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镇长说话(外四篇)
2011-11-21周波
周 波
找镇长说话(外四篇)
周 波
那天上午,有位穿着朴素的中年男子来找东沙。东沙当时刚开完会。
请坐。东沙客气地递上一杯茶。
中年男子似乎不在意,进屋后眯笑着东张张西望望。东沙觉得奇怪,想:他一定有事找我吧。
这是您的办公室?中年男子开口道。
是呀,怎么了?东沙问。
不错,挺好。中年男子说。
你姓啥?有事吗?东沙看了看他,觉得今天的客人有点特别。
没啥事,家里闲着来找镇长说说话。中年男子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来找我聊天呀?东沙一听哈哈大笑,他发现中年男子除了特别还很有趣。来镇里工作这么长日子,东沙头一回碰到群众没事找自己聊天来的。
东沙后来接了两个电话,第一个电话结束的时候,东沙以为他该和自己说话了,可是中年男子坐着没说。第二个电话结束的时候,中年男子坐着仍然没说。东沙起身给中年男子续了茶,东沙说:想和我说啥呢?
镇长,你的茶很好喝。中年男子这时突然笑起来,然后走了。
东沙显然被搞糊涂了,一愣一愣,好久没缓过神来。
下午,有位老婆婆也来找东沙,东沙也热情地泡了杯茶,可是老婆婆逛了一圈就走了。临近下班时,又有一位老伯伯走进东沙办公室。东沙想:今天这是怎么了?莫非瞧上一眼又得走?以前群众来找自己可不是这样子的。他疑惑地问:大伯,找我有事吗?老伯伯也是微笑着,说:嗯,说得不错,镇长是好人。然后,老伯伯就走了。
第二天,有几位年轻的少妇结队来东沙办公室转一圈走了。
第三天,有几位小后生也进来瞧瞧走了。
第四天,来了一帮小朋友,探头探脑地走进东沙办公室,他站起来想招呼时,小孩子们哄笑着全跑了。
东沙觉着事情有点蹊跷。回家时和老婆如晶说了办公室发生的奇事,如晶笑着说:你多幸福呀,有这么多人来看你,证明你长得帅呗,也证明我眼光不错。东沙嘴一呶说:我说正事,别开玩笑。
那天,东沙把办公室主任叫来,说:你没把好门呢。主任说:您交待过的,只要是群众来找就不许阻拦。东沙看了看主任,说:我是这么说的,可他们不说话,你说这事怪不怪?我算了一下这星期来我办公室不说话就走的群众有17名。你帮我调查一下,我想搞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几天后,受命而去的办公室主任向东沙报告,没说话就先笑。
东沙说:我叫你办的事情怎样了?
主任嘻嘻笑起来。
你笑啥?给我严肃点。东沙说。
主任继续笑。
难道你也学会了不说话?东沙问。
镇长,他们都是来看你的,都想找您说说话。主任笑着说。
我知道他们是来找我的,可他们一个也没说话呀,真是莫名其妙。东沙说。
呵呵,镇长,情况是这样的,当初来的那位中年男子是张村的,单身,平时游手好闲,不和村里人打交道。主任说。
那怎么了?东沙问。
我调查过了,中年男子认为村里人都看不起他,于是来找您说话。上回从您办公室离开后,就在村里到处炫耀,说和镇长您说过话,他光荣着呢。主任笑着说。
和我说话又怎么了?东沙不解。
现在村里的人觉得他很了不起,全对他刮目相看。我听村里的人说,他来您办公室的时候,镇长您很客气地亲自给他倒了两回茶。我去他家时,他连连称赞镇长您是好人,没官架子。主任说。
哪位群众来我办公室我不倒茶?!这也要弄出声响呀!你没调查清楚吧?东沙说。
真的,我走遍了全村。我调查的很仔细,后来到您办公室来的群众也都是张村的,起先群众们不相信他的话,猜测着那人和镇长您有亲戚关系。甚至有群众不服,说他算个鸟呀,这样的人也能和镇长您说上话,他们更配。不过,最近村里人都开始相信他的话了,因为很多人都亲眼目睹了您的风采。主任又开始笑。
天下竟然还有这样的事,这人现在如何了?东沙说。
他好像境况不错,村里人都说他一夜间像换了个人,不光脾气变了,而且很乐于助人,大家现在也乐意和他说说话了。主任说。
我一直以为只有有事的人才来镇里上访,真是想不到。东沙也哈哈大笑起来。
那天是星期天,在家休息的东沙突然接了一个陌生电话。
哪位?有事吗?请说话。东沙问。
电话那头传来一阵嬉笑声,然后“嘟嘟嘟”挂了机。
东沙推了推熟睡中的如晶,郁闷地说:我担心的事终于来了,现在他们全知道我的手机号了。
如晶在梦中迷糊着说:等一下和我说说话,现在睡觉。
还 行
东沙坐在办公室软绵绵的椅子上抽烟,显得有些郁闷。一早上班,他就挨了来检查工作的领导一顿批评。领导批评他,是因为他回答错了问题。他百思不得其解,我哪里有错呢?
领导提的问题很简单,询问他最近工作忙不忙。东沙回答:很忙。东沙觉得自己讲的是实话,最近忙得连星期天也没时间陪老婆上街。可是,领导对他的回答不满意,领导说:你是班长,班长做事重要的是运筹帷幄把握宏观局势,具体的事让下面的人去干。东沙解释说:我是这么做的。领导说:那怎么会忙呢?
东沙感到受了委屈,一个上午坐在办公室里,满脑子里回荡着领导的提问。他想:难道我真回答错了吗?难道别人不是这么回答的吗?
他叫来办公室主任,先是交待工作任务,然后转弯抹角地试探问工作忙不忙。主任说,领导叫我们做什么就做什么,从来没在意过忙与不忙。东沙惊奇地看了看办公室主任,感觉他的回答的确和自己不一样。
东沙后来试着打电话给自己一位同学,问对方工作忙不忙?同学说:要说忙的话,其实也没怎么忙,要说不忙的话,其实有做不完的事。东沙听得一愣一愣的,觉得同学的回答尽管有些颠三倒四,不过的确也在理。
东沙出门散心,遇见年轻的门卫。东沙随口问道:忙不忙?门卫激动地说:领导好,我们忙的是眼睛。东沙又是一愣,觉得门卫的水平比自己要高。一刹那间,他怀疑自己可能是错了。
下午的时候,又有领导来镇里。东沙生怕领导又问同样的问题,就抢先着说:领导,最近工作忙不忙?领导看了看他,说:由你们一帮能干的干部在下面顶着,我们就不忙。东沙暗自赞叹,领导不愧是领导。
回到办公室,东沙反思着,如果我当时说不忙呢?领导是不是该表扬自己。他有点后悔自己回答得过于简单,如果遇到多虑的领导,说不定在想自己说领导闲了呢。
晚上回家,老婆如晶问他:今天忙吗?东沙说:你怎么也问这个问题?我说忙你该如何作答,我说不忙你又该如何作答?如晶说:瞧你这个人,忙是好事呀,说明你在做事。东沙一脸不悦地说:可领导说有水平的人都不忙,早上刚挨批了呢。如晶说:那你该说不忙。东沙叹口气说:就在刚才,遇到住同小区的一位老领导,一上来就问我工作忙不忙。如晶问:你怎么说的呢?东沙说:我再不敢说忙了,可是老领导说乡镇工作千头万绪怎么可能不忙,老领导批评我没用心做事。如晶呵呵一笑:那再改成说忙吧。东沙瞪了她一眼。
女儿来电话的时候东沙正好在看电视,女儿在电话里问:老爸,你工作一定很忙吧?东沙一骨碌从沙发上坐起来,他想:怎么又是同样的问题呢?东沙说:叫我怎么回答你呢?女儿在里面笑:忙的话说明老爸过得充实,不忙的话陪妈妈聊聊天。东沙被女儿说得有点感动,问女儿在学校里忙不忙。女儿回答:还行。还行是什么意思?东沙突然间像被什么触动了。还行就是还行呀。女儿说。东沙大笑起来,站在一旁等着接话筒的如晶被吓一跳。东沙笑着说:我找到好词了。如晶一头雾水地问:什么好词?东沙说:还行。
翌日,正准备着上班的东沙遇到了新领导来检查工作,领导问他工作忙不忙。东沙脱口就说:还行。领导笑笑说:看来你在乡镇干得不错嘛。
领导走后,东沙坐在办公室软绵绵的椅子上又开始抽烟。他情不自禁地从抽屉里取出一面小镜子,他问镜子里的自己:忙不忙呀镇长?镜子里的自己说:忙。东沙瞪着眼睛说:错了。他接着又问镜子里的自己:忙不忙呀镇长?镜子里的自己说:不忙。东沙握紧拳头说:一派胡言。东沙再问镜子里的自己:到底忙不忙呀镇长?这时,镜子里的自己咬文嚼字似地说:还行。东沙终于开怀大笑。
应 酬
东沙说:晚上不回家吃饭。老婆如晶问:又有应酬?东沙说:是的。如晶说:这个星期你可没回家吃过饭。东沙笑着说:没办法,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如晶说:我理解,只是担心你的身体。
去了乡镇的东沙很忙,连他自己也不相信怎么会有这么多工作上的应酬。他留意过,最高纪录是有一次连续二十天没回家吃过饭。县城上班的时候应酬也多,但绝不像现在一个月才能零星地陪老婆吃上一餐晚饭。有时候他觉得很对不起如晶,一个家庭时常像散了架似的就不成样子。东沙在老婆面前最堂而皇之的理由是早餐天天一起吃,如晶最恨他这么说。东沙一开口,她就把筷子往碗沿边一搁,随后不开心地脱口一句:你还是别回家算了。
那天晚上,东沙很难得回家吃饭。如晶说:真是稀奇事。东沙说:我比你还觉得稀奇呢。如晶说:我想和你谈谈。东沙微笑着说:不是谈离婚的事吧。如晶像瞧陌生人似地看了看他。东沙说:谈什么?如晶说:谈吃饭。东沙一听开怀大笑:你不会怀疑我说谎吧?如晶很认真地说:我想听听你干吗有这么多应酬。东沙又笑:真是新鲜事,我一说你输了咋办?如晶说:输一局亲一口呗,如果我最终赢了,你得全还给我。东沙大笑:好。
如晶于是问:今晚本该陪谁吃饭?东沙说:县长。如晶说:我输了。如晶亲了东沙一口。
昨晚陪谁吃饭?如晶问。昨天市里来领导了,检查我们的工作。如晶说:我输了。如晶亲了东沙一口。
前晚陪谁吃饭?如晶又问。前晚是和镇里的企业家一起吃饭的,他们是我的财神爷。如晶说:我输了。如晶亲了东沙一口。
再前面一个晚上呢?如晶问。我想想,噢,记起来了,和镇里的工商、财税、电力、农村信用社等几个部门一起吃的饭,这么大一个乡镇,我得依靠他们。东沙说。如晶说:我输了。如晶亲了东沙一口。
上周几餐饭又和谁一起吃的?如晶问。上周的饭还能想起来呀,你也真是的。东沙边说边扳起指头。说个大概就行。如晶说。上周有一餐是陪外省客商的,他们准备来镇上投资办厂。另一餐是镇里请县属各部门负责人,前一阶段镇里搞了不少建设,我们得感谢各部门支持。再一餐是镇里退下来的老领导老同志集体重回故里,我得罪不起只能陪着。还有一餐是送新兵去部队,县人武部的首长都来了……东沙说。如晶说:我输了。如晶亲了东沙一口。
那么,再上个星期呢,能想多少就多少吧。如晶问。再上个星期就更多了,我们镇里工作得到上级肯定,很多市、县级的试点工作都放在我们镇里。东沙说。都有哪些昵?说来听听。如晶说。起先是全市党建工作现场会,各个县区的领导都来了,我这个小官儿不能逃避吧。后来是新农村建设全县试点工作,县里领导和各乡镇的负责人都来了,我得尽地主之谊吧。然后是县里维稳工作经验交流会在我们镇里召开,还有消防演习搞得声势浩大,再有就是邀请了一所知名大学的教授来授课,学校安保工作大检查,还参加了一个高中同学会……东沙一口气说了一大串。如晶说:我输了。如晶亲了东沙一口。
明天开始你又有哪些应酬呢?如晶问。明天开始你会吓坏的。东沙说。为什么?如晶问。明天开始临近年底了,各类考核都要开始了。东沙说。考核也要吃饭吗?如晶不解地问。考核不用吃饭,问题是来考核的都是上级部门的领导,我得汇报工作吧,汇报完了总不能让领导饿着肚子回去吧。东沙说。如晶听着卟扑一笑:说来听听都有哪些考核。这个能数得清吗?不光是晚餐我得应酬,恐怕有几顿午餐我也得去陪。我列个单子给你看吧,周一是年度工业指标完成和招商引资考核、周二是文明创建、报刊征订和土地流转情况考核、周三是牲畜防疫、退耕还林、渔船安全和计划生育考核、周四是森林防火考核,好像还有人大、信访工作考核,周五上午是环境保护考核,下午是美丽乡村建设考核,周六倒是没考核,不过有上海客商过来考察旅游,周日现在还没定,估计也会有应酬上的事……东沙不停地说着。如晶说:我输了。如晶亲了东沙一口。
其实有些考核你可以交给下手去应酬的,自己用不着这么累。如晶心疼地看着东沙。是呀,下周每天有几个考核,总有一个得轮上我,我现在担心班子里的人手不够呢。别的乡镇都是主要领导陪同,我能不陪吗?不陪说明我们不重视,弄不好会扣我们的考核分数。东沙很无奈地解说着。
你以前喜欢看书的,现在没时间了吧。如晶问。看什么书哟,点菜还来不及呢。东沙笑。抽时间别忘了健身锻练,我看你健康体检表不是很乐观的。如晶说。我现在中午坚持打乒乓球,技艺提高了很多呢,只是午睡的时间少了许多。东沙说。如晶靠在东沙的肩膀上,她头一回觉得自己男人的肩膀其实也很脆弱。
老婆,你该赢我一局的。东沙说。赢不了。如晶叹着气说。再怎么着你也该赢我一局。东沙又说。我输了,我现在除了担心你身体,还担心被人误解。如晶边说边紧紧地抱住东沙,她深深地吻住了东沙的脸颊。东沙感到脸颊上湿润润的,那是老婆如晶的眼泪。
找领导
东沙有事去找县领导,他对司机说:快,我有急事。
司机知道东沙镇长是急性子,就赶紧开来车子。司机问:去哪里?东沙说:县政府。司机说:县政府昨天刚迁入新大楼呢。东沙说:多嘴,难道我不知道?
东沙去县里找林副县长,他有要紧的事汇报。可是,林副县长去市里开会了。秘书说:今天来县政府大楼的人,东沙镇长最有水平。东沙惊讶地问:怎么了?秘书说:我们昨天才搬过来呀,很多人找不着领导,你却一找就找准了。东沙笑笑:碰巧的,新大楼门牌号一换,确实搞不清东南西北了。
东沙后来去找秦副县长,秦副县长也和自己的事有关系。他很随意地推开门。其实,他不清楚房间内领导的身份。东沙小心地把头伸进去张望,却冷不防听见里面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东沙被吓了一跳。里面的人问:干吗呢东沙镇长,鬼头鬼脑的。东沙一听是张副县长的声音,结巴着说:没事,领导搬新办公室了来走走。
本来去找秦副县长的东沙不经意间走错了办公室,他觉得有些尴尬。不过错的也不一定全是坏事,他想:既然来了,熟悉一下领导的办公室也好,说不定明天自己就有事情来找领导汇报了。东沙后来果真又去串了几个领导的门,领导们都在忙工作,东沙招呼一下就离开了。
秦副县长身体不适在家休息,是后来有人告诉他的。东沙有点失落,他今天的确有重要的事,可是找不到自己想要找的领导。从县政府出来,他自言自语着:找领导太难了,该找的不在,不想找的全在。
回来的路上,老婆如晶打来电话。这些年来,东沙对自己的老婆一直很欣赏,有事没事和她聊聊工作上的事,关键是如晶总能找到解决问题的办法,这让他很佩服。有一回,他对如晶说:你可以当镇长,甚至县长。如晶说:家里有一个当着就够了,要这么多干吗?如晶问他晚上有没有应酬。他一脸不开心地说:事情还没搞定呢,吃什么饭嘛。如晶问:又怎么了?东沙简单地说了刚才找领导的事。如晶果然开始数落他:有你这么找的吗?天天说工作忙,原来尽做白忙活的事。东沙说:找领导当然得上门去,要不然领导一天到晚煲电话粥了。如晶说:如果有群众找你呢?也不能打电话?东沙愣了一下,不语。
东沙回到了自己办公室。办公室主任汇报说刚才有几位群众找他,大老远跑过来已是第三趟了。东沙一惊,果真被老婆一语中的。他问:人呢?办公室主任说:走了。
东沙突然有了打电话的冲动,他很少有过像现在这样迫切想打电话的念头。他拿起手机挂通了林副县长。林副县长说:我明天就返回,立即商量。东沙又给秦副县长打电话,秦副县长说:立即来我家里,现在就商量。
打完电话的东沙忽然间一个人傻笑起来,然后起身打开窗户,呼吸了一口外面新鲜空气。
东沙叫司机备好车,他马上要走。司机说:这回去哪?东沙说:县政府,不,秦副县长家。
东沙拎上包,准备下楼。这时,办公室的门打开了。进来几位群众。东沙问:什么事?
群众说:急事。东沙说:等我回来行吗?你们先找分管副镇长,我现在也有急事。群众说:这事只能找镇长解决。东沙瞧了瞧手表,说:大家坐吧。
晚上,一脸疲惫的东沙回到家。
如晶已做好晚饭,如晶笑着说:找到领导了?
东沙说:找到了。
如晶说:先吃饭吧,别又东想西想了。
东沙提着筷子说:我在想,在我找领导的时候,原来群众在找我。
如晶转移话题笑:这等于说我想你的时候,你也在想我?
东沙莫名其妙地看着如晶,说:去你的,你想我的时候,我在想女儿。
瘪不下去的肚皮
东沙决定推掉所有不必要的应酬,他再不想频繁赴宴了。
东沙之所以做出这样的决定,是因为当了镇长后体形开始变得富态起来,更因为富态的东沙给自己惹来了不少烦心事。
去了乡镇还不到两年,东沙的体重骤增了三十斤,医生告诫他再这样下去会得肥胖症。老婆如晶也和他闹不愉快,如晶说:有这么不节制的应酬吗?早晚撑死你!朋友们也戏笑他:这镇长当得悠闲,瞧,心宽体胖。东沙说:我天天任劳任怨哪来的悠闲,这富态是应酬出来的。如晶又说:人家怎么不胖?东沙说:我天生的,喝矿泉水也会胖,你叫我咋办?有一回,东沙看见网络上有帖子说贪官大多数都富态。他自言自语道:什么狗屁理论,我是好官呢!
不管怎么说吧,东沙还是对自己渐渐隆起的肚皮表示了相当的警惕。在家里,他时不时地去照下镜子,顺便拍几下肚皮,然后叹息一声上班去了。晚上回家,一路打着饱嗝的他老想着怎样把刚吃进去的东西抠出来。东沙的手渐渐养成了按肚皮的习惯,有事没事两只手就会交叉着进行,有拍马屁的时常过来问:镇长你是不是不舒服?为了遮掩住肚皮,东沙现在特期待冬天,他想着到时可以穿较宽松的衣服。可是,这个夏季实在有点漫长。失望的东沙不得已给自己起草了一份瘦身方案,方案具体而翔实。那天,东沙笑着对如晶说:我决定减肥。如晶白了他一眼说:你在做梦吧。东沙咬了咬嘴唇巴没吭声,他想:走着瞧,我的肚皮一定会瘪下去的。
东沙到底是一镇之长,做事雷厉风行,说干就干。东沙对办公室主任说,以后除了必要的应酬外一律回绝。主任问:怎么划分必要呢?东沙说:哪个必要哪个没必要你不知道?主任轻声说:好像都很必要。东沙生气着说:怎么会没有呢?都是你们这帮人把我捣鼓成现在模样的。主任喏喏地说:下午黄副县长来检查工作,推吗?东沙问:你说能推吗?主任说:推掉吧。东沙发火道:胡扯!
东沙比以往早起了,那是他要去跑步锻炼。在别人眼里,应酬也许只是吃一顿饭问题。在东沙眼里可不是这样子,很多时候,应酬还包括陪客人去OK厅唱歌喝酒,完了弄不好再陪吃夜宵。昨晚他又参加了应酬,大清早,他就鼓励自己:不停跑步可以抵消体内能量。如晶又笑话他:少吃点用得着这么折腾自己吗?
参加应酬不喝酒是不可能的,曾经喜欢喝白酒的他,因为怕醉酒伤身改喝了啤酒。现在啤酒肚出来了,他又改喝白酒。其实,他现在特想喝清凉的啤酒。
东沙还突然间羡慕起身材好的人,他从来没这么仔细去研究过一个人。单位里身材好的人很多,任何一个人从他身边走过,他的两眼就会发绿。他郁闷:人家的身材咋就这么整齐呢?东沙有时故意叫下属来自己办公室,聊着聊着就聊到保养身材的事。很多下属私下说:镇长真好,能倾听下属的意见。
东沙的应酬少了,那是他忍痛割爱的结果。不过,外面也有了传言,说东沙一个小小的镇长架子比县长还大。这让东沙始料不及,他一遍遍地向对方解释自己出差去了。东沙苦笑着对老婆如晶说:我不得不说谎话。如晶笑笑不语。昨晚,他又躲避一个局长,没想到这位局长是来调研项目的,本来经费是铁板钉钉的事,结果到手的肥肉让别的乡镇抢走了。他懊恼得要命。让东沙哭笑不得的是,那天早上刘副镇长来找他,刘副镇长说:能不能换一个代酒的人,瞧我的肚皮凸出来了。东沙瞪了他一眼说:这是工作。
东沙感到自己的肚皮已经影响了全镇的工作,他决定修改自己原定的减肥方案。那些上级领导、投资客商、管钱局长和自己需要求靠的人,重新又打上了勾。另外,他又补了不少人,像镇里的企业、供电所、工商所、财政所、信用社、学校、医院、社区……他后来不敢再补了。东沙知道,这些人只是镇级层面的小人物。不久,他发现修改的计划又回到了过去。他也重新回到了无休止的餐桌上。
心力交瘁的东沙终于承认了自己的失败,他对老婆如晶说:以后再也不发誓了,不是自己不想,是根本没让自己想的空间。如晶心疼起自己的男人,如晶说:我知道你一直在努力。东沙头一回像孩子似地抱着如晶哭了。
那天上午,还处于酒精麻醉的东沙昏头昏脑地去上班了。刚到单位门口,就被一群信访户围住了。东沙不断地作着解释与劝说,一直到傍晚才结束。东沙筋疲力尽地回到办公室,一看有不少电话没接,他暗自开心,庆幸自己逃过了一次应酬。东沙忙不迭地打电话,他今天找到了一个堂而皇之的理由。
东沙破天荒头一回这么早回到家,如晶愣愣地看着他:这么早?东沙倚着门笑着说:今天饭局被搅了,回家的感觉真得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