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行李超
2011-12-04魏姣
今日文摘 2011年15期
一
一个胖乎乎的中年男子,从进入转机大厅后就心神不宁。他在几个柜台前徘徊,始终没有排队,似乎在观察哪个值机员比较面善。当我与他四目相对,他推推眼镜,鼓足勇气凑到柜台前,小声对我说:“同志,您好啊。”我说:“您好。”他左右看看,靠近我说:“我去斯德哥尔摩,行李稍稍重了一点点,能通融么?谢谢您了。”我说:“你把行李拿过来称一下。”他说:“求您了,就超了几公斤,都是给孩子带的东西。”
站在一旁的小坤耳朵尖,扭头对他说:“不称重怎么托运?请拿着行李去排队。”那男子的脸都吓白了,双手扶住柜台,用极其谄媚的语气对小坤说:“经理,您行行好吧。”小坤说:“别叫,我还没当上经理呢。你别堵在这儿!”那男子叹着气,迟缓地转身离去,像是要奔赴刑场。不一会儿,他从柱子后面推出自己的行李车,两个硕大的皮箱,总重50公斤!小坤说:“得,就是经理也救不了你。你只有30公斤限额,去整理行李吧。”男子苦着脸说:“先生,我给孩子带的东西,一件也不能丢啊。”小坤说:“不丢就交钱,一公斤三百五,你交15公斤吧。”男子的五官挤在一起:“天呢,带的都是零食,总共还不到300元钱!”他弯腰打开箱子,果然都是小袋食品,什么牛肉干、乐芙球、豌豆脆、果冻、锅巴……塞了满满一箱。他蹲在地上,可怜巴巴地仰起脸:“孩子特别馋零食,国外买不到,我特意给他带的,他盼着呢。”小坤说:“我只有五公斤权限,你上楼找值班经理吧。”男子吓得摆手:“别,别告诉经理,我去整理,回来再称。”
过了一会儿,男子回来了,满头大汗,像刚从河里捞出来一样。他把箱子搬上秤,说:“我把自己的毛裤和皮鞋都扔了,差不多了吧。”结果仍然超重15公斤。小坤说:“你把乳酸饮料和果冻扔了吧,多沉呀!”男子连连摇头:“不行,那是孩子的最爱,做梦都想吃。”小坤说:“我没办法。”男人给他作揖,好话说了一箩筐,就差跪下了。小坤铁面无私。男人三番两次地清理行李,但是哪样也舍不得丢。我猜他眼前全是孩子捧着食品的幸福笑容。他的衬衫湿透了,不停地用一个脏纸团擦脸上的汗。
最后,他气喘吁吁地问小坤:“值班经理有多少权限?”小坤说:“不交逾重行李费是违规!你上楼碰碰运气吧,也许值班经理会多放你几斤,也许一斤都不放!”他不甘心地问:“如果经理不给放,我还能回来找你么?”小坤笑道:“离开转机大厅就无法再返回。”他咬咬牙,把箱子搬上推车,回头对小坤说:“小伙子,等你将来当上了父亲,就会明白你今天做得多么残忍。”说罢,他义无反顾地推着两箱零食走出玻璃门。
二
有的旅客很凶,一听说行李超重就吹胡子瞪眼。
有个啤酒肚男曾对麦草大吼:“超什么啦,你管得着吗?”
麦草说:“我是值机员,当然要管超重行李了。”
男子声大如雷,目红如血:“你敢管老子?管一个试试?杀了你!”
麦草素来文弱,当场就吓哭了。过了一段时间,她头晕乏力,到医院一查,患上心肌炎了。她自己说,可能是早出晚归累着了。我们都认为,她是被吓出的毛病。
三
有的旅客耍小聪明,只把箱子的一半放在称重器上,这样显示出的重量就很轻。值机员会喊:“行李往里放放!”旅客便把箱子举起来往传送带上一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把另外一件行李扔上称重器。如果动作够快,旅客又比较多的话,值机yIlw00ASJKuR3j+FeabZtQ==员是不会察觉的,或者说,察觉了也懒得管。
小宝干过一件认真的“坏”事。他眼见旅客推来一个硕大的包,称重却不到20公斤。旅客抬起右脚,费力地支撑着漏在称重器外面的部分。小宝发现了,故意慢悠悠地翻护照,用两只食指玩弄着键盘。旅客面露窘色,却不敢吭声。小宝拉长声音问:“就一件行李是吧?”旅客连连点头,哀求般问:“能托运了么?”小宝把护照翻到尾页,递给他,说签上名字。旅客歪着身子,脸都憋红了,手刚一握笔,脚就松了,行李滚到地上。小宝纳闷地探出脑袋:“咦,地震了么?”旅客蹲在地上拽包,满头冒汗。小宝说:“老哥,您这包儿得三十七八公斤!不信再称称嘛!”旅客头摇得像拨浪鼓,连说“没那么重”,却死活都抬不动那个包。小宝走出柜台,龇牙咧嘴地帮他把包抬上秤,37.5kg!小宝拍拍胸脯,说:“我压根儿不用看显示器,我的眼睛就是秤!”旅客彻底服了。
四
小雅值班时,有个中年女人去迪拜,行李超重十多公斤,苦苦哀求。小雅心软,让她找行李少的旅客帮忙托带一件。她便守在柜台旁边,盯着每一个走过来的客人。去迪拜的客人不多,带得行李都不少,她越等越失望,急得直咬嘴唇。
这时,一个年轻的男子走来,手提轻巧的小箱子,把护照给ET,小声说:“去迪拜。”那女人又惊又喜,从侧面扑向男子,抓住他的胳膊说:“兄弟,我可把你等着了!”把男子吓了一大跳。女人自知有些失态,把毛衫向下拉拉,头发往后一甩,媚笑道:“你姐这次走得匆忙,没留神行李超了点,咱俩一道儿走呗?”男子生性腼腆,就默许了。小雅问他:“您选什么座位?”女人来劲了,凑过来说:“当然和我挨着了,靠窗户的,情侣雅座!”男子一言不发,脸微微泛红。女人笑望着他,柔声问:“是第一次么?”男子羞涩地点点头。
我们几个值机员全倒了。
女人又问:“那边有人接你么?要不跟我一起走吧。”原来,她刚才问他是不是第一次去迪拜,两人还挺默契的。
超重的箱子咕噜噜地被传走了,女人如释重负地伸了个懒腰,开始穿外套,男子知趣地接过她的手提包。她穿戴整齐,还亲呢地帮他整整衣领,两人肩并肩离去。
五
一位旅客把护照递给我,我翻开扉页,里面夹着二百元钱。站在我身后的小坤迅速抽出钱,扔在柜台上。旅客是个戴茶色墨镜的中年男子,淡淡一笑:“初次见面,请多关照。”这是我工作以来第一次接触到赤裸裸的贿赂。小坤面无表情地说:“拿走,整好行李再回来。”旅客抿抿嘴,从西服内兜里又掏出三百元,一并放到柜台上,往里推推。小坤笑道:“你就是把兜掏空了也没用!”旅客低头对我笑:“先生跟我客气呢,小姐收着吧。”我摇摇头。旅客愣了片刻,把钱装回衣兜,嘟囔了一句:“我就不信这个邪!”他辗转其他柜台,小坤则给每个柜台打了电话做提示。四处碰壁后,他满脸菜色地坐在地上翻箱子。
小宝凑到我们柜台说:“哎呦,白花花的银子眼睁睁地流啊,真心痛。咱们给公司收超重费,捞不着钱,还得罪旅客。”我说:“这种事很偶然吧。”小宝说:“多着呢,特别是莫斯科航线,隔三差五有旅客送钱。一公斤逾重费好几百呢,这点钱算什么!”小坤说:“得啦,发财也不能靠这个。”小宝说:“咱的工资连温饱都维持不了。人家特殊服务员、行李搬运工、贵宾引导员都可以赚小费。登机口的人帮旅客买个电话卡或饮料什么的还能小捞一把,实在不行还可以偷轮椅卖。咱就托运行李这点特权,还不让使。”小坤捶他的肚皮:“一旦开闸,万丈深渊。”这句话对我的震撼不一般,想他小小年纪,居然如此明白事理。
现金过于直白,且数额难以把握,因此旅客更喜欢用特色小吃贿赂我们,比如袋装的鱼片、豆腐干、腊肠、贡糖、桂圆干之类。有山东来的旅客热情洋溢地拆开一箱烟台苹果,给每位员工发两个,推都推不掉。还有发罐装王老吉的,说是天热让大家解解暑。有个女旅客一来就找主管,见到小坤后,从背包里掏出她亲手纳的花鞋垫硬塞给他,像是在送定情之物。还有个女的更逗,把一叠粗糙的油饼扔在柜台上,二话不说。我以为她暂时搁一下,不料她办完登机手续后转身就走,我喊:“你的饼!”她笑道:“行李超了两斤,你没罚,送给你吃。”小坤嫌恶地提起塑料袋,桌子油了一大片,忙叫住那女的:“拿走拿走!”她边跑边喊:“飞机上有饭,你们吃吧!”
小坤向来铁面无私,我们组的成员也都算老实,什么贿赂都能抗拒,尽管有时候会咽着唾沫推开一盒进口巧克力。在我印象中,小坤只有一次动了心:有旅客拿来一大盒云南白药创可贴。大家都眼巴巴地看着,小付刚刚负伤的食指还包着手纸。小坤对旅客说:“这要是单纯的慰问品就好啦!”旅客是个会来事儿的,眉开眼笑地说:“就是慰问品。不管是否给我优惠,我都真心实意地送给你们。”小坤当机立断,给他减免了五公斤的行李逾重费。看来,投其所“需”最重要。
(吴向林荐自《中外文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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