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史之乱前后扬州诗歌创作
2011-12-01陈洁
摘要:“安史之乱”是唐帝国由盛转衰的标志,它不仅给“开元盛世”以沉重一击,对唐文学创作的影响无疑也是很深远的。“安史之乱”前,整个文化和文学创作以长安为中心,而“安史之乱”之后,由于局势的变化,很多士人纷纷南下,这让江东吴越地区也成了另外一个创作中心。本文以唐代扬州为区域中心,分析安史之乱前后,唐人创作扬州诗歌的变化。
关键词:唐代安史之乱扬州诗歌
作者简介:陈洁,女,1982年6月生,江苏泰州人,本科,扬州环境资源职业技术学院助教,研究方向:唐宋文学。
[中图分类号]:I206[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139(2011)-21-0176-02
在公元七至九世纪期间,唐代扬州是控扼东南的政治军事重镇,国内外著名的工商都会、南北交通的枢纽、唐朝的财富中心,它是中华大地上的骄子,是大唐帝国皇冠上的一颗璀璨的明珠。就是这片富庶的土地吸引了大批文人墨客前往,同时也留下了许多脍炙人口的诗篇。不同的历史时间段和不同的地域特点会影响文人创作和心灵变化,因而唐人咏扬州诗歌创作也呈现出了不同的侧重点。
一、安史之乱前
从诗歌数量看,安史之乱前咏扬州的诗歌较少,大概在八十首左右,据笔者分析,这些诗歌中歌咏扬州秀丽景色的占多数,这与扬州素来以风物著称不无关系。
在唐代,安史之乱前,扬州既不是政治中心也不是文化中心,最为值得称道的也就是隋炀帝曾在江都停留,建造行宫了。隋炀帝在任扬州总管期间,对这里的秀美风光,丰富的物产很是留恋,他在其《春江花月夜》中描写到“我梦江都好,征辽亦偶然”,由此表达了他的心声。初唐时期的诗歌创作大多以歌功颂德为主,以长安、洛阳为中心,而非都城的扬州自然不被很多人留意。
大唐帝国的繁盛以及巍峨雄伟的长安城吸引了很多文人,从文人内心出发,他们把长安作为施展才华的地方,在长安工作便意味着成功,相反,在其他地方供职则有失意之感。许敬宗在其《拟江令于长安归扬州九日赋》中说道:“游人倦蓬转,相思逐雁来。偏想临潭菊,芳蕊对谁开?”虽身处扬州,但是扬州的美景似乎打动不了他,就算此地再美,也美不过长安。多数人将理想寄托于长安,就连骆宾王在匡复唐王朝时也不禁发出“戎衣何日定,歌舞入长安”的感叹,这样的心理其实也很平常不过了,在这样的情况下,文人们怎可能一心放在欣赏扬州美景上来呢?这也是前期咏扬州诗歌数量少的原因之一。再者,隋炀帝的快速灭亡给初唐统治者上了重要一课,吸取隋亡国的惨痛的教训,正所谓“前者不忘,后世之师”。初唐是立朝之始,诗人们或参加科举以求功名利禄或远征沙场建功立业,这些都是首当其冲的目标,于是在远大理想的驱动下,自然很少有人去关注那个亡国之城了。
盛唐的到来,给整个唐王朝敲响了最强音。政局的相对稳定,文人的生活也随之轻松,心态逐渐明朗。漫游成了唐代文人们生活的重要一面。于是繁华秀美的扬州成了当时士人们心驰神往的城市,这在他们的创作中留下了鲜明痕迹,而主题主要偏向于游览、送别之作。大诗人李白多次漫游扬州,“仗剑去国,辞亲远游”,在这里他慷慨轻施,挥金如土,救济落魄公子,不逾一年,散金三十万,自己也过着斗酒三千、裘马轻狂的生活。在扬州,他留下了13首诗歌,游览名作如《秋日登扬州西灵寺塔》,亦有送别佳作如《广陵赠别》,孟浩然在烟花三月的季节东下扬州,李白曾写下:“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整首诗没有愁苦和忧伤,只是有少许的怅然与向往。在开宝元年那样一个太平盛世,在那样一个春暖花开的季节,到扬州那样一个繁华之地,怎么能不让人联想到骑鹤上天堂?一叶轻舟已经载着孟浩然消失在天边,李白依旧难以收回眺望的目光。此刻,奔腾东去的长江水,恰似李白对朋友的一往情深,也勾起李白对扬州城的无限遐想。这真是一次充满诗情画意的离别。
尽管诗人的笔下已经或多或少的写到了扬州,但是扬州却一直不是他们施展才华的地方,仅仅是一个短暂停留休憩的美丽的游览胜地而已。孟浩然曾写下 “士有不得志,栖栖吴楚间,广陵相遇罢,彭蠡泛舟还。樯出江中树,波连海上山。风帆明日远,何处更追攀。”的佳句,他委婉地告诉友人,不得志的士人才会到躲在吴楚之地,以此来表示想要一展拳脚还是到长安去吧,那种“身在江海上,云连京国深”的心情时刻围绕着有理想有追求的文人。
综观“安史之乱”之前的唐人咏扬州诗中,我们会发现,扬州主要靠风景吸引文人,它是一个繁华的休息之地,但却不是文人心目中大展宏图的理想之地,所以文人的创作主要以描摹风物为主,诗歌中那些明丽恢弘的画面也可以从另一个侧面看出唐文人豁达的精神面貌和整个王朝欣欣向荣的景象,从为数不多的送别诗歌中也能看出士人們乐观、积极向上的情绪。
二、安史之乱后
安史之乱后歌咏扬州的诗歌数量大增,据李坦《扬州历代诗词》一书统计,数量大概有300多篇。诗歌主题比之安史之乱前要丰富得多,从单纯的风物诗过渡到文士唱和诗、怀古诗和都市享乐诗(流连青楼之作)等多种主题,总的来说这个时期的诗歌有了很明显的都市世俗气息。原因有三:
第一,安史之乱是整个大唐王朝由盛转衰的标志。中央政府的权威风雨飘摇,在中唐士人心目中那个灿烂强盛的唐帝国突然之间就要坍塌瓦解,这对他们的打击无疑是巨大的,这自然而然也给士人们的心理造成了很大的刺激。
从辉煌到低谷是个很难接受的过程,很多诗人们不愿意正视现实这也是人之常情,既然长安已经不能满足士人求取功名利禄和大展宏图的理想,那么倒不如离开此地到别处重新过另外一种生活。唐代士人一时习惯享受荣华富贵,于是另找一处繁华之地是他们的目标,而扬州正好迎合了他们的心态。当中原地区满目疮痍之时,扬州却依然歌舞升平,这样强烈的对比难免让人觉得这座城市的繁荣是很畸形的。但不管如何,江南水乡的碧波潋滟、杂花生树、红楼玉宇无不成了诗人创作的材料,如姚合的“暖日凝花柳,春风散管弦。园林多是宅,车马少于船”、“满郭是春光、街衢土亦香”、“春风满城郭,满耳是笙歌”等。又如陈羽:“霜落寒空月上楼,月中歌吹满扬州。相看醉舞倡楼月,不觉隋家陵树秋”。时事多艰、硝烟滚滚、兵荒马乱的年代却能在扬州感受到另外一种世界,通宵达旦的歌舞,浓妆艳抹的丽人恍惚间好像又是那个如日中天的唐帝国。唐朝著名诗人刘禹锡因为政治革新被贬职回京,司空李绅设宴款待他,席间命歌妓以歌舞劝酒。刘禹锡感慨万分,当场写诗一首:“高髻云鬟宫样装,春风一曲杜韦娘。司空见惯浑闲事,断尽江南刺史肠”,读罢此诗,依稀可见外来的游客对眼前的景象难免生出一番感叹。
第二,“安史之乱”后,由于战乱主要发生在北方,于是唐代南方成了整个经济发展的中心。除了有赖丰富的自然和建基于历史发展的基础外,当朝政治的变迁亦有重要的影响。唐自建国以来,承受了隋代运河的便利,继续开拓南方,使南方经济进一步发展。安史之乱爆发后,加以藩镇割据,河北、山东贡赋不入中央,吐蕃、回纥的骚扰,使中国北方的经济、社会、文化均受到严重的破坏。唐室经济惟有依赖南方财赋的补给。而作为江淮中心的扬州地位一直不可小觑,唐代最重要的收入之一来源于盐税,载代宗大历末,“天下之赋,盐利居半”,江、淮为重要产盐区,吴、越、扬、楚盐仓至数千,积盐达二万余担。扬州为东南地区盐的集散地,设置巡院,专督办盐事。其时,刘晏为盐铁使,每年所获钱财竟可“当百余州之赋”,由此可见扬州很有经济实力,于是唐王朝的军国费用便可以“取资江淮”。经济的繁荣以及中央财赋的依赖,扬州必定会带到文化的大发展,大批文人士子南下,对这个古城充满了好奇,正所谓“两京蹂于胡骑,士君子多以家渡江东”啊。但在诗人们的内心深处他们还是无比眷恋那个曾经令他们魂牵梦萦的长安,同时接受新事物,被新事物所吸引也是人之常情,于是扬州城也成了他们享乐生活的地方。这也许就是安史之乱后经济重心南移在文化上的表现了吧。
第三,唐代文人来扬的另外一个动机是为了寻求功名和富贵。唐代士人还有干谒之风,他们造请权贵,或求经济支持,或请推荐揄扬,或谋幕下任职。特别是唐代后期,藩镇推荐成为入仕的捷径。杜佑节镇淮南,士人杨茂卿干谒于杜,“以周公吐握之事为讽”,以求知遇。刘禹锡由和州召回,淮南节度使段文昌曾予表荐。李绅为淮南节帅,赵嘏以诗投献,“早年曾谒富民侯,今日难甘失鹄羞……功德万重知不惜,一言抛得百生愁。”请求提携的心情已达到急切的程度。卢仝在扬,以为干谒俯首权贵,仰人鼻息,因而发出“努力事干谒,我心终不平”的感喟。不仅如此,淮南幕职还是一条升迁的捷径,由此而跻身要津的屡见不鲜。刘太真于大历中为淮南节度使掌书记,“徵拜起居郎,累历台阁,自中书舍人转工部、刑部侍郎”。从上述情形来看,淮南是一个相当有吸引力的地方,而扬州更是一个人文荟萃的宝地,使府的文人众多,于是他们之间就有了很多唱和的机会,据从安史之乱后的诗歌内容看,唱和诗是一个亮点。如:
许浑《和淮南王相公与宾僚同游瓜洲别业,题旧书斋》:
碧油红旆想青衿,积雪窗前尽日吟。巢鹤去时云树老,卧龙归处石潭深。道傍苦李犹垂实,城外甘棠已布阴。宾御莫辞岩下醉,武丁高枕待为霖。
再者,如鲍溶《和淮南李相公夷简喜平淄青回军之作》:
横笛临吹发晓军,元戎幢节拂寒云。搜山羽骑乘风引,下濑楼船背水分。天际兽旗摇火焰,日前鱼甲动金文。马毛不汗东方靖,行见萧何第一勋。
贞元十七年(801),刘禹锡在淮南杜佑使府任掌书记时,李益曾客游扬州,刘禹锡作“寂寂独看金烬落,纷纷只见玉山颓。自羞不是高阳侣,一夜星星骑马回”。从这首诗可看出他们宴饮唱和时其乐融融的氛围。
第四,隋炀帝与扬州的特殊关系使安史之乱后出现大量的咏古之作。隋炀帝在江都(今扬州下辖的江都市)留下了众多遗迹,李山甫有“但经春色还秋色,不觉杨家是李家”。诗人们游览于此,总会唤起他们历史旧时光的回忆。炀帝的骄奢淫逸引发了杜牧的质问“地下若逢陈后主,岂宜重问后庭花?”他们不约而同地用历史故事来正视现实,抒发郁闷之情,这些诗歌大多具有强烈的现实意义,透露悲凉萧瑟的情愫。韦应物曾感叹道:“盛世忽去良可恨,一生坎坷何足云”但他也曾有过一段朝气蓬勃的时期“少年游太学,负气灭诸生”,来到扬州后面对“广陵多车马,日夕自游盘”的场面时却无奈地感受到“独我何耿耿”的郁闷之情。是什么造成了诗人的不幸?答案是大唐帝国的没落,昔日的辉煌早已灰飞烟灭,那种盛世早已成了诗人们遥不可及的幻影。面对这样的历史,他们的忧郁是有来由的,虽然有时也流连于扬州风景中,可在冷静思考时,他们的内心深处恐怕更容易想起的是像隋炀帝那样的亡国之君了吧。马戴的《广陵曲》:
葱笼桂树枝,高系黄金羁。叶隐青峨国,花飘白玉坪。上鸣间关鸟,下醉游侠儿。炀帝国已破,此中都不知。
诗句末尾给予了极大的讽喻,借历史告诫朝中权贵,骄奢淫逸的生活必定会落的悲惨的结局。
在扬州的诗人们忧惧的是在这样的繁华都市中,还有多少人能够真正担忧国家的未来,面对世俗的社会,诗人身边的人甚至包括诗人自己都或多或少被各种欲念牵引而导致沉沦。
安史之乱后咏扬州诗歌中,诗人们把更多的注意力放在扬州本身的魅力上,绝大多数诗歌描写的是城市的繁荣,豪奢的作风。虽然诗人们在这片温柔富贵乡里尽情享受,但其实也是为了躲避不堪的现实,繁华固然是好,可是却不能长久,这种享乐的作风和矛盾的心情始终贯穿于诗人内心,所以从很多诗歌中我们不难发现于绮丽缤纷风格下隐藏着淡淡的忧愁。如韦应物“广陵三月花正开,花里逢君醉一回”,“风光山郡在,来看广陵春。残花犹待客,莫问意中人。”烟花三月的广陵,柳絮纷飞,可诗人偏偏只看到飘零的落花,如不是内心惆怅,文字也不至于如此哀怨。杜甫晚年时写下《解闷》诗:“商胡离别下扬州,忆上西陵故骚楼。为问淮南米贵贱,老夫乘兴欲东游。”當时的杜甫生活在动荡的社会中,境况艰难,但从诗歌中依然能看出他对扬州的向往。可惜诗作两年后,杜甫溘然长逝。
诗歌既是文化的载体又是诗人抒情表达的工具。唐诗主题内容的变化可以直接反射出诗人内心的变化也可以看到一个历史发展的侧面。唐人咏扬州诗的演变过程可以看到它是跟整个社会思想的转折是密不可分的,这段时期的诗人经历了从希望到焦虑甚至失望的心灵历程,由此也可见咏扬州诗歌的复杂性和流变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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