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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鲁迅的乡土小说创作

2011-12-01刘学云

青年文学家 2011年21期
关键词:乡土小说乡愁

摘要:鲁迅作为“五四”时期乡土小说最早的开辟者和实践者,他的乡土小说创作不仅为我们展现了具有浓郁浙东水乡地方色彩的乡土风俗,并将风俗展示与人物的描写、刻画有机融合,在具有鲜明地方色彩的风俗描写和鲜活生动的人物形象刻画中寄寓作家的乡愁乡恋与文化批判。

关键词:乡土小说 乡土风情 乡愁 文化批判

作者简介:刘学云(1969-),女,山东莱芜人,文学硕士,唐山师范学院副教授,研究方向中国现当代文学。

[中图分类号]:I206[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139(2011)-21-0020-02

20世纪20年代初中期,文学创作中出现了一种被称为“乡土文学”的小说创作,这就是中国现代文学史上著名的“五四”乡土小说。乡土小说“靠回忆重组来描写故乡农村(包括乡镇)的生活,带有浓重的乡土气息和地方色彩”,[1]“隐现着乡愁”[2] 。“五四”时期乡土小说的代表作家有王鲁彦、彭家煌、台静农、许杰、许钦文等,这些作家在谈及自己的文学之路时往往都会提到一个人的影响,那就是鲁迅。的确,鲁迅是乡土小说最早的开辟者和实践者,只是由于长期以来研究者更多关注鲁迅小说的思想与艺术的巨大成就,相对忽视了其小说作为乡土小说的特征和意义。

其实,早在二十年代就已经有人关注到鲁迅小说的乡土特征。张定璜在评论鲁迅的《呐喊》时就说:“他的作品满熏着中国的土气,他可以说是眼前我们唯一的乡土艺术家。”[3]

的确,在鲁迅的《呐喊》和《彷徨》中有大量的描写故乡浙东农村(乡镇),带有浓重乡土气息和地方色彩的小说,如《故乡》《阿Q正传》《孔乙己》《风波》《明天》《社戏》《祝福》《离婚》等都是乡土小说中的典范。

在这些小说中鲁迅为我们展现了故乡社会鲜活生动的乡土风俗,包括日常及节日风俗、婚丧嫁娶的风俗、起名字的风俗、饮食起居的习惯等等:旧历年“杀鸡,宰鹅,买猪肉”“煮熟之后,横七竖八地插些筷子在这类东西上”做成“福礼”,“五更天陈列起来,并且点上香烛,恭请福神们来享用”的祝福祭祖风俗(《祝福》);为祭祀社神年年都要上演的社戏,戏台下卖豆浆的小摊(《社戏》);因为爱孩子怕他死去,“在神佛面前许下心愿”,为孩子戴上银项圈的风习(《故乡》);由各房按年轮流主持的家族祭祀祖先的活动(《故乡》);烧纸、烧《大悲咒》(《明天》)、清明上坟化纸(《药》)的丧葬风俗;新寡的孀妇头上扎白头绳(《祝福》)、离婚时男女双方拿回订婚时两家交换的红绿帖子(《离婚》);按照五行八字来起名字的风俗(《故乡》);“女人生下孩子,多喜欢用秤称了轻重,便用斤数当做小名”的习惯(《风波》)等等。

至于饮食起居,游戏娱乐也各有特点,如喝酒要吃盐煮笋,吃茴香豆(《孔乙己》),茶中加橄榄(《药》),吃饭吃“乌黑的蒸干菜和松花黄的米饭”(《明天》),油煎大头鱼要加上半寸长的葱叶(《阿Q正传》),吃炒豆子(《明天》),吃煮蚕豆(《社戏》),打三十二张的竹牌(《阿Q正传》),抽“象牙觜白铜斗六尺多长的湘妃竹烟管”(《风波》)。我们知道了长工、短工、忙月,知道了养鸡用的“狗气杀”,知道了用草灰做肥料(《故乡》),知道了称有十六两、十八两甚至是十四两(《明天》)。等等,不一而足。这些风俗的描写为我们生动展现了初受或未受现代文明浸染的古中国农村的生活风貌,使得人物活动的背景显得异常鲜活逼真。

当然,作为现代乡土文学的写作者,鲁迅并不是为写风俗而写风俗,而是将风俗展示与人物的描写、刻画有机融合,在具有鲜明地方色彩的风俗描写和鲜活生动的人物形象刻画中寄寓作家的乡愁乡恋与乡土批判。

《社戏》中所描述的乡土风俗与作家的乡土眷恋情怀息息相关。“凡有出嫁的女儿,倘自己还未当家,夏间便大抵回到母家去消夏”的风俗成就的是小说中的“我”(迅哥)的童年乐事,那个偏僻的小小渔村便成了“我”的“乐土”。“因为我在这里不但得到优待,又可以免念‘秩秩斯干幽幽南山了”。其实“去外婆家”、“去姥姥家”对每一个孩子来说都是一件充满美好记忆的童年往事,否则就不会有那些流传久远,令人感动不已的歌谣了:“摇啊摇、摇到外婆桥,外婆叫我好宝宝。糖一包,果一包,外婆买条鱼来烧。头勿熟,尾巴焦,盛在碗里吱吱叫,吃拉肚里呼呼跳。跳啊跳,一跳跳到卖鱼桥,宝宝乐得哈哈笑。”“拉大锯,扯大锯。姥姥家,唱大戏。接闺女,请女婿。小外孙子也要去。”位于绍兴近郊安桥头的外祖母家也是儿时鲁迅心向往之的所在,更是长大之后远离故土的鲁迅时时回望凝眸的精神家园。《社戏》中所描写生活正是儿时鲁迅在外祖母家生活再现。

小说以平易深情的笔调展现了儿童眼中的世态人情,表现了这个小小渔村的自然古朴,人情醇厚和人与人关系的和谐:“和我一同玩的是许多小朋友,因为有了远客,他们也都从父母那里得了减少工作的许可,伴我来游戏。在小村里,一家的客,几乎也就是公共的。我们年纪都相仿,但论起行辈来,却至少是叔子,有几个还是太公,因为他们合村都同姓,是本家。然而我们是朋友,即使偶尔吵闹起来,打了太公,一村的老老少少,也决没有一个会想出‘犯上这两个字来”。小伙伴们带着小客人“迅哥”尽情享受着乡间生活的乐趣:掘蚯蚓来钓虾,而“这虾照例是归我吃的”;一同去放牛,善意地嘲笑着我的胆怯;在月色朦胧、豆麦蕴藻之香弥漫的夜里乘着白篷船去看社戏;煮罗汉豆作宵夜。

这如梦似幻的生活似乎也只能存在于作家的乡土怀恋中,现实生活中是再也难以重现了,因此在小说的结尾,作家感慨道:“真的,一直到现在,我实在再没有吃到那夜似的好豆,——也不再看到那夜似的好戏了。”不是那夜的社戏真的空前绝后,也不是那夜的罗汉豆无与伦比,是作家的思乡恋土情怀起了决定的作用。在这深情的充满惆怅的感叹中,寄寓了作家怎样浓重的乡愁乡恋啊。

但不是所有的关于乡土的记忆都是这样深情款款,更不是所有的乡土风俗都充满诗情畫意。乡土社会,乡土人物,更多是以封闭落后、愚昧守旧的面貌出现;乡土风俗,更多的是作为国民性批判的背景出现在鲁迅的乡土小说作品中。

鲁镇与未庄,鲁迅乡土小说中故事发生的主要地方,是鲁迅乡土小说中中国乡土社会的代表。在那里,生活模式一成不变,根深蒂固的等级观念统治着人们的思想,“从来如此”的陈规陋习时时扼杀着人的活力与甚至生命。

在未庄,阿Q们欺软怕硬,盲目自尊自大又无限自卑自贱,固守着祖宗家法,遵守着陈规陋习,而不管这法、这规、这习是如何使他们陷于万劫不复的深渊:他们嘲笑“腿也直了,辫子也不见了”的新派人物,蔑称其为“假洋鬼子”,却从不反省自己头上那或直或曲的辫子的屈辱来历,从未觉悟到那习惯性的屈膝跪拜所蕴含的根深蒂固的奴性。他们嘲笑着与自己不同的习惯,嘲笑城里人竟然将“长凳”称为“条凳”, 油煎大头鱼不加半寸长的葱叶而是加细细的葱丝。他们将任何的改变视作洪水猛兽:“革命党便是造反,造反便是与他为难”,所以“一向是‘深恶而痛绝之”的。对于革命成功后的向往也不过是自己成为未庄的统治者,取得金钱、女人和权势。未庄的赵太爷们则恃强凌弱,作威作福,赵太爷借着所谓的袚除缢鬼对阿Q敲诈勒索,甚至于连一个破布衫都不放过(《阿Q正传》)。

在鲁镇,酒店的格局分隔出“短衣帮”和“长衣衫”两个世界,但无论是店内的长衫人物还是店外的短衣主顾都嘲笑着孔乙己的潦倒与善良(《孔乙己》)。鲁镇的柳妈们鉴赏着祥林嫂的再嫁再寡失去儿子的悲哀与痛苦,并用死后被锯开分给两个丈夫的迷信来恐吓她。当祥林嫂遵从鲁镇捐门槛的风俗用尽自己的积蓄为自己赎罪后,却仍然在祝福的时节被人唾弃终至死去,那个祝福祭祖的风俗成为封建文化、封建礼教扼杀祥林嫂的强大背景和有力杀手,在一片祝福的鞭炮声中,这个古中国乡土社会中的女人走完了自己无比苦难而又恐惧的一生(《祝福》)。单四嫂子守着唯一的儿子寡居,似可以免去祥林嫂的悲剧,但不幸仍然降临到她的头上。儿子病重,她求神签、许愿心、吃单方,最终还是问诊于何小仙,结果被巫医不分的庸医所误,儿子一命呜呼。鲁镇的人们如蓝皮阿五等则假借关心来占单四嫂子的便宜,其他的各色人等也无人真正理会单四嫂子的丧子之痛(《明天》)。鲁镇的乡土人物、鲁镇的乡土风俗一起组成“无主名的杀人团”将孔乙己、祥林嫂、单四嫂子们推向死地。

鲁迅悲哀着故乡人的封闭落后,愚昧守旧,愤怒于他们的麻木自私、不自知,不觉悟,也哀怜着他们的悲哀处境。闰土可以说是鲁迅小说的乡土人物中最著名的一个了,那个记忆中月下瓜地里的小英雄被“多子,饥荒,苛税,兵,匪,官,绅”折磨成了一个木偶人,全然不知如何面对自己的苦难,只好寄希望于神佛。我们痛心于闰土的苦难,痛心于闰土的迷信,更痛心于他在面对自己儿时的伙伴“迅哥”时,发出的那一声震撼人灵魂的呼唤:“老爷!……”闰土、阿Q、孔乙己、祥林嫂、单四嫂子、七斤、九斤老太,这些古中国社会中的乡土人物,其灵魂都已经被打上了深深的奴性的烙印。他们既麻木于自己的苦痛,也麻木于别人的苦难,他们可能是受害者,是被吃者,但也会是施害者,是吃人者。甚至赵太爷、钱太爷、赵七爷们也都处在“吃”与“被吃”的恶性循环中,无可逃脱。在这个层面上,我们发现鲁迅乡土小说中的乡土人物已经不仅仅是农民的代表,更是中国病态的国民魂灵的代表。鲁迅描写这些乡土人物,就是“要画出这样沉默的国民的魂灵来”。[4]鲁迅曾经悲愤于愚弱的国民的“只能做毫无意义的示众的材料和鉴赏的看客”[5],抱定启蒙主义的文学观,寄希望于以文艺来拯救国民的精神,批判国民劣根性,“揭出病苦,引起疗救的注意”[6],而他的乡土小说创作在国民性批判的意义上树立了乡土文学的新的高度。中国农民或者说中国国民作为鲁迅乡土小说文化批判的指向,体现着鲁迅乡土小说的文化批判意义。

作为乡土文学的鲁迅小说表现的不仅仅是伤感的故乡风,也不仅仅是具有浓郁地方色彩的乡土风俗,人情世态,而是在更高的层面上刻画了乡土风俗中的乡土人物的灵魂,并将乡土人物作为中国人的代表,完成了对国民魂灵、传统文化、传统社会的批判。

参考文献:

[1]钱理群 温儒敏 吴福辉.中国现代文学三十年[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8.

[2]鲁迅.《中国新文学大系 小说二集》序[A].中国新文学大系小说二集[M].上海:良友图书公司,1935年.

[3]张定璜.鲁迅先生.现代评论.1925(1).

[4]鲁迅.俄文译本《阿Q正传》序及著者自叙传略[A].鲁迅全集 集外集[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

[5]鲁迅.《呐喊》自序.鲁迅小说[M].杭州:浙江文艺出版社,2009.

[6]鲁迅.我怎样做起小说来[A].鲁迅全集(第4卷)[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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