刹那间的忧伤
2011-11-21王书鹏
王书鹏
刹那间的忧伤
王书鹏
伊莱娜
伊莱娜·内米洛夫斯基(1903—1942),犹太人,出生在俄国。父亲是银行家,孩提时代,全家过着丰裕自在的生活。俄国十月革命后,作为银行家的父亲被宣布为布尔什维克通缉的要犯。全家辗转逃到法国,凭借对分行的经营,全家很快又过上了以前的生活。她是爱好写作的,伊莱娜以描写犹太银行家的《大卫·格德尔》一书闻名于法国文学界。这时战争爆发了,法国很快臣服于德国,针对犹太人的法令一道接着一道,最后把犹太人限制在集中营里。伊莱娜和丈夫携两个孩子躲在法国一个小城镇里。
时局对犹太人而言,是越来越不利了。每天早晨,她独自出门,坐在松软的草地上,开始写作。她已经预感到自己来日不多,她坐在松软的草地上,好像陷身于汪洋大海上的一叶孤舟,无人搭救。
死亡已经临近,可还在不停地写,已经嗅到了死亡的气息,还在构思着作品。争分夺秒,马不停蹄。细小的字体在白纸本上密密麻麻,铺天盖地。她在第一页上写道:
为了举起如此沉重的负荷,
西西弗斯,我需要你的勇气,
我并不缺少完成这项工程之心,
但是目标长远,时间却如此短暂。
不停地在纸上走笔,人物依次出场,对话、事件、结构等等,其中不乏幽默,尽管是苦涩的,好似罗丹手下的泥土,一点一点的有堆砌的痕迹,可是人们能嗅到生命的气息。
终于不能再写一个字,法国宪兵队把她带走了。
被捕前,她认真地给孩子的监护人写了遗嘱,什么东西还算值钱,可以卖掉,孩子生病了,要去找哪位医生……此时,两个孩子一个十三岁,一个五岁。她的丈夫,也很快被带走。犹太人集中的地方——集中营。
孩子在监护人的带领下,东躲西藏,活了下来。孩子还小,可是已能肩负起重任,或者说,这样的担子压在一个十三岁的女孩子身上肩上,有些沉重。可历史证明了她的孩子不是一般的孩子,放着手稿的手提箱一直在孩子的身旁,不离须臾,战争也罢,和平也罢,直到女孩变成了老太婆。
知是圣物,可不曾目睹圣杯的模样。也许是不愿回忆,也许没有适当的心情。
原来以为是母亲的日记,可细看,才知道,是小说手稿。密密麻麻的字,从纸张的左上方一直写到右下脚,没有一个空处。
作品的题目是《法兰西组曲》。
一本没有写完的书,可是散发出熠熠光辉来。计划是五部分,只写了五分之二。生命终结了,可是想象还在延续——
整理母亲作品的重任落在一个孩子的身上,当年,她十三岁,现在的她,已是老太婆。透过泪眼,她仔细地辨认密密麻麻的小字,然后把它们一个个输入电脑。看来很简单的事情,却是肠断心碎的艰难旅程。面对书稿,她好像又回到十三岁的年纪,母亲被法国宪兵带走,此后不再见面。1942年夏,她的母亲被德国人杀害于奥斯维辛集中营。面对这个世界,三十九岁的母亲想了什么?没人知道。但起码一点可以肯定,那是她的孩子和书稿。
作者的肉身消失了,可是另外一个人却在曲折幽暗的历史隧道中站立,和人们面对面了。她其实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群人,这样一群人站在她的背后,他们是:大卫·格德尔、佩里岗一家、作家科尔特和他的情人……甚至还有怯生生戴着旧式眼镜观察世界的契诃夫。
2004年《法兰西组曲》在法国首次面世并获得雷诺多大奖,这个奖项颁发给死去的人。以前没有过,以后也不会再有。
没有犹豫,我打开电脑,直接登陆网上书店,把属于伊莱娜·内米洛夫斯基的中文版图书全部放在购物箱里。
网上书店不但优惠,送货速度也快,几本书一起来的,精装简装一大摞。《大卫·格德尔》、《舞会》、《狗与狼》、《法兰西组曲》,跨越六十年的光阴,去法兰西,巴黎,和才情卓越却以悲剧完结的女作家会晤,见证历史的滚滚惊雷和绵绵细雨。134元。不贵。
倘若见到,我不会请她签名,只是说:“您的书,已经出版并为世人瞩目,看,这些都是中文版,这些字是汉字。”只和她说这些,然后离开,不管身后有怎样的滚滚惊雷绵绵细雨和脸颊上连绵不绝的泪。
薪火
在罗曼·罗兰的心目中,托尔斯泰是自己的老师。在茨威格的心目中,罗曼·罗兰是自己的老师。他们怀着无比尊敬的心情,给自己的老师写下传记。正因为有心灵的相通,这样的传记读起来让人如沐春风,灵魂为之一振。散落在世界上的许多小火种,蔓延不熄,究其根源,其实只是来源于几把大火。
里尔克崇拜罗丹,宁愿去做他的秘书,替他处理日常闲杂事务。他眼睛里的罗丹和罗丹的雕塑,自然也是充满了魅力。帕斯捷尔纳克,作为里尔克的追随者,写出了《日瓦戈医生》。
案例为50个酚类化合物麻醉毒性的QSAR研究,样本量N=50,提取可能影响麻醉毒性的结构特征参数有M=135个变量,经过变量筛选获得构效关系的统计模型、多元线性回归方程:
既然传承薪火,就得承受苦难。普罗米修斯的命运就是他们的命运。结果是,茨威格自杀了,怀着对人类的爱与绝望。帕斯捷尔纳克含冤去世,尽管他早已不看报纸,不听广播,可是他心里清楚,到处都是对他的咒骂声。
这样的日子是怎样的日子。
儿子上三年级的时候,老师布置的作业是搜罗名人名言,于是高尔基的一句话被他抄在本子上。终于知道高尔基了。
他和我开着玩笑,从我手里夺过书,放在桌子上。
“你知道这是谁写的吗?”
我指着才从他手里掉落的书。
“谁?”
“是吗?”他的眼睛睁大了,立刻返身从桌子上拾起书,放在属于自己的一摞子书上。不管怎样,他已经知道,有一块巨石上写着高尔基的名字,并且他已经触摸到了这块巨石。
莱蒙托夫
喜读书,可是已经很少读到击打心灵的书了。也许遇到的好书太少,也许自己的心灵已是死水一潭了,再怎样也泛不起波澜了。
小时候,父亲买了一本书,我很喜欢。
书名叫《外国文学艺术家逸事》。灰色的封面,几个重叠的外国人白描头像。
里面的一章,击打着我的心灵。那是关于莱蒙托夫死的一章,详细记载着莱蒙托夫决斗而死的事。
之所以击打心灵,一来震撼那些人,竟然为了维护自己的名誉,和侮辱自己的仇人持枪对射。二来最伟大的诗人竟然在这次对射后再也没有起来!
三十年后做此总结,大概不会错。
还有,书里激荡人心的描述也是吸引我的原因之一。
我沉浸在其中,不能自拔。
中午下学途中,我拦住了我的一个同学,我要告诉他关于莱蒙托夫死的故事!
管他知不知道莱蒙托夫!
同学很配合,乖乖听我讲。有一个词阻拦了我的讲述,当时,我连“障碍物”是什么也不知道。
可这又有什么关系。
我照着书上的原话叙述着这段话。
高高的收银台上,收银员好奇地望着我语无伦次地给另一个同学说着什么。我真的很激动。
故事终于讲完,我说:“回吧。”确实已经很晚了。其实中午回家吃饭要紧。
多年以前收拾家,这本书就夹杂在其他书里,被搬来搬去,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我瞥了一眼封面,没有打开它,我知道,在里面,莱蒙托夫死了。
这本书现在应该还在,如果花些力气找的话一定能找到。莱蒙托夫夹在别的书里和自己的仇人决斗。他为了自己的尊严举枪,这次,他输了。
责任编辑/鲁顺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