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克的诗
2011-11-20■桑克
■桑 克
桑克的诗
■桑 克
制 怒
明知道不该生气,
里面还是烧着了。只是
烧到了骨头,而没有
烧到皮,但是皮的
颜色分明由黄转暗——
对方可能认为这是
一片云影的效果。只有
你知道你的里面
正在燃烧。你非常
讨厌这样,而且事后
非常后悔:我为什么
这么没有涵养?
生什么气?值得气的
多啦。年轻的时候
都没有这么生气,
那时只顾得哭了。
那时到处人山人海,
火药味儿浓得仿佛
新年的肉汤。你坐在
砖地上,放声大哭,
哭得昏天黑地,哭得
不算有情有义。
周围的人都在哭啊,
不仅哭自己的命运,
也哭共同的命运。
你看天边的云烧卷了边儿,
它的里面也在燃烧,
难道它也在生气?
它生谁的气?
天?太阳?或者另一片云?
或者大地?没招谁没惹谁。
时间?都有可能。
风的波浪涌过来,
把林子拂低了脑袋,
接着,把颤动传染给你。
你忘了生气,忘了
你姓甚名谁,你现在
全力以赴对付新的
微妙而脆弱的起义。
自我要求
只在诗中纵容自己,
只在梦中款待自己,
而白昼,而生活,没什么可想的,
古板,佯装热情,悲伤得要命。
只有虚无是靠得住的,
只有虚无是能永恒的。
我这么爱虚无,一如爱着干净。
而我竟然不是这样——
竟然是那么的多,竟然是那么的脏。
怎么减也减不少,怎么洗也洗不净。
那就这样了?
安之若素,或者,或者如何?
我想不起来我还能做些什么?
只有困惑地拿着柳叶刀,看着
躺在无影灯下的自己。
信
你要知道我有多哀伤,
我的友人,我们从前的日子,
你还记得多少?反正,我还记得一些,
一起念《梵高传》,一起立誓:
像温森特那样,为了艺术,宁可不要自己的命。
与艺术相比,命算什么?而今天,
碰到一个艺术家,或者一个什么人,都会说:
与命相比,艺术算什么?我的友人,
你要知道我有多悲伤。你要知道,
我并非因为这些须的变化,而是为了更多的
细微的感受,我的友人,为了更多的
大大小小的苦,大大小小的山水,
几个微不足道的表情,几个在脑海里闪了一下
又熄灭的画面……我的友人,与这些相比,
年华老去又算什么?与这些相比,
健康又算什么?我宁可少活更多的年份,
“不自由,毋宁死。”还是这句老话。
活来活去还是这句老话。当然,
我还会戏谑地说,自由就是胡作非为,
自由就是积极的颓废……我的友人,
你要知道我有多悲凉。你是我的镜子,
你怎么会不知道?我是你的镜子,你怎么会
不知道?那些个争论,有意义的,无意义的,
现在都有了更多的意义,不仅像棉花充实
回忆的标本,不仅像暗夜里这盏壁灯的微亮……
我的友人,你知道我有多荒凉,犹如知道
这雨后的夏夜,雨腥气在空气中漂浮,
清洗着白昼这块肥肉的油腻,清洗着
美好的理想,或者他们所说的愚蠢的幻觉……
风景诗
上周,我暗下决心:
只写风景诗,田野的起伏,
植物由绿转黄的熟女之美;
或者省略大大小小的楼群、地铁工地,
肮脏的空气与人,
而写花园中的灌木(当然
必须省略枝杈上的塑料袋)
幽微如格格不入的隐士。
但我还是没能忍住,
写报纸或者网络传来的奇闻,
甚至将之与风景隔绝。
为什么抛弃风景与新闻的互喻?
这样的美学笑容本是多么体贴。
或者写象征的风景,大雨象征
什么,流在血管中的雪又象征
什么,复杂而隐晦的迷宫。
还有更简单的方法,
摘下近视眼镜,所有的事物
简约而柔和。狰狞
更像严肃,公共汽车接近卡通面包,
皱纹则被目光的白霜抹平。
浅薄的黄色污水仿佛一条绵软的绸带,
使禅师联想起通往西域的道路。
沙砾就是黄金,法官就是囚徒。
不,囚徒就是法官,
对词语的顺序必须强调。
新月与残月的区别,宣传与报道的
差异,我与灵魂的表里,
风景与……不,风景不是处女的。
田野与城市的结合部,工农联姻
更值得书写。垃圾站的欲望,
正在侵犯道德底线的黄昏。
(选自《滇池》2011年第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