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艺切入”的农村社区建设模式——NGO参与宁夏L村社区建设个案研究
2011-12-17任怀玉
任怀玉
(甘肃行政学院 社会和文化教研部,甘肃 兰州 730010)
社区是社会的细胞,社区建设是创建社会主义和谐社会的重要内容。当前,农村社区建设是一个复杂的系统工程,必须长远规划、统筹安排,积极稳妥地推进。值得注意的是,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和谐社区,需要找准“切入点”,调动广大农村社区居民的积极性,以点带面、全面推进,实现农村社区居民真正意义上的自我管理。
一、农村社区建设的“切入点”
国外有关农村社区建设“切入点”的研究,主要以韩国的新村建设理论和英美的参与式发展理论为代表。韩国新村建设理论认为,韩国新农村建设最有益的经验是:在政府的引导和支持下,鼓励和推动村民自治,最终让农村实现全面自治。其“切入”的主要途径是:首先建立乡村干部培训中心,对农村社区中的干部进行培训;然后依靠乡村干部,对农民进行培训,提高其自我发展的能力[1]。
英国学者罗伯特。詹伯斯(Robert Chambers)提出的参与式社区发展理论认为,在发展中国家中,农村贫困问题普遍存在且较为复杂,由于农村居民的经济“造血”能力丧失,因此直接的物质帮助也许会使他们陷入“贫困的陷阱”。所以,农村社区建设必须在外力参与下,由农村居民主导自下而上进行[2]。
国内有关农村社区建设“切入点”的研究,大致可分为四种观点:
一是从公共产品的角度切入(如民国时期出现的乡村建设理论),研究社区建设和发展的基础条件与动力。这种理论认为,农村社区作为一个公共领域和公共空间,由于市场化、政府投资不足和集体行动的困境等因素的影响,缺乏最基本的公共产品。该理论认为,必须通过社会政策与制度安排发挥政府提供公共产品的功能,避免其错位与缺位[3]。
二是从组织角度切入,探寻农村社区发展在市场经济冲击面前的应对办法。徐勇等认为,取消农业税后基层政府的财力有所下降,其与农村居民的联系显得比较松散,在一定程度上不易组织农村社会进行有效的社会治理。因此,要加强农村社会组织建设,必须变村民动员式参与为主动式参与;积极开发农村内部的组织资源;节省乡村治理成本[4]。
三是从经济角度切入,研究农村社区发展的产业支撑与融资途径。该理论认为,随着中国农村经济的发展,融资在农村社会发展中的作用越来越重要,应明晰农村信用社产权结构,完善治理结构,规范非正规贷款业务,发挥其支农主力军作用[5]。
四是从体制角度切入,分析农村社区发展的体制弊端与问题。该理论认为,农村社区体制改革的目标是建立多元合作的治理网络,但合作的前提是进行合理分工。农村社区体制改革的基本向度是社区行政管理与社区自治管理分离,社区行政管理与社区公共服务分离,社区行政管理和社区公共服务实现综合化[6]。
韩国新村理论借助于培训村干部来增强群众参与意识,恢复村民自治的观点在韩国取得了一定的成功,但其依据韩国特定历史条件总结出的以培训切入来推动农村社区建设的观点在中国并不具备相应的社会条件与历史条件。欧美有关农村社区建设理论的立足点是西方发达的市场经济、民主法制传统与高素质的社区居民团体,并没有指出农村社区建设应从何处切入,才能调动民众参与社区建设的积极性,减少社区建设的阻力。国内学者对农村社区建设的研究分别以农村公共产品、农村组织、农村经济、社区管理体制为视角,指出了当前农村社区建设中重要而又紧迫的问题。然而,国内关于农村社区切入点研究还在一定程度上只是一种理论,没有得到实践的有力证明,其可操作性还有待验证。
二、NGO参与宁夏L村社区建设个案分析
宁夏回族自治区L村是中国西北贫困地区的一个普通乡村,某NGO进入该村并且做了大量工作之后,L村的社区建设取得了长足的进步,成立了文化方面的组织,居民的自我管理意识明显增强。客观地说,在有限的物质条件下,该NGO参与L村农村社区建设是比较成功的,为我们研究农村社区建设提供了一个非常好的“样板”。
1.L村村情介绍
L村地处宁夏固原县西南部,和东南沿海地区相比,L村生态环境恶劣,交通条件不便。L村尚未通行公路,村内的土路路况较差,遇雨天或雪天极其难行。L村没有通自来水,人畜饮水比较困难。全村共有87户,人口300多,农作物以小麦、玉米、土豆等为主,如果将劳动力、劳动工具、种子、化肥等计入生产成本,在L村从事农业生产活动已经“得不偿失”。L村经济发展较为落后,全村有五保户2家,低保户6家,外出打工的成年男性劳动力占全村成年劳动力的三分之二以上,外出务工的男性每年大概有6000元左右的收入。留守人员主要以妇女、老人、儿童为主,留守的原因是城市中找工作比较困难,生活成本较高,并且不便或无法享受国家教育、救济、医疗等方面的福利政策。L村没有集体经济,没有村委会办公场所,全村的公共财产就是几十年前留下的“戏装”和戏台,以前该村年年要“唱戏”,大约20世纪90年代末之后,L村再也没有自发开展过“唱戏”和“社火”等公共活动,年轻人回家过年的基本“娱乐活动”就是打麻将与喝酒取乐。L村居民委员会至少有十多年没有进行过改选,也无人过问此事,村民对此都漠不关心。
2.NGO“文艺切入”的方式参与L村社区建设
2006年,某NGO选择L村作为参与式发展的实验点,NGO项目人员长期“蹲点”在L村,参与L村的社区建设,截至2010年9月,该组织已经在L村工作了四年。应该说,L村的社区建设实践是一个连续的历史过程,我们在研究过程中不能隔断或忽视L村社区建设的连续性。但为了研究需要,我们以2006年NGO介入L村社区建设为起点。经过对访谈资料的整理,我们形成以时间线索为序列的NGO参与L村社区建设的“大事录”,并在此基础上剖析L村社区建设的历程,深入挖掘L村社区建设的经验。
(1)修复戏台
NGO项目成员进入L村以后,发现该村的经济发展状况非常落后,男性青壮年大多外出务工,留守在村中的主要是老人、妇女和儿童。由于该NGO缺乏有力的资金和技术支持,并且希望尽快与L村的村民建立起友好关系,因此试图“选择一项他们乐于接受的事,来打通彼此之间的关系”(引自对NGO项目成员的访谈资料)。在征求了村民的意见后,NGO项目成员最后决定通过修复戏台的方式来“切入”社区建设。NGO项目成员认为,村中的破旧戏台年久失修,多年没有组织过演出,但其是L村唯一的文化设施,修复戏台能够获得大部分人的支持,能够最大程度减少NGO进行社区建设的阻力。NGO项目成员积极动员村长和当地村民参与戏台修复工作,并无偿提供了一部分资金,很快将戏台修复完成,受到了村民的欢迎。
通过上述材料可以看出,NGO以修复戏台为社区建设的“切入点”主要是基于三个方面的考虑:第一,获得L村各方面的支持与信任。NGO作为一个外来组织,首先要获得L村村民的信任与支持,才能够开展工作,戏台“是村里唯一的文化设施”,因此,修复戏台能够最大程度地获得L村村民的支持。第二,在西北地区的农村中,戏台一直是一个公共场所,村庄公共事务如“社火”、“唱戏”等都与戏台相关,修复戏台能够凝聚和唤醒村民的公共精神,最大程度地减少社区建设的阻力。第三,戏台作为一个文化活动的场所,和当地人的信仰有着一定的联系,修复戏台在村民看来是一件能够“取悦神灵”或“获得保佑”的事情。
就表面来看,修复戏台的过程是NGO为L村社区提供公共物品和公共服务的过程。然而从整个戏台修复的过程和背景来看,NGO不仅对L村提供了资金支持,而且获得了村长、村民的支持与肯定。
(2)成立社区文艺组织
NGO项目成员发现,L村有很多中年人会唱戏,村子里也有一些戏装道具。戏台修复后,每年春节期间,不少村民包括老人唱戏的热情非常高,甚至在村中成立了戏曲爱好者组织“自乐班”。NGO项目成员根据这一情况,为村民开展文艺活动提供一些支持,例如找剧本、提供茶果与奖品等,但NGO项目成员强调自己“不会取代他们”,而是要 “让他们自己去主导这些活动”(引自对NGO项目成员的访谈资料),激发其参与公共事务的热情。
我们发现,L村原本具有比较深厚的戏曲文化资源,只是长期以来无人重视,NGO通过修复戏台和成立文艺组织激活了这些资源,这是NGO能够获取信任的重要原因。从NGO参与修复戏台和成立文化组织的过程来看,文化活动对L村居民具有凝聚和整合作用,文化活动激活了L村居民参与公共事务的热情。从没有集体活动到拥有集体活动,并建立自己的文化组织——“自乐班”,这是L村内部发生的一个可喜变化,说明部分村民的自我组织意识被唤醒了。
(3)评选“十佳孝敬儿媳”
NGO项目成员在L村通过调查发现,村中的成年男性外出务工后,照顾老人和儿童的工作主要由妇女承担,这些妇女勤俭持家、吃苦耐劳,为家庭和L村都作出了巨大的贡献。NGO项目成员于是积极策划和推动“十佳孝敬儿媳”评选活动,公开表扬敬老爱幼的“好媳妇”,受到了村民的肯定和拥护。“我们开始评选村里的好媳妇,这样来表扬孝敬老人的好媳妇,男人都出去打工了,照顾老人的事情就落在女人身上,于是去年我们村开始评选了'十佳孝敬儿媳',给她们发了奖状,在喇叭里头提出了表扬,等到我们有钱了,就给他们发现金奖励!对儿媳妇奖赏是应该的,娃娃们(儿媳)在地里干活那么辛苦,还得照顾我们老人,我们很感激,这件事说出了我们老人的心愿!”(引自对L村村民的访谈资料)
由此可见,在全村青壮年劳动力外出务工的背景下,通过集体动员、广泛宣传、发荣誉证书等措施,进行“十佳孝敬儿媳”的评选,直接提高了妇女在村中的社会地位,同时也弘扬了中华民族敬老爱幼的优良传统,促进了社区关系尤其是家庭关系的和谐。
(4)成立“妇女兴趣小组”
当L村的文艺活动广泛开展起来后,村民特别是妇女的公共参与意识明显增强,而NGO项目成员也抓住这一有利时机,组织村中留守的妇女参加一些集体性的文体活动,例如拔河、扭秧歌等。后来,在NGO项目成员的帮助下,L村成立了 “妇女兴趣小组”。在“妇女兴趣小组”中,留守妇女可以聚在一起聊天谈心,也可以相互学习一些织毛衣、编织玩具的技术,并在NGO项目成员的建议下,准备在县城中开办一家手工编织玩具专卖店,使“妇女兴趣小组”编织的玩具进入市场,增加收入。
由此可见,妇女兴趣小组的成立,使妇女的自我意识与自信心增强,妇女之间的关系得到改善,自身的一些心理问题也得到解决。同时,此举能使社区居民(妇女)进行有效的自我组织和整合,社区文化凝聚力不断增强。最后,在NGO的参与下,妇女对编织品的认识经由“玩具”向“商品”的转化,反映出妇女商品意识与市场意识的觉醒。
3.L村社区建设的“文艺切入”图式
如果把某NGO参与L村社区建设的活动和L村发生的变化整理成一个事件系统,可以用下图表示出来。
图1 NGO参与L村社区建设的图示
通过上图我们可以看出,NGO参与下的社区建设以L村传统文艺活动为切入点,调动了戏曲爱好者与中老年人参与社区建设的积极性,我们可以将其称之为NGO以文艺方式“介入”或“切入”社区建设的阶段。而妇女加入公众组织并开展文艺活动,则是 “文艺切入”社区建设活动的持续扩张。在这个过程中,农村社区公共领域不断扩张,集体意识不断形成,社区文化的整合力在不断增强。通过评选“十佳孝敬儿媳”等文化活动,改善了社区的家庭关系与人际关系。妇女兴趣小组成立后,其社会性别意识不断强化,而开发传统手工艺过程中村民市场意识和商品意识的觉醒,则可以看成是“文化切入”社区建设模式的效果从“社区文化建设”向“社区经济建设”的扩张。
三、“文艺切入”农村社区建设模式的启示
通过对宁夏回族自治区L村社区建设个案的深入剖析与总结,我们发现一种不同于通过培育合作社、改善交通、产业扶贫等方式进行社区建设的模式,该模式的特点在于NGO通过文艺介入社区建设。“文艺切入”模式主要以社区居民喜闻乐见的文化、艺术、体育等活动为“切入点”,通过激活社区原有的文化资源,调动社区居民参与社区建设的积极性与主动性,加强和改善农村社区居民的互助合作关系,增强社区居民的自我意识,提高社区的凝聚力,促进农村社区全面、健康和协调发展。
当前,农村社区资金投入方式不佳带来的社区分化与社区隔阂成为农村社区发展的巨大障碍,其带来的农村社区居民之间的冲突、不信任与不合作等问题,往往会导致农村社区建设失败。而“文艺切入”的社区建设模式则有助于克服这些问题,能够激活群众参与社区建设的热情,改善农村社区社会关系,形成农村公共空间,培养社区建设的合作精神。脱离了农村社区居民参与的社区建设从理论上说都会走向失败,而“文艺切入”模式能够调动广大农村居民进行自我组织,激发其参与社区建设的热情与内生动力,可以成为农村社区建设的一种“经典选择”,为政府推进新农村建设提供一种新思路。
“文艺切入”农村社区建设模式是一种中层理论, “文艺切入”模式具有较为普遍的指导性。中国具有五千年的文明史,传统文化底蕴深厚,所以说,“文艺切入”农村社区建设模式具有广阔的生存土壤和较高的理论研究价值。“文艺切入”模式不仅可以促进农村社区建设,从文化的角度来看,在激活、挖掘、传承与保护传统文化资源等方面也有一定的作用。
宁夏L村是西北地区一个农村社区,其自身具有较浓重的地域色彩和民族色彩,民风淳朴,传统文化底蕴深厚,这些传统文化是“文艺切入”社区建设模式能够成功进行的社区文化基础,但“文艺切入”社区建设模式是否适合某些文化传统并不厚重的农村社区,有待进一步探索。“文艺切入”农村社区建设模式带给我们重要的启示是:在农村社区建设过程中合理选择“切入点”非常重要,理想的“切入点”能够调动农村社区居民参与公共事务的热情,能够激活社区内外资源,能够培养村民的社区归属感,提高社区的整合力,最大限度地推动社区的发展。
农村社区建设是一项系统工程,社区的和谐发展是经济、政治与社会全方位的协调发展。“文艺切入”的社区建设模式是否能够从文化建设向经济建设、政治建设和社会建设全方位渗透转化,宁夏L村的实践已经初步提供了一种答案。L村是否能够走安徽南塘村由“维权切入”向经济建设与文化建设全方位辐射这样一条农村社区发展的道路,还有待观察和研究。
宁夏L村个案研究是在NGO参与社区建设的情况下总结出的“文艺切入”社区建设模式,NGO为“文化切入”社区建设模式的成功做了大量的工作,NGO作为社区建设的推动者,其自身的非营利性、参与性等特点决定了其在农村建设中发挥了独特的作用。如果在没有NGO参与的情况下,村委会是否能够发挥NGO所具有的这些功能,保证“文艺切入”社区建设的成功,这一点也值得我们今后去研究和探索。
[1]郑起焕.新农村建设要讲求实[J].小康,2006,(9).
[2]Robert Chambers.Rural Development:Putting the Last First[D].London:Longman Scientific and Technical,1983.
[3]赵衡宇.公共产品生产与社区空间治理[J].消费导刊,2009,(6).
[4]徐勇.农村微观组织再造与社区自我整合[J].河南社会科学,2006,(5).
[5]朱佶.我国农村合作金融的现状与发展研究[J].学术交流,2006,(5).
[6]卢爱国.分开与综合:社区体制改革的基本向度[J].三峡大学学报(社科版),2008,(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