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德榜:中国化工之翼

　　这个名字或许有些陌生，但他的成就早已默化于我们的生活中。
　　他不仅是科学家，也是实业救国的践行者。同时，他还是清华第一批毕业生。
　　
　　满分学子
　　1911年，侯德榜考入北平清华留美预备学堂。
　　那时候，能在清华上学的还大多是富家子弟，他们一开始并不太在意这个已经21岁、衣着朴素、连说话都不大听得懂的福建小子。不料，在第一学期期末宣布考试成绩时，众人都被这小子狠狠地刺激了一把。
　　数学、物理、化学、生物、历史、语文等10门课，侯德榜都拿了满分。
　　1913年，清华学堂公布第一批高等毕业生名单，16人赴美留学，侯德榜榜上有名。之前的1907年，他曾到上海学习了两年铁路工程。毕业后，在当时正施工的津浦路上谋到了一份工作。在那个动乱的年代，这已经令很多人羡慕了，但他却在1911年弃职投考清华。
　　现在看来，曾经有一幕场景、一次对话，为他的一生留下了颇有意味的注脚：暴雨中的江边码头，几个洋人用皮鞭和枪托驱赶上百名中国苦力上船，苦力上身裸露，胸上烙着号码。
　　他问老师：“为什么洋人总欺负我们？为什么我们要做亡国奴？”
　　老师回答：“他们有先进的科学技术，有强大的军队，如果我们也拥有这一切，谁还敢欺侮我们？”
　　那是在他进入英华书院的第二年。同年，他因参加反美示威罢课被校方开除。
　　赴美临行前，他和同学们来到西郊圆明园。在荒芜的废墟中，手抚残壁，伫立良久。
　　
　　实业报国
　　八载苦读，侯德榜领到博士证书时已然三十出头。在他准备回国效力时，受到了爱国实业家范旭东的邀请。
　　一战后，独霸我国碱业的英国卜内门公司趁机囤积居奇，致使一些民族工业被迫停产倒闭。
　　振兴民族工业的共同理想让二人不谋而合。
　　1921年10月，侯德榜回国出任永利技师长。当时通用的“苏尔维制碱法”虽然好，但对于非会员国是封锁的，侯德榜必须自己摸索。永利用重金买到一份“苏尔维法”的简略资料，埋头钻研，1924年8月13日，永利碱厂正式开工出碱。然而这耗费了6年的心血、投入近200万银元生产出来的碱，竟是红黑相间的劣质品。
　　原来，之前买来的是一张偷来的图纸，而图纸上的方案早已过时。卜内门幸灾乐祸当即赶来谈合作。范旭东拒绝了高于建厂资金一倍的收购价。侯德榜率领麾下继续技术攻关。
　　1926年6月29日，永利生产出超过卜内门的优质碱。同年8月，在美国费城万国博览会上，永利的红三角牌纯碱被授予金质奖章。在成功狙击卜内门的价格战之后，永利真正打破了洋碱的垄断。
　　为了表彰侯德榜的功绩，中国工程学会在1935年将第一块荣誉金牌颁给了他。
　　有了盐和碱，制酸的重任又摆在面前。1937年2月5日，在侯德榜努力下，硫酸铵生产出来，硝酸也顺利投产——这标志着中国工程技术人员完全可以驾驭硫酸厂、氨厂、硫酸铵厂、硝酸厂的整体工程了。
　　然而，“七七事变”再次令永利陷入危机。
　　一方面是日本侵略者对这个亚洲第一流化工厂十分垂涎，不断施压想要合作。但侯德榜与范旭东同仇敌忾：“宁肯给工厂开追悼会，也绝不与侵略者合作！”他身体力行，激励全厂职工日夜赶制炸药送往南京金陵兵工厂，直到工厂被日机炸毁。
　　1938年初，经过多方调查、比较，侯德榜决定在四川再建永利。在分析了2000多种样品、做了500多次循环试验，攻克难关之后，在上海外国租界和纽约进行扩大实验。1940年，范旭东将之命名为“侯氏制碱法”。
　　
　　被忽略的一面
　　1937年12月南京沦陷，永利费尽力量建立的永利南京铵厂被日本三井财阀吞没，1942年将硝酸设备都拆运到日本。抗战胜利后，永利接收的南京铵厂，却只是空楼一座。
　　问题久悬不决。侯德榜在发动舆论支持后，于1947年亲赴日本，找到盟军司令麦克•阿瑟，并与远东经济委员会持续两个月据理力争，最终得以成套归还。
　　一介书生，在异国的国土上，在拥兵百万的五星上将面前毫无畏缩，但在面对内战时却相当纠结。1949年4月20日，南京解放，旧资产阶级和上层知识界迅速激烈分化。侯德榜一直倡导“科学工作者对政治应保持冷静和超然”的态度，他既反对去国外流浪，又渴望和平安全的环境；既对国民党绝望，又对共产党的真实情况一无所知。而范旭东已于几年前去世。在无所适从的时候，他避去印度。
　　在时代的大变动中，想超然于政治是不现实的。很快，国内关于他“逃跑”的谣言四起。侯德榜这才意识到，自己给别有用心的人防止他回国效力制造了借口。于是在5月接到刘少奇的邀请后，他冲破阻力，绕道归国。
　　新中国成立后，侯德榜官至化工部副部长，但仍然低调朴素、事必躬亲。
　　1957年，为发展小化肥工业，侯德榜倡议用碳化法制取碳酸氢铵，他亲自带队到上海化工研究院，与技术人员一道，使碳化法氮肥生产新流程获得成功。这种小氮肥厂，在当时促进了我国的农业生产。这也是清华人对于新中国工业建设的贡献。
　　相对于“侯氏制碱法”的被热捧，其另一项学术造诣颇高的《纯碱制造》却有点冷。
　　这本出版于1933年的英文著作，一经问世即被美国《科学》等权威杂志报道。但在国内学术界，这本书却没有得到应有的重视。
　　北京大学化学系博士生叶青将个中原因归咎于“实业救国”和“科学救国”的不平等地位：“碱法”是一种实实在在的技术，充分满足了国人功利的愿望，而“碱书”所反映的科学与学术精神却向来不被重视。
　　而事实上，由于工艺复杂等原因，“侯氏制碱法”更适合应用于大型企业，当时匆忙成立的数十所化工公司中，一部分由于不堪重负而不了了之。
　　这恐怕是侯德榜本人始料未及的，他自己也表达过对这种“一边倒”风气的担忧。可直到他去世六年后，这种错误导向才在化工部的内部会议上得以纠正。
　　侯德榜的一生充满传奇色彩，备受敬重，但在“文化大革命”中也难以置身事外，致使他一度无法工作。带着疑惑与苦闷，这位清华出身的化工巨子，于1974年8月26日病逝，终年84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