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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读王维《九月九日忆山东兄弟》

2011-11-30王福栋彭宏业

唐山师范学院学报 2011年3期
关键词:重阳节淄博王维

王福栋,彭宏业

(1.淄博师范高等专科学校 人文科学系,山东 淄博 255130;2.淄博师范高等专科学校 科研处,山东 淄博 255130)

重读王维《九月九日忆山东兄弟》

王福栋1,彭宏业2

(1.淄博师范高等专科学校 人文科学系,山东 淄博 255130;2.淄博师范高等专科学校 科研处,山东 淄博 255130)

本文主要从个人际遇角度重新解读王维的《九月九日忆山东兄弟》,认为这首诗的价值不仅仅在于“不说我想他,却说他想我,加一倍凄凉”,而是有更为深广的含义。通过重新解读这首诗可以粗略地认识王维的一生,还可以激发读者更多的阅读兴趣。

思乡;王维;个人际遇

《九月九日忆山东兄弟》可能是中国人最为熟知的唐诗之一了,每当节日来临,想家的人可能都会想起这首诗:

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

遥知兄弟登高处,遍插茱萸少一人。[1]

可能王维本人也不会想到,他一生作诗数量众多,偏偏他少年时期所作的这首诗最为出名。可能是出于欣赏趣味不同的缘故,现存唐人选唐诗的各种选本里面都没有收录这首诗,但是近代以来的各种唐诗选本,尤其是王维本人的诗歌选本基本都收了这首诗,笔者推断可能是唐代人更愿意收一些典雅、唯美的诗歌,而唐以后的人更愿意阅读相对来说浅白一些的诗歌。但是问题紧接着也就来了,大家都在读这首诗,但是对这首诗的理解却显得很肤浅,似乎一句“每逢佳节倍思亲”便是整首诗的全部。中国人讲诗歌,历来讲究蕴藉,其实这首诗有很多需要我们挖掘的内容。本文试图从个人际遇这个角度来解读这首诗,还这首诗以原有的深广涵义。

在解读这首诗之前,我们有必要先了解一下王维的基本情况:王维,官终尚书右丞,祖居太原祁县,后徙家于蒲(今山西永济县),生于祁,遂称河东王氏,号“诗佛”。根据张清华先生所著《王维年谱》推断,王维生于公元700年,即圣历三年;卒于公元761年,即上元二年。王维今存诗400余首。他本人多才多艺,诗书画都有很深的造诣,音乐也非常精通。思想上受禅宗影响很大。王维写作此诗时年仅十七岁,身在长安。

关于这首诗,我们首先解题。

重阳节,在中国是一个重要的传统节日,我们所熟知的传统就是要在这一天佩戴茱萸、登高等,现在还称为敬老节。如果这样理解王维这首诗的题目,我们其实并没有理解九月九日的含义,更没有理解王维创作这首诗的本意。说到这里,我们有必要就重阳节做一个考究。重阳节是我们中华民族一个传统节日,谈到重阳节就有很多话题会被提及,譬如《易经》中把“六”定为阴数,把“九”定为阳数,九月九日,日月并阳,两九相重,故而叫重阳;譬如重阳节早在战国时期就已经形成,到了唐代,重阳被正式定为民间的节日,此后历朝历代沿袭至今;譬如重阳有登高的习俗,有吃重阳糕的风俗,有赏菊花的风俗等。这里有很重要的一点需要我们提及,那就是登高。在重阳这天并不是单纯登到高处就可以了,重要的是必须全家一起登高才行,这是有来历的。登高的风俗据说出自南朝梁人吴均《续齐谐记》中的一个传说:

汝南桓景费长房游学累年,长房谓曰:“九月九日,汝家中当有灾。宜急去,令家人各做绛囊,盛茱萸,以系臂,登高饮菊花酒,此祸可除。”景如言,齐家登高。夕还,见鸡犬牛羊一时暴死。长房闻之曰:“此可代也。”今世人九日登高饮酒,妇人带茱萸囊,盖始于此。

这则故事中一个很重要的词汇就是“齐家”,也就是说必须是全家一起登高才行,少了任何一个人都算不得“齐家”。我们中国人是很讲究团聚的,过春节要全家团聚,过中秋要全家团聚,过重阳要全家团聚,甚至于乞巧节也讲究的是夫妇、恋人团聚。

王维身在外地,如果他碰到的是别的节日,譬如寒食节或者清明节,恐怕也不会作出《忆山东兄弟》这样的好诗。正因为他碰到的是重阳节这个要求全家都要身佩茱萸一起登高的节日,他幼小、孤单的内心才被触动了,多愁善感的诗人才写下了这首诗。了解了这个信息,我们才能够继续我们的解读。

图1 唐代西安、太原、济南区域图

接着我们需要知道“山东”所指何物。山东当然不是指现在的山东省,而是指华山以东,华山以东是什么地方呢?这就需要我们了解一下王维的身世了。据《旧唐书》[2]记载:“王维,字摩诘,太原祁人。父处廉,终汾州司马,徙家于蒲,遂为河东人。”祁县在王维生活的时代名为并州,开元以后属太原府,现在隶属山西省晋中市。蒲州,即今山西省永济县。关于王维家族为什么要迁徙,日本学者入谷仙介在他的《王维研究》中谈到:“有关王维家世的资料虽然匮乏,但联系从祁县往蒲州的迁移以及系谱来看,这是一个积极靠拢中央政权及官方文化的家族。”[3]唐代的都城在长安,也就是现在的西安。从上面所示的地图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到太原祁(祁县)、蒲(永济县)、华山以及长安(西安)之间的地理关系:王维家族从祁县迁徙到永济县的确是距离当时的政治核心地区——长安近了非常大的一步,跨过横亘在山西、陕西之间的黄河,绕过华山就可以到达天子脚下了。王维家族当时举家迁徙的原因恐怕也就在此吧。当时王维身在长安,而他家就在华山的东面——永济县。这样我们就可以很直观地理解山东的含义了,山东实际上是指王维家乡的所在——山西省永济县。

说到这里我们还需要追问,为什么王维要到长安呢?要知道他当时只有十七岁①。要解决这个问题我们还需要继续考察王维的家世和他的经历。王维的家世,《新唐书》[4,p2653]有记载。王维的家谱中有他的父祖四代及兄弟五人的名字:

赵州司马王儒贤——扬州司马王知节——协律郎王胄——汾州司马王处廉——尚书左丞王维字摩诘、代宗宰相王缙字夏卿、江陵少尹王繟、王紘、太常少卿王紞。

由上可见,王维先人的官职高不过州司马(从五品下到正六品上),他的家族算不得望族,其阶层应算作正在兴起的中小地主阶层。中国古代社会一向以从仕为安身立命的最佳选择,所以努力在仕途上有所成就、振兴门风,这是身为长子的王维必然的家族责任。当我们参看王维传记的时候,这种看法会再次得到印证。史载王维“九岁知属辞,与弟缙齐名,资孝友。”[4,p5644]儿时的王维是一个少年天才,他在学业上早早显出了他的文学天赋,通过阅读王维的传记,我们还可以看到王维在音乐以及绘画等方面也有着非凡的素养。可以说那时的王维就已经是一个十分优秀的、多才多艺的少年,前途不可限量。这样,振兴家业的重任就更责无旁贷地落到了王维身上。知道这些就不难推断王维十七岁就进京的原因——多少文人都梦想能够在京城能够实现自己的宏图大志,王维当然不例外。

这里还有一个问题。王维当时身在长安,遇到佳节思念家人而创作此诗,可题目中却只提及了“兄弟”,这是为什么呢?莫非王维这首诗只是在思念他的某个兄弟,抑或是几个兄弟?那他的父母呢?他有没有姐妹呢?这就需要我们了解一下王维的家人。据上面所引的《新唐书·宰相世系表·河东王氏》可知,王维是家中长子,他有四个弟弟,分别是王缙、王繟、王紘和王紞。除此,王维至少还有一个妹妹②。王维的父亲早亡,寡母崔氏一人把众多子女养育成人。如此说来,当王维在长安辛苦追求仕进之时,他至少还有六个家人在山西他的家里。那么何以王维此诗的题目中只提到“兄弟”呢?有两个解释,一是王维确实想念他的兄弟,譬如王缙。王维、王缙兄弟的感情很好,“安史之乱”刚结束,正是王缙凭一己之力救了王维,而这种手足之情也一定是从小就培养起来的。所以王维此诗只是因思念王缙而作,也勉强可以说得过去。但是这里面有个矛盾,据《旧唐书》中记载:

维开元九年进士擢第。事母崔氏以孝闻。与弟缙俱有俊才,博学多艺亦齐名,闺门友悌,多士推之。

尽管王维和兄弟王缙关系很好,两人都博学多才甚至可以齐名,可是传记中首先提到的是王维“事母崔氏以孝闻”,王维孝顺母亲肯定不止是出于礼貌,而是人伦之必然,加之体会到母亲养育众多子女的不易。试问王维如此孝顺,怎么会在一个本来家人应该团圆的节日,只想到自己的兄弟,而没有想到自己的母亲呢?这于理不合。这里,笔者想提供另外一个解释,那就是王维诗题中的“兄弟”只是一个代称,代表了王维的所有家人。王维的母亲、四个弟弟以及一个妹妹,这六个人站在一起,当然是弟弟居多,用兄弟一是可以代表全家,二来还可以避免男儿谈想家,免得被朋友嘲笑,一举两得。如此理解,似乎更合情合理一些。

其次,我们进入文本的赏析。

首句“独在异乡为异客”,一般的赏析文字在点出这句诗反复渲染诗人的孤独之感外就戛然而止。其实王维当时的状况并不是一个“孤独”就可以概括,这需要我们具体地联系王维当时的境况,才能予以解读。王维当时只有十七岁,独自一人到京城谋求发展。如果王维不去京城而是在家侍奉老母,那么还是一个孩子,而此时他已经担负起振兴家门的重任,这于一个孩子来说不能说不沉重。根据王维的一些诗句,譬如《过秦始皇墓》,我们可以大概推断王维早在十五岁的时候就可能已经到了长安,也就是说王维创作《九月九日忆山东兄弟》的时候是他到长安谋求发展的第三个年头。而这时王维在长安并没有取得任何成绩,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取得事业上的突破。本文这样说是有依据的,因为王维十九岁取得京兆府解头也并不是他经科考而得来,而是在得知当年解头人选已经确定以后,经过经岐王的巧妙引荐才得以实现,偶然性比较大。此时的王维,仍然是一个少年,无依无靠,在长安恐怕已经至少独自过了两个重阳节了,每个重阳节他都十分想念家人,而现在已经是第三个年头了,他依然没有任何成绩,想必少年王维已初尝世态之炎凉了吧,何况他还看不到仕途上有哪怕一丁点的希望,再遇到重阳节怎能不有所感伤?所以王维此时对家人的思念应该不只是出于情感的需要,更重要的是他内心集聚了诸多的不顺与委屈,甚至可能还有生活上的各种不如意。我们知道,王维家中并不富有,他早年丧父,身为长子的他身后还有五个弟弟妹妹,他十五岁就离家赴京城谋事业,这种种吃穿住行当如何解决呢?是不是他当时在长安经年累月,经济上也非常拮据呢?所有这些都有可能,而所有这些也都只有亲人才能给予安慰。所以王维对于家人的思念并不是因为碰到“佳节”才加倍,即使不过节,他对家人的思念也要比普通人多几倍,就更毋庸说碰到重阳节了。

此诗前两句写实,道出了王维真实的生活状态,写出了一个十七岁少年独自面对人生困境时的困惑。后两句则把诗人在这种状态下的真实想法通过重阳节插茱萸这一风俗艺术化地表现了出来,而所用的手法则是虚写,即在想像中完成了感情的抒发。此诗高明之处正在于清代张谦宜在他的《絸斋诗谈》中说的那样:“不说我想他,却说他想我,加一倍凄凉”。王维此诗前半写实,后半写虚,在虚实结合之中把少年王维当时的真实生活状态和心境表现得非常凝练而蕴藉。

《九月九日忆山东兄弟》原诗只有四句,二十八个字,而本文却有四千余字,并不是笔者堆砌辞藻,而是古人诗歌确实需要具体联系作者当时的创作状态才能较深入地理解诗歌的意蕴,这样一首诗才会真正显示出它应有的内涵。王维的这首诗如果能够从他的经历出发去理解,再联系当时的社会状况,那么我们再读这首诗恐怕就不会仅仅关注“每逢佳节倍思亲”了,因为王维不过节的时候因其烦恼会想家,我们普通人也是这样,这种相通的感受,笔者认为会让读者更加喜爱这首诗,而不是流于表面的理解。

[注释]

① 原诗题下有注,曰:时年十七。

② 有诗《戏题示萧氏甥》、《山中寄诸弟妹》为证。

[1] 王维.陈铁民,校注.王维集校注[M].北京∶中华书局, 2005∶3.

[2] 刘昫,等.旧唐书[M].北京∶中华书局,1957∶3511.

[3] 入谷仙介.卢燕平,译.王维研究(节译本)[M].北京∶中华书局,2005∶3.

[4] 欧阳修,等.新唐书[M].北京∶中华书局,1999.

[5] 张谦宜.絸斋诗谈[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134.

(责任编辑、校对:王文才)

A New Understanding on Missing My Family on Mountain-Climbing Day

WANG Fu-dong1, PENG Hong-ye2

(1. Department of Chinese and science, Zibo Normal College, Zibo 255130, China; 2. Researching department, Zibo Normal College, Zibo 255130, China)

The poetry will be re-analyzed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personal fortune, a new point of view. The value of the poetry lies not only in “don’t express directly that I miss him, but say that he misses me, doubled desolate”, but a deeper connotation. By rereading this poetry we can have a rough understanding of WANG Wei’s whole life, and inspire the readers’ greater interests in reading.

miss family; WANG Wei; personal fortune

2010-12-15

王福栋(1980-),男,河北宣化人,博士,山东淄博师范高等专科学校人文科学系副教授,研究方向为魏晋南北朝隋唐文学。

I207.22

A

1009-9115(2011)03-0045-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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