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声微型小说两题
2011-11-20今声
今 声
今声微型小说两题
今 声
好人阿军
阿军8月1日出生,父亲给他取名刘建军。他从小乖巧,左邻右舍都亲昵地叫他阿军。阿军18岁入伍,在部队干了8年,连续多年被评为学雷锋先进个人,官至连长,复员后进县机关工作。他手脚勤快,为人随和,大家都说他是好人。
好人阿军到地方工作还保持着部队的作风,虽然当了副局长,却没半点官架子,自己办公室扫地板,洗茶杯都是亲自动手。上世纪九十年代初,各科局泡茶喝开水都得到50米外的机关食堂提开水,阿军总是比别人早上班,把各科室里的热水瓶拿去装水。几个年轻人看阿军副局长老是以身作则,觉得挺不好意思,私下里轮流提早来打开水,但有时还是跟不上阿军的脚步。有一次,阿军左右手各提着三支装满开水的热水瓶,不知什么原因,其中一支瓶盖掉出来,滚烫的开水淋到他的脚上,疼痛难忍。阿军手一松,热水瓶全部掉到地上,结果双脚被烫得脱了一层皮,红肿得像刚蒸熟的大馒头一样,住院了一个星期,伤还没痊愈就跑回来上班。
前年的一个晚上,阿军的几个战友聚会,喝完酒回家的路上,他突然听到左边巷子有异样的动静,他回过头朝那巷子快步跑过去。朦胧的星光下,他发现一个男的跨在摩托上,另一个男的抱着一个姑娘要坐上摩托车,女的在用力地挣扎。他在冲过去的同时大声呵斥道:“放开,你们在干什么?”那个男的愣了一下,吼道:“她是我老婆,你管不着!”阿军快速把塞在姑娘嘴巴的毛巾拉下来,他从她的服饰发现这姑娘很像县宾馆的服务员小洪。这时,姑娘惊慌地喊道:“叔叔,快救我,我不是他老婆。”阿军乘着酒劲一拳击了过去,那个歹徒踉跄几步,手松开了,姑娘乘机挣脱出来。见状,跨在摩托上的歹徒马上冲来助威。阿军急促地说:“快跑,我来对付,赶快报警。”那姑娘丢下自行车,连高跟鞋也来不及捡,很快跑得无踪无影。“揍死他,揍死他!”两个歹徒边喊边挥拳打过来。阿军也不甘示弱,你来我往展开格斗架势。其中一个歹徒见阿军不是一盏省油的灯,连忙抽出一把匕首,往阿军的手臂猛刺一刀,另一个歹徒顺手把他推倒在地。见状,两个歹徒骑上摩托车一溜烟地跑掉了。
阿军捂着喷血的伤口自个儿爬了起来,然后跟战友打了电话,才把他送到县医院急救。第二天,病床上的阿军还担心那姑娘有没有被吓坏了,就尝试着拨通小洪家里的电话。他讲完昨晚发生的事,小洪的父亲却一口咬定小洪昨晚一直在家没去哪里。阿军很疑惑,觉得自己肯定没看走眼。后来,他把电话打到宾馆,总台领班说小洪昨晚值夜班,很晚才回家,早上说感冒没办法来上班。听到这里,阿军苦笑着摇了摇头,样子显得很无奈。
一个周末的上午,丈母娘家里水龙头漏水,阿军带着工具和新买的水龙头要赶去安装。当他骑着摩托车经过十字路口时,看见前面一个骑摩托车的年轻人撞倒一个中年男子。那人的车子摇晃了几下终于没倒下去,然后头也不回溜之大吉。阿军马上下车把满脸是血的男子扶起来,让他坐在自己的后面直奔附近的一家医院。阿军和护士一起把他扶到急诊室的病床上,没想到那人躺下去后却昏迷过去。阿军只好掏出钱包里仅有的800元,为他先垫了医疗费。医生和护士开始为伤者输液包扎。大约忙了半个钟头,伤者才苏醒过来。当他一睁开眼看到阿军,就大声嚷开:“医生,是他把我撞倒,可别让他跑呀。”阿军一听,简直像一股妖风迎面刮来,差点儿背过气。“我……我是好心救……救你,怎……怎能……能说是我把你撞倒……”阿军急得连话都说不顺畅。“就是他,就是他,摩托车我认得。医生,快叫警察来,快!”伤者情绪十分激动。“既然人家指认是你,你就先留下吧。”医生见阿军的双手和衣服沾满血,也认为肇事者是阿军。
过了一会儿,两个警察到急诊室把阿军带去了解情况。
当天下午,警察又带着阿军到医院来,向伤者解释说,根据110指挥中心的监控录像看,是别人把他撞倒的,阿军是见义勇为把他送到医院抢救。同时要他不要冤枉好人。警察为阿军洗刷了耻辱,阿军心潮澎湃,眼眶里闪动着泪花。
后来,不知是年纪大了还是什么原因,好人阿军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性格开始变了。一天中午下班,他骑着摩托车要回家,骑到一座桥上时,有人喊道:“阿军,桥下有个洗衣服的女人被水冲走了。”阿军假装没听见,头也不回加大油门跑掉了。后来那个女人溺水死亡,有关单位在追究见死不救的责任时,阿军像鸟屎掉到头上,被严重警告处分,降级使用。原因是当时桥上那些人大都认识阿军,而且阿军是科级领导干部。此后,好人阿军像一粒泄气的皮球瘪了,整天无精打采,碰到熟人老是重复那句话:我很冤,我真的很冤。
香 烟
王老汉走进县行政服务中心大厅,看见几个有模有样的人围在茶桌旁喝茶抽烟。他连忙从口袋里掏出那包刚从商店里买来的“中华牌”香烟,憨笑着边递给大家边说:“同志,来,抽支烟,抽支烟。”
那几个人抬起头睨了一眼王老汉,只见他衣着朴素,脚上穿着拖鞋,古铜色的脸上布满皱纹,手指又粗又黑,一看就知道是个大老粗。他递烟给大家时,有人很勉强接过,然后不屑一顾地把烟丢在茶桌上;有人接过烟举到鼻孔前把玩着嗅了嗅;有人手指缝里还夹着烟却连连摇摆着手说没抽没抽不客气。见状,王老汉显得很尴尬,涨红脸站在那里不知所措。
“大爷,您喝茶。”这时,有个姑娘端一杯茶来到王老汉的面前说。
“好、好。姑娘,很感谢,很感谢。”王老汉似乎有点受宠若惊的样子点着头,微微颤抖着双手接过一次性的茶杯说。
“大爷,您来办证吗?”姑娘问道。
“嗯。我想开一间小店铺,做做动静。”王老汉回答说。
“您茶喝一下,我带你去办。”姑娘显得很礼貌。
“好、好。”王老汉喝下茶水后跟着她去办证。
茶桌旁的那些人看王老汉到办证窗口去了,开始议论起来。李兵说,你看他那双黑不溜秋的手,谁还敢抽他的烟?陈亮像发现新大陆一样,诡秘地说,你们注意到没有,他的全身打扮都值不了那包烟钱,哈哈哈!钟杰口气肯定地说,我断定是冒牌货。吴强带着同情心说,农民兄弟很冤,老是让人瞧不起。
大约十几分钟过去了,王老汉从办证窗口返回,低着头走到茶桌旁刚要跨出大门,碰巧遇到一个驻过村的干部小林。他现任办证中心副主任。
“大叔,你怎么在这里?”小林握着王老汉的手问道。
“我想开个小店铺,来办证呢。”王老汉说。
“办好了吗?里面坐,里面坐会儿。”小林热情地说,“我不久前来这里工作。”
“那好,那好。你们这里一个姑娘人很有礼貌,很客气,她带我去把证办好了。”王老汉想起刚才递烟的情景,不想再逗留,说,“我等会儿还得赶班车回去,不坐了,小林,你有下乡得到我家来呀。”
“会的,会的。”小林看他执意要走,也没再挽留。
“林副,刚才那个人是谁?”小林进来后,有人问了一句。
“王副市长的父亲呀,你们不认识?”小林说。
“嘿嘿,有眼不识泰山,有眼不识泰山。”陈亮自言自语地边说边拿起丢在桌上的香烟点着火抽了起来。刚才说“没抽没抽”的那个李兵顺手牵羊并且很神速地把别人接的那支烟拿过来抽,还感叹地说,没想到,真没想到。这烟好香好顺喉啊。有人连忙接着说,人家王副市长总不会拿冒牌货孝敬老头子嘛。吴强指着李兵挖苦说,你小子真损,嫌人家黑不溜秋的手,拿烟给你都不接,现在还抢别人的去抽。李兵毫无愧色地说,此一时彼一时嘛,人总不能死脑筋转不过弯,嘿嘿。钟杰为自己刚才说那句话感到不好意思,他吸着烟,喃喃地说,我是老“中华”,这烟好抽,是真货。真的,我不骗你们。
王老汉从行政服务中心出来的路上,一辆小车突然停在他的身边。车门打开后,下来一个年轻人。他是县烟草局的纪检组长,王老汉的亲堂侄儿王东海。
“伯伯,你什么时候来县城?”王东海问道。
“我想开个小店铺,今天出来办证。”王老汉说着从口袋里摸出那包“中华牌”香烟说,“东海啊,我刚才要去办证买了一包烟,我没抽,剩下的拿回去也没用,拿着,给你抽。”
王东海知道伯伯的脾气,也没推辞,接过那包烟看了看说:“伯伯,你这包烟是哪里买的?”
“要进服务中心旁边那间店,怎么啦?”王老汉疑惑地注视着侄儿。
“这包是冒牌货。”王东海接着说,“我马上叫执法人员去查处,你等会跟我去举证好吗?”
“可以,可以。”王老汉一听是假货,很爽快地答应。
此时,王老汉心里嘀咕着:原来是冒牌货,肯定是被看出来了,难怪刚才他们都不大情愿接。想到这里,王老汉觉得很愧疚,很对不起递烟给他们的那些人,心头酸酸涩涩像打翻五味瓶似的不是滋味。
今声,福建南靖人,福建省作家协会会员,出版有微型小说集《陌生的朋友》。
责任编辑 练建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