动新式体育的主导力量,无论是场地的提供,还是具有示范性的比赛的组织,都使排球、网球、游泳这些新奇的运动逐渐为市民接受和喜爱。
民国时期,成都市民热衷的运动有以下几种。
第一,足球。足球是中国开展最早的球类运动之一②,成都通俗教育馆内即有一块足球场,“长一百码,宽五十码”⑥。20世纪30年代,川军二十一师师长范绍曾创办的职业足球队“四师”曾在这里比赛,范绍增也曾亲自上场过瘾⑦。
第二,篮球。篮球传入成都的准确时间已无法考证,但其与足球一样受到市民欢迎,通俗教育馆内的两块篮球场是球队举行比赛的地方⑥。1942年,四川省体育会在此举办有多只队伍参加的“德荣杯篮球赛”,在一场中央军校队与驱训队争夺决赛权的比赛中,成都市民不顾烈日当头,“把个篮球场堆得人山人海,水泄不通”,比赛中,两队你来我往,争夺激烈,不时出现的精彩场面“予观众极大兴奋,投以热烈掌声”⑧。
第三,排球。排球传入中国之初,称“对球”或“队球”②,通俗教育馆的排球场长八十英尺,宽四十英尺⑥,常有中学球队来此比赛,如石室中学的“SS”队,树德中学的“啸风”队,蜀华中学的“流星群”队,协进中学的“克星”队和军校的“TNT”队⑦。
第四,网球。网球应该是较早传入成都的西方体育运动,民国初年,四川高等学堂便修建了一块网球场,受聘于该校的美国人那爱德和其他外国教员常在这里打网球,“地面虽不十分规整,但打球人却兴趣盎然”⑨。二三十年代,由于得到以杨森、潘文华、王瓒绪为首的川军将领的喜爱,网球这项运动在成都有了飞跃性的发展,这些军人们不仅在公馆内修建网球场,还到处聘请网球人才担任教官⑩。然而,杨、潘、王等人都是为满足自己的娱乐需求,真正推动网球成为成都市民普遍娱乐的是范绍增,这位绰号“范哈儿”的师长是个超级网球迷,通俗教育馆里的两块网球场,都是由他私人捐资修筑的。除此之外,范绍增还组建了蜚声全川的“范四师网球队”,聘请国手林宝华、邱飞海、王文正来川指导。范部移防成都后,网球队队员天天在通俗教育馆网球场公开表演,给古老闭塞的成都带来时尚的风气,尤其是赵蕴华和何淑兰两位女运动员,“窈窕多姿,体态轻盈,身着洁白衣裙挥拍对阵”,格外引人瞩目。在范绍增的推动和引导下,成都不少官僚、富商和大中学生都开始对网球产生兴趣。据一些老人回忆,当时蓉城街头经常可以看到三五成群的时髦青年男女,在他们所蹬的自行车上,皆挂着一支色彩鲜艳的进口网球拍⑩。
第五,台球。民国时期,台球称“弹子”,台球馆称“弹子房”。成都最早的弹子房建在劝业场旁的昌福馆内⑪;20年代,通俗教育馆在少城公园的鹤鸣茶园内开设弹子房一间,“自有球台三具”⑥;1943年秋,成都又出现一家以Health译音命名的“赫尔斯弹子房”,坐落在春熙路南段,装修富丽堂皇,设备堪称上乘⑪。打弹子所赀不菲,因此,在弹子房出入者往往是商界、政界人士或外国人。
第六,游泳。成都第一座正规游泳池是南虹艺专游泳池,此外还有胜利游泳池、复兴游泳池等。到抗战结束时,游泳已成为许多市民在炎炎夏日的最好消遣,游泳池也进入经营的“黄金时期”,“每日门票收入,均显不恶”⑫。根据现存资料看,喜欢游泳的人中,各职业、各阶层者皆有。常在《新新新闻》发表评论的“名学士”在1938年盛夏的一天和朋友游泳回来后记下了游泳池里的众生相,有男有女还有骚扰女人的“丘八”,最后,作者竟然还遇见了一位“卫生局长似的朋友”⑬。由于所处地理位置的不同,三个泳池的游泳者不尽相同,南虹游泳池靠近川大、华大,学生最多⑦;胜利则女士多;“复兴普通公教人员多”⑫。由此可见,当时游泳在中上阶层中的流行程度可能远远超出我们的想象,参与者有学生、教师、士兵、政府工作人员,甚至连一贯强调风化,主张节俭抗战的社会精英也加入其中。这一现象,是社会风气的开化与成都市民追新慕异、乐观闲适心态相交织所产生的。
关于游泳池里的具体情况,当时的报纸也有所记载。据《游泳风景线,水上出芙蓉》一文作者的观察,“不论哪个游泳池里面,‘旱鸭子’为数约占四分之三,而‘旱鸭子’中下水者,又约占三分之一,其余之‘旱鸭子’则为有‘醉翁之意不在酒’”⑫。作者虽然没有进行精确的统计,但根据自己亲身所感,应与实际情况差距不大。游泳池中大部分人都是“旱鸭子”说明游泳在成都更多的是作为一种娱乐性的体育活动而非竞技,大部分市民去游泳池不是为了锻炼身体,其醉翁之意在于嬉戏玩乐,消除夏日暑气,甚至偷窥女性,趁机揩油。“名学士”的文字为我们生动地刻画了市民在池中的游乐:“(雌鱼)一伙儿摩肩接踵,欢天喜地,怪好玩的,……前面一个丘九,见着一条雌鱼大腿丰腴白嫩,于是情不自禁的插她一把。……此外有几位雄鱼雌鱼,一排岔开两脚,站在水里,一个个愿学韩信从胯下钻过去,嬉笑连天的”⑬。甚至还有舞蹈爱好者,“在游泳池时大跳其‘华耳滋舞’”⑫。
二 社会教育机构对体育的推广
民国时期,对体育这种现代生活、娱乐方式推广贡献最大的,是以通俗教育馆为代表的社会教育机构。
成都市立通俗教育馆位于少城公园内,1924年8月8日正式向市民开放。为了强身健体,振奋精神,通俗教育馆内修建了大量体育设施;“馆外地面,则全辟为运动场。保路死事纪念碑以东,画跑道圈,筑跑道,以其内为足球场;纪念碑西南辟为队球场一、篮球场一、网球场二;纪念碑西,辟器械场一;北辟儿童运动场一”;同时,教育馆还开设了一间弹子房和一座滑冰场⑥。
除了提供场地外,通俗教育馆还购买各种运动器械供市民租用,计有“单杠四具、双杠二具、木马二具、浪桥、平梯各一具”,“旋转柱一具、秋千一具、滑下台一具、摇梯、摇板、浪船各一具”,“台球、乒乓球各一具”⑥。
30年代,通俗教育馆改为成都市立民众教育馆,继续宣传新式体育,根据40年代的一份社会调查,我们可见民众教育馆采取的具体措施。首先,举行各种运动会,“如儿童乒乓球比赛、篮球、排球、足球、游泳等”;其次,举办国术训练班,“训练科目,除拳术、剑术、花枪等外,并加举重、掷远、摔角等科目”;第三,培修网球场看台,并将体育场之330米跑道改为400米,“以利举办运动会时用”⑭。
这些社会教育机构所作出的努力实际上是近代以来“体育救国”思潮的实践,虽然这一目的并未达到,但这些措施却在客观上促进了市民娱乐生活的变迁。教育馆所引进的现代体育设施和举办的健康向上、形式多样的活动吸引越来越多的市民走出家庭,走出街巷,参与新式娱乐。到民国中后期,节假日去通俗教育馆体育场游玩已经成为许多市民的习惯。30年代来蓉的陈友琴在其游记中这样描绘少城公园内的情景:“每日游人杂沓,或射箭,或拍球,或驰脚踏车,士女追逐往来,厥状甚乐”⑮。1935年的春节,一名署名琴扬的作者到少城公园踏青,只见“体育场充满着第三半阶级的闲人。猎狗式的网球青年,仍然在满头大汗的出风头。短胖蛮黑的女体育家,拿着球拍左右飞跑,罗曼斯头发彪蓬得鬼一样,黄脚肚露出了大半截,……自行车到处飞跑,女自行车家飞也似的兜圈子,提簧满天飞着,闲人们成堆的围在那里”⑯。虽然作者的言语间充满讽刺,但还是从客观上反映了节日期间市民的娱乐生活。
三 学生的体育娱乐活动
民国建立后,成都的教育得到了很大发展,私立学校也日渐兴盛。从数量看,私立教育成为成都基础教育的主角,而不仅仅是公立学校的补充。据1928年的《成都市市政年鉴》统计,当时成都有私立中学10所,公立中学5所⑥。抗战后这一差距继续拉大,1945年,成都有普通中学42所,其中公立11所,私立31所⑰。到1948年,成都有中学38所,其中私立30所,共有学生19717人⑰。
私立中学在教育体系中所占的统治地位使以下这份以成都六所私立中学学生为对象的社会调查具有了相当的代表性,为了具体分析其所反映的学生体育运动状况,我们将调查数据列表如下。
表1 成都市私立高中学生运动种类⑱
分析上表,我们可以得出以下几个结论。首先,学生们的体育活动种类相当丰富,达到23类,几乎涵盖了现代体育的所有大项。其次,排球为中学生中最普遍、最流行的运动,其次为篮球、乒乓球、板羽球等球类。究其原因,应该是场地方便易得且设备简单,消费低廉。一些对场地和设备要求较高的运动如网球、骑马、溜冰、克朗球(台球),则难于推广。第三,由于体力上的差距,男生偏爱较为激烈的运动,而女生则青睐温和的运动,这一点在排球、篮球上表现得尤为突出。喜爱篮球的男生和喜爱排球的相差无几,但女生却少了10.13%,其他较为剧烈的运动如足球、田赛、径赛,男生所喜爱的比例都较女生高得多。而女生在参与比例上高于男生的是板羽球、舞蹈、滑冰这类相对温和的运动。第四,由于私立学校招考严格且学费高昂,因此其学生多出身经济条件较好的家庭,表2的统计也证实了这一点,在271名被调查的中学生中,家庭贫困者仅有不到四分之一。优越的家庭条件使这些中学生有能力尝试在成都较少开展且花费不菲的运动项目,如拳击、骑马、溜冰、克朗球等。
表2 成都市私立高中学生家庭经济状况统计
表3 成都市私立高中学生每日平均运动时间
《成都市私立高中学生课外生活》这一社会调查还统计了中学生们每天运动的时间,由表3看,超过45%的人在一到两个小时之间。而从无运动者的比例,女生较男生高一半,可见,与激烈的体育运动相比,女生更喜欢安静的娱乐方式,如看电影、看戏等等,这也是男女不同性格的一种体现。
总之,民国时期,学校在继军队之后成为近代体育传播和繁殖的摇篮,一批批接受过现代体育教育的学生走上社会后,将健身和娱乐的观念传播给大众,使体育成为市民重要的娱乐活动之一。
体育竞技活动既锻炼了城市人的体魄,又增强了其灵感、竞争意识和自我实现的欲望。更值得一提的是,体育活动影响了近代城市人尤其是青年知识分子、学生们的性格,西方人好争好动,自由开放的国民性格通过体育竞技活动,对中国市民发生了潜移默化的作用,塑造了其日益现代化的性格。因此,体育娱乐活动的引进和开展,不仅丰富了市民的娱乐生活,更促进了城市生活方式向现代化的转变。
现代体育的传入和发展也从一个侧面展现了成都市民对休闲娱乐生活的追求和向往,民国时期,一位客居成都者曾经用幽默笔调这样描写成都浓郁的休闲氛围:“一个人无事大街数石板,两个人进茶铺从朝坐到晚,三个人猪像狗一例俱全,四个人腰无半文能把麻将编,五个人花样繁多五零四散,归家吃酸萝布佐开水泡冷饭”⑲。需要指出的是,成都人这种喜好游乐、善于休闲的习俗并非消极颓废、不思进取的表现,而是对生活本真的热爱。以现代体育为例,市民们在阳光下尽情地舒展身体,抒发生命的热量,这种参与不仅只是满足感官的需求,更是让人的精神与灵魂得到休憩和升华。在新的时代背景下,成都人从古至今所拥有的得天独厚的休闲意识、休闲智慧必将继续发展与深化,它不仅能够提升市民的生活质量,亦能够为社会的发展注入活力。
注释:
①(元)费著:《岁华纪丽谱》。(清)李玉宣等修,衷兴鉴等纂:《重修成都县志》,清同治十二年(1873)刻本,卷十五,艺文志,谱。
②体育院、系教材编审委员会《中国近代体育史》编写组编,《中国近代体育史》,北京:人民体育出版社,1985年,第26—27页,第56页,第58页。
③(日)山川早水著,李密、李春德、李杰译,《巴蜀旧影——一百年前一个日本人眼中的巴蜀风情》,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2005年,第89页,第90页。
④苏竞存:《中国近代学校体育史》,北京:人民教育出版社,1994年,第77—79页。
⑤周芷颖:《新成都》,复兴书局,1943年,第120页。
⑥杨吉甫、晏碧如、刘燕谋、聂开阳编,《成都市市政年鉴》,第一期,成都:成都市市政公所,1928年,第424页,第377页,第375页,第424页,第337—338、352—355页。
⑦王泽华、王鹤:《民国时期的老成都》,成都:四川文艺出版社,1999年,第144页,第142页。
⑧鸣碧:《烈日炎炎人挥汗,少城公园看球赛》。成都新新新闻报社:《新新新闻》,1942年8月19日,第8版。
⑨(美)路得·那爱德著,毛卫东译,《华西印象——一个美国人1910—1913在西部中国》,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2003年,第24页。
⑩郑祖驹:《范绍增与四川网球运动》。成都市政协文史学习委员会编:《成都文史资料选编·蓉城杂俎卷》,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2007年,第317页,第318页,第318—319页,第320页。
⑪辛博:《昔日蓉城的弹子房》。冯至诚:《市民记忆中的老成都》,成都:四川文艺出版社,1999年,第199页,第201页。
⑫《游泳风景线,水上出芙蓉》。成都新新新闻报社:《新新新闻》,1946年7月30日,第10版。
⑬名学士:《游泳池荤描》。成都新新新闻报社:《新新新闻》,1938年8月7日,第8版。
⑭杨志仁:《成都市社会教育的设施》,华西协和大学文学院社会学系本科毕业论文。
⑮陈友琴:《川游漫记》,南京:正中书局,1936年,第72页。
⑯琴扬:《成都新年巡礼》。成都快报社:《成都快报》,1935年2月16日,第4版。
⑰成都市地方志编纂委员会编:《成都市志·教育志》,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2000年,第414页,第420页。
⑱因一人有数种娱乐方式,一并列入,故总和不等于总人数,但百分比仍按总人数计算。
⑲赵其贤:《一日间》。茅盾主编:《中国的一日》,上海:生活书店,1936年,第27页。
G81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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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4-342(2011)03-14-04
2011-02-29
余文倩(1983-),女,成都博物院助理馆员,历史学硕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