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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秘响旁通”谈中国古典舞的美学传统

2011-11-21杨笑荷

艺术评论 2011年9期
关键词:中和古典舞舞蹈

杨笑荷

杨笑荷:北京舞蹈学院硕士研究生

“秘响旁通”一词是刘勰在阐述艺术形象审美特征时提出的:“夫心术之动远矣,文情之变深矣,源奥而派生,根盛而颖峻;是以文之英蕤,有秀有隐。隐也者,文外之重旨者也;秀也者,篇中之独拔者也。隐以复意为工,秀以卓绝为巧,斯乃旧章之懿绩,才情之嘉会也。夫隐之为体,义生文外,秘响旁通,伏采潜发,譬爻象之变互体,川渎之韫珠玉也。故互体变爻,而成化四象;珠玉潜水,而澜表方圆。” ——《文心雕龙·隐秀第四十》

其中,“秘响”,谓秘而不宣之心声;“旁通”者,广通也,四通八达,处处逢源,意味着自我与他者、主体与客体、此在与彼在之间的沟通、呼应。由此,“秘响旁通”指的是秘而不宣的心声可以通过事物的对立面体现出来。其哲学意义在于表明事物发展总在正反相对因素中体现规律,每种事物自然地唤起或引发相对或共通的事物。刘勰强调文章的深蔚含蓄、文本意义的多重转换与生成。他认为,审美体验应该从有形入无形,从有限入无限,从具体物象始发,借助象征、暗示、隐喻等手段,步入广阔的不断生发的艺术意境。而“秘响旁通”的核心就在于每种文学现象绝非孤立存在,而是处于相互指涉、相互生发与演化的开放性的庞大网体中,文学现象之间、文学现象与非文学现象之间存在跨越时空的一种交流与沟通,交织着多种声音的回响和多重意义的叠变。

宗白华先生在其著作《美学散步》中谈到有关中国美学的问题:“中国各门传统艺术不但都有自己独特的体系,而且各门传统艺术之间,往往互相影响,甚至互相包含。因此,各门艺术在美感特殊性方面,在审美观方面,往往可以找到许多相同之处,或相通之处”。这正是中国艺术“秘响旁通”之所在。中国古典舞,在从中国历史长期积累所形成的传统舞蹈中,提取典型性的舞蹈美学原则,又经过现代人的发展创造,结合当代技术特点和审美特征,广采博收了诸多文化基因,是借助中华文化母体孕育而生的舞蹈新品种,表达了当代中国舞蹈工作者们的创造精神和对传统的一种重新诠释与审美追求。因而,透过中国古典舞圆润细腻、刚柔相济、严谨规范、气度宏大,讲求形、神、劲、律完美和谐统一的美学特色,在纵向上,我们看到了原始时代迷狂率真的图腾舞蹈,夏商时期销魂荡魄的奴隶“女乐”,西周庄严虔诚的“雅舞”,魏晋清丽飘逸的“清商”舞蹈,唐宋恢宏精美的燕乐舞蹈,明清意象鲜明的戏曲舞蹈……无一不体现着“回”的形态、“流”的过程、“韵”的内核。在横向上,我们想到了文学中的起承转合、绘画中的形神气韵、书法中的横竖撇捺、音乐中的节奏韵律、建筑中的空间布局等等,与古典舞的审美特征着实有着异曲同工之妙:都在营造一种简中求繁、静中求动、虚实相生、韵味无穷的意境。具体表现为:“重内,重合,重悟,重神,重韵,重圆”的精神实质,生动地反应出几千年中国文化思想锻造的民族性格的心理外化。

从整体的艺术运思和形态表现上看,中国古典舞所呈现出的众多艺术因素的合理共存、互补互济、和谐统一,深契中国传统文化精髓的“中和之美”。“中”与“和”是中国传统文化的核心观念,“中和之美”则是中国传统艺术所追求的最高境界。《礼记·中庸》说:“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达道也。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中和之美”正是在“中和”思想发展的基础上形成的审美观,其实质就是艺术辩证法,讲究对立统一,正反相形。就情感表达言,立足于“中”,反对情之过甚,倡导中正平和,表现出平和温厚的“中道”;就艺术手法言,立足于“和”,反对执其一端,强调对立因素的参和济成,表现为兼容调和、综合协和的“和谐”。

中国古典舞以“圆”为核心,有着“拧、倾、圆、曲”的体态动势,“平圆、立圆、8字圆”的“三圆”动作轨迹,有着“终点回归起点”的运动原则,“起承转合”的结构原则。在这“圆”——“转”的状态之中,展现的是“线性”的流动美,是“回旋”之中的“无往不复,天地际也”。“差异的、对立的方面互相结合、互济不足,从而构成一个高度协调、平衡、一致的整体,这和谐统一的整体就是‘圆’”。圆中包含了一切,虚与实、有与无、有限与无限,包蕴了天道“周而复始”的运行规律,这是最高境界的“ 和”。“圆”是中华传统文化一以贯之的追求,它是自然之道的周流永恒,是人性矛盾的圆融消弥,是吉祥,是圆满。中国古典舞得力于天地之气运,人身之气血,从“天人合一”中获得了通融圆润的生命气韵,在圆的艺术象征中,达成了天地宇宙的圆整,自然造化的圆融,人情世态的圆满,在有限中见无限,又以无限返回有限。此外,中国古典舞的动作节奏合乎疾徐交替、快慢相应的节度,在舒而不缓、紧而不乱、动中有静、静中有动的自由而又有规律的“弹性”节奏之中诠释着“中和之律”;动作劲力的刚中有柔、韧中有脆,在欲左先右、欲前先后、欲提先沉、欲走还留的承接转合之中,体现其“圆、游、变、幻”的“中和之韵”。

总体而言,中国古典舞既不同于西方现代舞的动作粗砺、奔放蹈厉,躯干与四肢多呈直来直去的大幅度冲击动态,在其手脚同时接触地面、肢体或蜷曲或铺张的躺、卧、翻、滚的“亲地”情节中,直接强烈、无拘无束地表达情感原始的冲动和极富自由创造的精神;也不同于芭蕾舞的“ 开、绷、直、立”的审美原则,其肢体外开、放射、蹦跳的直线动态,身体挺拔优雅、动作轻灵飘逸的高贵姿态,更多的表达了对苍穹的憧憬、对尘世的超越,二者可谓“各执一端”。而中国古典舞立足坚实的大地,头顶辽阔的天空,通过拧、倾、圆、曲、闪、展、腾、挪和点、线运动的美妙身体变化,在“外观绵软松弛实则气力内运”的刚健挺拔、含蓄柔美、龙趋凤、行云流水、神形兼备的韵味中,把空灵与厚重融汇一体,实现了天地人三者的合一。其情感的表现并非平铺直叙、一泻千里,或极度张扬、夸张的直达表现,而是婉转曲折、含蓄蕴藉、韵味深长。舞蹈作品常借助比兴,托物寓意,以物寄情;或通过袖、剑、扇、纱、绸等服饰道具,使情感的抒发内蕴于舞蹈的风骨神韵之中,其表露的“温柔敦厚”之旨,正是“中和之美”的呈现。

当前中国古典舞剧目的创作,在挖掘“传统”的同时,对传统语言也进行着转化,以新的言说方式再现出民族文化和审美精神,使得舞蹈的语言形式向着更多的层次和更多的意义挖掘和扩展,展现出舞蹈语汇的丰富性和多义性。如女子独舞《扇舞丹青》,编者着重在动作的路线、势态的走向以及动作间的衔接上深入开掘,将作品中多次出现的跳跃、旋转、翻身等技术技巧都不露痕迹的融在了行云流水的动作与动势之中,化在了一个起步、一个转身之中,巧妙的顺应了不同动作的运动路线,借动作之余力完成了技巧,让观者感受到的是动作的自由性、独特性、多变性,质感轻盈、飘逸空灵。此时,舞者手中的扇子已完全化作了释怀的情感符号,超越了作为道具所起到的装饰或者说明性的作用,突出了肢体的律动性和舞蹈的气韵,让观者感受到更纯粹的动作本体魅力。舞者将静态观止的丹青复活为动态流淌的山水,由“纸上的舞蹈”幻化成“空中的书法”,尽情地演绎传统书法与绘画中的文化意象。《扇舞丹青》这一“诗化结构”的舞蹈作品在“高山流水”的音乐配合中,寓扇于墨,表现了中国传统书画与舞的共通性,使作品在最直观的视觉效果中达到传统文化要旨的抒发,让这种对精神领域的理解变得更为真切动人。

国剧大师梅兰芳曾讲:“移步不换形”。一个舞种在发展的同时必须要有它固守的风格特征。中国古典舞在发展过程中面对“纵的多代、横的多元”的复杂局面,以及受到古今中外、历时与共时文化的交叉影响。那么,根植传统,立足当代,抓住中国人的民族文化心理并将其与艺术革新结合起来,“中和之美”正应该是其不变的追求。毕竟,“中和之美”作为对立统一的艺术辩证法,它也是发展的,它指向的是艺术整体的和谐,是“宇宙的大和谐”。

1.宗白华:《美学散步》,上海人民出版社 2007年版。

2.金浩:《新世纪中国舞蹈文化的流变》,上海音乐出版社 2007年版。

3.袁禾:《中国舞蹈》,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 2004年版。

4.刘晔:《中国古典舞与“中和之美”》,《艺术百家》2005年第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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