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找到自己是多么困难
2011-11-20胡弦
胡 弦
农历九月初五
午后,时闻汽笛,纸币里藏着国家的血压。
风从仿古建筑的屋檐上滑下来,仿佛要证明,某种高处的东西是对的。
电视里只有华尔街的风暴,所以,我看书:《净土五经》第五十二页:一心智慧,转相教化;另一经书的同一页,圣人言:汝无罪者,可拿起石头……
天堂里有人在搭梯子,有油漆味,有桂花香。壁钟用内省的脚步平衡着时间。滴答声细小,却足够让远方轨道上,一列奔驰中的火车渐渐把呼吸放平稳。
搬迁
——接近尾声。椅背上的线条
滑向另外的空间。
我坐下来,望着桌子上的光,那是
长久抚摸产生的意义。
书在纸箱里,字在黑暗里。
氧气有限,曾被反复谈到的启示
仍无法摆脱窗帘和胶带的牵制。
挂钟用嘀和嗒
区分着时间的原声与回声。
“哪一声更重要?或者
是机械的区分带来了两种重叠的意义?”
换气扇嗡嗡响,把室内的寂静
抽往外面的空气中。
搬运工还没到,
楼梯无声地向下旋转。我知道,
过不了多久,脚步声就会从那里出现。
——脚步声总是从那里出现,从
永远消逝的人,和等候者之间。
舞蹈
……大家在跳舞。
磨损的曲子上是旋转的黄昏。
这时,一只蚊子加入进来,带着它的曲子。
那曲子单调,没有节奏,不能用来跳舞。
“蚊子有没有听觉?”
没有回答。所有的人都在跳舞。
沉默者的路和蚊子的吸管
长长的——里面是空的。
交织
她谈到某人,谈到
与他年龄不相称的活力。
她闭着眼。他忙碌。声音
从没关好的窗子进来:琴声、刹车声、风
声……
生活交织在声音里,樱花
颤动在自身麻醉剂般的香气里。
街边,有个电工抱着电线杆,像在交媾。
经过处理的电流被送往远方的
电影院。那里,忽明忽暗,荧幕上
虚构的命运正在变成现实。
随摄像师航拍一座古镇
码头上的旧机器有宁静的苦味,
江水无声的奔流,来自废铁的沉默。
一阵风俯身到江中饮水,堤上的人
像梦中人。
他们的倒影在水中晃动,群山
也在那里晃动,带着歉意。
店铺的板门灰闷闷的,
猫在瓦片上屈身前行。
据说它久久蹲伏的某个脊头
连着我们的前世。
磨光的石板路,越来越接近穷人的耐心。
主动,就是学生实现成长目标的过程中,制订目标的主体表现出来的主动性。主动面对目标,主动分解目标,主动实现目标,主动反思解决问题,主动总结经验。这个过程中的主动性,是目标实现的动力,更是推动目标实现的核心,它表现出我们实现目标的内心需要,是人成长内驱力的表现。
在高处,我曾想对生活作出概括,
而街巷、江水、屋顶……分行,交叉。
精致的结构间,忍受之物,
仍是难以拆解的实体。
冬日黄昏
寒雨催促,前几天下的雪已消失。
在莫干路,我同一个苏北民工交谈,说到
四百年前,我们的祖先可能在更遥远的山
我们抽烟。我想起穿越故乡的火车,
他回忆起命运中一节老是喀吧作响的指骨。
而后他刨地,使劲地,刨出沥青、石块、不
明之物的根须
走出几条街,我仍能听到那洋镐的声音,仿
佛
庞大的城市有人在动它的趾骨,仿佛
雪不会无缘无故消失,被混淆的日子
仍然是可以区分的。
卡通
女儿把我画下来。
我去看时,那叠画里有许多人,
却没一个像我。
记得她小时候画卡通,
柔弱的小手指
和一根根线条搏斗;
现在,那些碳块软到一碰就断,
她也到了稍一用力
就会把某些东西搞坏掉的年龄。
也许没有真正的准确性,女儿
只想从复杂的线条间
找到一个可以被抽象的父亲。
她有些着急,一如我怀着某种
被画中人篡改的恐惧。
——要找到自己是多么困难。
是的,我该好好看看这些像,或许,
分清和似是而非的人群的区别
比认出自己要麻烦得多。
黑夜之歌
夹竹桃开着有毒的花,
灵车通过大街,有人在哭。
花香,灯火,醉酒的人,
黑夜把它们糅合在一起,
悲伤就是这样的存在吗?
凄凉,夹杂着星星点点的暖意。
焰火过后,有人坐在黑暗中。
有一天当我死去,
应该也是这样的夜晚吧,
有欢笑,有光,被香气抚慰。
有人在街边走,不记得什么,
——走在模糊往事的边缘。
有些事确实发生过
有些事确实发生过,
比如吹向玻璃的风,
比如窗外悬铃木的摇晃,一次又一次
它的铃铛试图发出的响声。
黎明的大理石上满是露水,
教堂的椅子干干净净。
有些事确实发生过,
在电梯里,我按下要到达楼层的数字。
而有人袖着手,据说,他们可以一直
上升,到达太空。
晚上六点,我吞下玫瑰的香气。
我觉得,我正是从前某个在恋爱的人。
而玫瑰正是星星,
星星正是知更鸟的叫声。
有些事确实发生过,
甚至,发生在被规划的未来中。
而那被遗忘绑走的,
已在远方的灯火下得到确认。
素描
于是灯光迎向来自窗口的光。
(空气中,有类似你眼神的噼啪声)。
是什么让两种光专注于碰撞而非
自身的亮度?(仿佛躯体,那受过折磨的部
分
才是可靠的)。
发丝透明于
对两种光线关系的处理。
——和解如此抽象而在你
身体两侧,它们各自占领并觊觎
更多的位置——跟随你的移动。
而当你笑,室内到处都是反光。
——你说话,已没有声音(瞧我这不中用的
听觉)。
为你笑容的出现空气已
提前裂开。我意识到:这才是
那唯一能给我带来伤害的光。
(犹如光源本身也是光的产物。你的身体
曾被过度描述但仍存在多于秘密的陌生。
而笑容是你释放的一小部分光,那在其中晃
动
并被重新获得的安宁,
才是真的安宁)。
——是的,我意识到我也在裂开而其它的光
都是无辜的。
空楼梯
静置太久,它迷失在
对自己的研究中。
……一块块
把自己从深渊中搭上来。在某个
台阶,遇到遗忘中未被理解的东西,以及
潜伏的冲动……
——它镇定地把自己放平。
吱嘎声——
隐蔽的空隙产生语言,但不
解释什么。在灰尘奢侈的宁静中
折转身。
——答案并没有出现,它只是
在困惑中稍作
停顿,试着用一段忘掉另一段,或者
把自己重新丢回过去。
“在它连绵的阴影中不可能
有所发现。一阶与另一阶那么相像,
根本无法用来叙述生活。而且
它那么喜欢转折,使它一直无法完整地
看见自己。”
后来它显然意识到
自己必将在某个阶梯
消失,但仍拒绝作出改变。固执的片段
延续,并不断抽出新的知觉。
“……沿着自己走下去,仍是
陌生的,包括往事背面的光,以及
从茫然中递来的扶手。”
玻璃心
出于对现在的尊重,它在
打定主意的某个地方,为光线
装上关节,并就此使虚像
从实体中析出……
技巧仍然是重要的。当事物被界定,已是新的位置。
原来的还在那里并与现在同在,但有了可见与不可见之分。所以
“现在才是一切,而凝视不是。”
确乎如此:所谓意义的源泉
在于某个可供遵循的角度;
“一如万物的位移,来自我们内心偶尔的呢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