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中山革命与清末社会思潮的嬗变
——以报刊舆论为视角
2011-11-19黄顺力
黄顺力
孙中山革命与清末社会思潮的嬗变
——以报刊舆论为视角
黄顺力
一般来说,学界通常所称之 “社会思潮”,应为晚清社会特有的现象。第一次鸦片战争后,中国社会发展变化空前剧烈,“数千年未有之奇变”的时局导致社会思想的变化也跌宕起伏、风生水起,形成一波波此呼彼应、如潮涌动的社会思潮,故梁启超曾对此一现象作出描述:“凡文化发达之国,其国民于一时期中,因环境之变迁,与夫心理之感召,不期而思想之进路同趋于一方向,于是相互呼应,汹涌如潮然。始焉其势甚微,几莫之觉,寝假而涨—涨—涨,而达于满度,过时焉则落,以渐至于衰息。凡 ‘思’非皆能成潮,能成‘潮’者,则其思必有相当之价值,而又适合于其时代之要求者也。”[1]纵观晚清七十年间,从20世纪初至辛亥革命爆发前十年是社会思潮变动最剧烈的十年,也是孙中山先生领导辛亥革命推翻清王朝封建专制统治取得关键性胜利的十年。此前,在维新变法时期,众多的仁人志士把国家和社会改革的希望寄托在清王朝身上,推动以救亡图存为主旨的维新变法思潮不断高涨,“家家言时务,人人谈西学”[2],一时形成“旧藩顿决,泉涌涛奔,非复如昔日之可以掩闭抑遏矣”[3]的感奋局面。迄戊戌政变发生至八国联军之役后,民族危机更趋严重,“中国数千年来,外侮之辱,未有甚于此时者也。”[4]故 “天下爱国之士,莫不焦心竭虑,忧国之将亡,思有以挽回补救之策。”[5]而由于此时清王朝还是大多数人心目中正统的国家和民族的象征[6],仁人志士焦心竭虑,寻求挽回补救之策的标的仍然以清王朝为代表。但短短几年间,整个社会思潮和人心所向即发生剧烈嬗变,反清革命风潮由微而著、寝假而涨,如翻江倒海般地铺天盖地而来,“‘排满革命’四字,几成为‘无理由之宗教’,”[7]最终引发武昌首义、各省响应,很快就将腐朽的清王朝送进了历史的垃圾堆。由此观之,百年前的辛亥义举,即如 《易经》所言:“汤武革命,顺乎天而应乎人。”孙中山先生领导反清革命符合历史潮流的发展,顺乎民心民意的趋向,此一过程从当时报刊舆论的角度加以观察,亦鲜明地反映在清末整个社会思潮从主张变法维新向疾呼反清革命的嬗变上。
一
清末社会思潮从 “维新”向 “革命”的嬗变,在社会舆论上有一个发展的过程。我们常说,早在1894年11月,孙中山在檀香山创立兴中会时就公开揭橥反清革命、振兴中华的大旗,但当时 “革命”一语并没有在兴中会章程的文字上明确予以揭示。兴中会章程声明 “兴中会”“专为振兴中华”而设,用以 “联络中外华人”,“申民志而扶国宗”,严厉谴责清王朝 “庸奴误国,荼毒苍生”,号召有志之士 “亟拯斯民于水火,切扶大厦之将倾,”共同挽救民族危亡,并誓言 “驱除鞑虏,恢复中国,创立合众政府,”表达了推翻清王朝封建专制统治,建立民主共和国家的坚强决心[8]。基此可见,孙中山创立兴中会,虽无 “革命”之名,却有 “革命”之实,且其立意从一开始就不同于以往以 “反清复明”为宗旨的会党,也不同于之后以 “保存清室,变法图存”为旨归的保皇人士。“创立兴中会,此为以革命主义立党之始,”[9]这是晚清社会历史发展过程中具有里程碑意义的一个转折点,成为晚清社会革命运动的开端。但在当时的历史条件下,由 “尊王变法”到 “排满革命”仍然是一个曲折的过程,孙中山的反清革命主张在国内还未能为人们所理解,“举国之人,无不以我为大逆不道,为乱臣贼子,为匪徒海盗。”[10]他不惧危险在海外各地宣传反清革命,“然而劝者谆谆,听者终归藐藐,即使亲戚故旧,也不免掩耳却走。闻而不怪者,只有会党中人。”[11]在孙中山等革命党人中,很少提及 “革命”一语,更难引起大多数人的共鸣和认同。冯自由在 《革命逸史》一书中说:“在清季乙未 (清光绪二十一年,即1895年)年兴中会失败以前,中国革命党人向未采用 ‘革命’二字为名称。从太平天国以至兴中会,党人均沿用 ‘造反’或 ‘起义’、‘光复’等名辞。及乙未九月兴中会在广州失败,孙总理、陈少白、郑弼臣三人自香港东渡日本,舟过神户时,三人登岸购得日本报纸,中有新闻一则,题曰支那革命党首领孙逸仙抵日。总理语少白曰,革命二字出于《易经》‘汤武革命顺乎天而应乎人’一语,日人称吾党为革命党,意义甚佳,吾党以后即称革命党可也。”[12]把在传统观念上极具 “造反”意味的反清组织改称为义正词严的革命党,孙中山此一提议,完全可称之为远见卓识,其意义巨大而深远!
《易经》上所谓 “汤武革命”的基本涵义即为以武力改朝换代,“革其王命”、 “王者易姓”。这种武力行为在旧王朝已丧失民心,天意难容,也即失去合法性存在的前提下,“革其王命”就不再是传统意义上的“造反”或 “起义”,而是一种 “顺乎天而应乎人”,符合历史发展潮流而且名正言顺、师出有名的义举。很显然,孙中山创立兴中会,进行 “驱除鞑虏,恢复中国,创立合众政府”的反清革命虽然已不同于旧式的 “改朝换代”,但主张以武力推翻清王朝统治,建立民主共和国家的手段和途径则需要为这种 “革命”的合法性正名。因此,孙中山等以 “意义甚佳”的 “革命党”自称,这就为旧式的 “革命”打上了新时代的烙印,并且还将不断地通过舆论宣传,扩大 “革命”一语在清末社会舆论中的正当合法地位。
可以说,在当时的历史场境中,人们对孙中山反清革命之举的认识,由目其为“造反”而渐认其为 “革命”,进而对 “革命”思想和 “革命”意识激发出强烈的共鸣和认同,当是此后清末社会思潮嬗变的最大诱因。这正如有传播学者所言:“能够同时传播统一及标准的政治信息给众多的人民,它的标准足以产生举国一致的行为模式。”[13]清末社会的历史发展证明了这一点。
当然,正如前之所述,由于其时的清王朝还是大多数人心目中正统的国家和民族的象征,“旧式士大夫观念中,总以为不谈救国则已,如欲救国,自必须得君行道,然后乃能匡济天下。”“至于革命,在彼时士大夫心目中,则被认为是 ‘三千年前历史上汤武的故事,只是圣人的事体,可二不可三。后世只是造反,或者是强盗作乱罢了。’”[14]孙中山的反清革命一时未被人们所接受,自然也就不足为奇了。
事实上也是这样,促进人们对 “革命”的认同还需要一个过程,即使到1899年底,由孙中山指派陈少白等在香港创办的第一份革命报刊 《中国日报》,其宗旨最初也打出 “维新”的旗号,仅阐明 “欲使中国维新之机勃然以兴”,[15]而没有公开宣传革命以避免受到清王朝的钳制,并期望争取更多的读者公众。
这种情况到1901年9月清王朝与西方列强签订丧权辱国的 《辛丑条约》后开始有所改变。《辛丑条约》的签订暴露了清王朝不惜为一己私利而 “倾中华之物力结与国之欢心”的丑恶面目,“国势危急,岌岌不可终日。有志之士,多起救国之思,而革命风潮自此萌芽矣。”[16]此时有志之士的“救国之思”已开始蕴含推翻清王朝,拯救国家民族危亡的 “革命”意义。
1903年留日学生拒俄运动被镇压及上海 《苏报》案发生后,“革命”的呼声迅速高涨。当时,留日学生集会通电,自发回国组织拒俄义勇队和军国民教育会,反对沙俄霸占东三省,但清政府反而诬蔑学生爱国之举为 “托名拒俄以谋革命”,下令镇压爱国学生,激起学生 “革命其可免乎”的愤怒。而 《苏报》原先只是宣传维新变法,后不满清王朝的倒行逆施,“始知异族政府之不可恃,因而改倡革命排满。”[17]清政府藉此借英租界上海工部局之手,查封了 《苏报》,并逮捕章太炎、邹容等人,造成轰动一时的 《苏报》案,结果使反满思想深入于 “国民之脑髓中”,革命风潮更加“奔涛怒浪,不可遏止。”[18]
正是在这种形势下,孙中山所倡导的反清革命开始引起社会的广泛共鸣,得到越来越多人的认同,其反清革命活动逐渐“鲜闻一般人之恶声相加,有识之士且多为扼腕痛惜,恨其事之不成。”[19]社会思潮的嬗变已处于 “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前夕了。
二
笔者认为,大凡社会思潮的形成及流转变迁当需具备两个基本条件,一则需有主导或引领思潮之力量,且不论其是否为当政者或不当政者的知识群体,能 “思”并能聚 “思”成 “潮”者即可;二则如梁启超所言 “其思必有相当之价值,而又适合于其时代之要求者,”也即常言所谓能否与时俱进,适时而发者。依此观察,就整体而言,晚清社会在甲午战前,社会思潮的变迁流转基本上是由当政者所主导,如嘉道年间的经世致用思潮、同光时期的自强新政思潮等,前者鉴于嘉道以后清王朝内部统治的衰弱而起,后者则因鸦片战后所面临的内外交困形势而发。尽管清廷当政者在这两大社会思潮引领方面的被动意义很大,但 “以实事程实功,以实功程实事”的实学 (经世致用之学)思潮[20]和“人人有自强之心,亦人人为自强之音”[21]的洋务思潮能风行一时,与其时清廷最高当政者的默许和倡导是分不开的[22]。而甲午战后,维新变法、救亡图存社会思潮的高涨则已开始转由不当政的知识分子所引领。1895年4月,康有为、梁启超等发动 “公车上书”请愿事件之后,所谓 “公车之人散而归乡里者,亦渐知天下大局之事,各省蒙蔽开辟,实起点于斯举”[23],即标志着晚清社会开始由不当政的维新士人引领社会思潮的变迁。十年后,整个社会思潮的跃动,包括君宪救国思潮、革命排满思潮、实业救国思潮、教育救国思潮、科学救国思潮等等,更是由社会阶层更为广泛的知识分子所推动,清廷当政者实际上已无法也无力左右社会思潮的进退流转了[24]。这种情况的出现不仅仅是社会思潮主导力量的简单转移,更重要的是反映了社会思潮本身是否更能顺乎民意、适时而进,更能体现时代的价值。在清末社会思潮嬗变的过程中,孙中山等革命党人 “顺乎天而应乎人”,借助于革命报刊这一传播载体,将 “革命”舆论的传播 “扩散”和 “倍数”效应发挥到极致,报刊言论 “使革命之思潮,为之澎湃而不可遏抑”。[25]革命报刊所产生的社会影响力成为革命党人引领和推动清末社会思潮嬗变的重要催化剂。
例如,1905年中国同盟会所办的 《民报》在唤醒国人革命意识,催发革命排满风潮上即可谓居功至伟。孙中山说:“《民报》成立,一方为同盟会之喉舌,以宣传正义;一方则力辟当时保皇党劝告开明专制,要求立宪之说,使革命主义如日中天。”[26]其舆论宣传为反清革命思潮的高涨起了极大的推波助澜作用。
在阐释反清革命宗旨,扩大革命影响方面,由胡汉民署名的 《<民报>之六大主义》一文,明确提出该报所要达到的宣传目标:“一、倾覆现今之恶劣政府;二、建设共和政体;三、土地国有;四、维持世界真正之平和;五、主张中国日本两国之国民的连合;六、要求世界列国赞成中国革新之事业。”并概括说明前三项目标为同盟会的对内政策主张,后三项目标为对外的政策主张,但二者又 “合为一大主义,则革命也。”《民报》的宗旨就是 “为革命言,为知革命言,”[27]使 《民报》之主义,变成国民的常识,迅速扩大革命的影响。应该说,《民报》的六大宣传目标在侧重点上虽有所不同,但公开宣传 “合为一大主义”的 “革命”目标则始终如一,正如胡汉民一文所指出的:“革命报之作,所以使人知革命也。盖革命有秘密之举动,而革命之主义,则无当秘密者。非惟不当秘密而已,直当普遍于社会,以斟灌其心理而造成舆论。行于专制之国,格于禁令,应而和者不遽显,然深蓄力厚,其收效乃愈大。 ”[28]
我们知道,在 《民报》创刊之前,留日学生在东京、横滨等地已出版各种倾向革命的报刊,如 《国民报》、《译书汇编》、《开智录》、《游学译编》、《湖北学生界》、《浙江潮》、《江苏》、《二十世纪之支那》等等,孕育了留日学界革命思潮的酝酿和发展。而 《民报》作为中国同盟会的正式言论机关报,在大造革命舆论方面成为 “自有(革命)杂志以来,可谓成功之最者。”[29]之所以如此,是因为孙中山等革命党人欲借助推动欧美革命进化的民族、民权、民生三大主义,用来解决中国的问题,期望“举政治革命、社会革命,毕其功于一役,”而 《民报》“最先阐扬三民主义,使革命理论臻于健全,”[30]并将三民主义这一 “非常革新之学说,其理想输灌于人心,而化为常识,”[31]推动清末革命思潮的高涨。
《民报》等革命报刊在辩驳保皇言论,为 “革命”正名,营造全社会的革命舆论方面作用则更为显见。
戊戌政变后流亡海外的康有为、梁启超等维新人士出于政治改良的理念,在美国、日本等地创办 《新中国报》、《大同日报》、《清议报》、《新民丛报》等鼓吹君主立宪,倡言保皇,在海外颇有影响。许多海外华侨以爱国赤子之心,“闻维新则皆欢喜,言及政变皆愤怒,”[32]积极参加保皇勤王活动,“以图上保圣主,下保中国。”[33]而对“革命”一说,一般人都称之为 “造反”,“什九惶惧避席”。[34]
在这种情况下,孙中山等革命党人在华侨侨居地的檀香山、旧金山及南洋各埠创办或改组 《檀香新报》、《大同日报》、《少年中国晨报》、《图南日报》、《华暹新报》、《仰光新报》、《中兴日报》、《光华报》等,宣传鼓吹反清革命,与康梁等保皇党人争夺报刊舆论的话语权。特别是 《民报》创刊后,孙中山等人认为必须对康、梁的改良保皇言论加以系统辩驳,以正式为反清革命正名,转变人们的思想观念,争取更多的民众投身革命。
《民报》在发行第三期时,即专门发行“号外”,刊载 “《民报》与 《新民丛报》辩驳之纲领”,以 《新民丛报》为标靶,公开与康、梁等改良保皇人士进行辩驳,并引发檀香山、旧金山、南洋、香港等地革命党人与保皇党人的全面论战。这场激烈的论战以“革命”,抑或 “改良”为核心,主要涉及种族革命、政治革命和社会革命三个议题,尽管革命党人在论战中因强调 “排满”,强调“光复”,其言论不可避免地带有一些种族复仇主义情绪,但论战的最大成果却不仅是促使众多海外华侨转变思想,投身革命,更重要的是 “革命论盛行于中国,……其旗帜鲜明,其壁垒益森严,其势力益磅礴而郁积,下至贩夫走卒,莫不口谈革命,而身行破坏”,革命风潮一日千里,“如决江河,沛然而莫之能御”,[35]为后来辛亥革命的爆发做了充分的思想舆论准备。
三
孙中山先生后来在回顾辛亥革命之经历时,曾说:“求天下之仁人志士,同趋于一主义之下,以同致力,于是有党。求举国之人民,共喻此主义,以身体而力行之,于是有宣传。”[36]孙中山反清革命宣传在唤醒国人近代民族意识,引领清末社会思潮朝革命的正确方向转变方面,更值得我们肯定和深思。
辛亥革命前十年间,社会思潮可以说以民族主义为主流。在民族危机日趋加深,时代风云剧烈变幻的历史条件下,民族主义意识的觉醒,包含了某些由来已久的、以汉民族为主体,反对满清王朝 “异族”统治的传统族类意识的复萌。例如,1902年,留日学生在东京举行 “中夏亡国二百四十二年纪念会”,章太炎为之撰写的宣言曰:“自永历建元,穷于辛丑,……支那之亡,既二百四十二年矣。……昔希腊陨宗,卒用光复;波兰分裂,民会未弛。以吾支那方幅之广,生齿之繁,文教之盛,曾不逮是偏国寡民乎。是用昭告于穆,类聚同气,雪涕来会,以志亡国。……愿吾滇人,无忘李定国。愿吾闽人,无忘郑成功。愿吾越人,无忘张煌言。……”[37]文字典雅,立意深奥,但兴汉排满的传统族类意识充溢其间。1906年6月,章太炎东渡日本后,开始担任 《民报》主编,其所撰发的文章仍侧重于引经据典阐发汉民族正统观念,来宣传革命排满思想。[38]因此,以往学界亦有人认为 《民报》宣传比较偏向民族革命,专一以推翻满清王朝统治为目标,故革命党人内部实际上一直存在着 “一民主义”[39]与 “三民主义”的论争。
但事实上,在孙中山三民主义革命学说的主导下,《民报》的革命排满宣传主线始终是民族革命、政治革命和社会革命三位一体,并从理论上引导了整个清末社会思潮及后来辛亥革命发展的正确方向。在当时最为国人所关注的革命排满问题上,实际上就是宣传了孙中山所多次阐述的近代民族主义思想,即把民族革命与政治革命结合起来,把推翻清王朝的腐朽统治作为革命的手段,而把追求中华民族的独立、民主和富强作为革命的终极目标,从而体现了近代中国民族主义意识的真正觉醒。这是以孙中山为代表的革命党人为争取中华民族独立、民主和富强,反对封建君主专制政治和振兴中华为核心的近代民族精神的自我体认。
《民报》发刊词已明确揭示反清革命的宗旨:“余维欧美之进化,凡以三大主义:曰民族、民权、民生。……今者中国以千年专制之毒而不解,异种残之,外邦逼之,民族主义、民权主义殆不可以须臾缓;而民生主义……要为缮吾群所有事,则不可不并时而弛张之。……诚可举政治革命、社会革命,毕其功于一役。”[40]1906年12月,孙中山在 《民报》创刊周年庆祝大会上更加明确地阐述了革命排满的内在涵义。他说:“民族主义并非是遇着不同种族的人,便要排斥他,”“惟是兄弟曾听见人说,民族革命是要尽灭满洲民族,这话大错。”“我们并不是恨满洲人,是恨害汉人的满洲人。假如我们实行革命的时候,那满洲人不来阻害我们,决无寻仇之理”。他还强调说:“中国数千年来都是君主专制政体,不是专靠民族革命可以成功。……我们推翻满洲政府,从驱除满人那一面说是民族革命,从颠覆君主专制政体那一面说是政治革命,并不是把它来分作两次去做。讲到那政治革命的结果,是建立民主立宪政体。照现在的政治论起来,就算汉人为君主,也不能不革命。”“我们革命的目的,是为众人谋幸福。因为不愿少数满洲人专利,故要民族革命;不愿君主一人专利,故要政治革命;不愿少数富人专利,故要社会革命。达到这三样目的之后,我们中国当成为至完美的国家。”[41]可以看出,孙中山对革命排满理论的阐释是相当到位的,而且这一思想通过 《民报》等报刊向社会广泛传播,扩大了反清革命理论的影响力。辛亥革命后,全国范围内很少发生仇满、排满的过激事件,传统士大夫及各级官吏为清王朝城守死节者也极少,“不数月而国体丕变,成功之速,殆为古今中外所未有。”[42]这种情况与正确的反清革命理论借助于革命报刊的宣传应不无关系。
经过长期不懈的革命宣传,尤其是《民报》与 《新民丛报》关于革命还是改良的辩驳,使 “革命”二字深入人心。老同盟会员汪东先生曾回忆说:“(当时)有许多《新民丛报》的读者,转而看 《民报》了,也有平素在帽内藏着辫子、倾心立宪的人,这时噤口不谈,并与革命党人拉起交情来了。”而且还 “形成了这样一种气氛,在人前谈革命是理直气壮的,只要你不怕麻烦;若在人前谈立宪,就觉得有些口怯了。”[43]报刊舆论 “自足以收摄当世之人心,皆趋于革命之一途,使革命之思潮,为之澎湃而不可遏抑。”[44]
清末的最后几年间,在民族危机日益严重、国人忧患意识增强、清王朝更加倒行逆施等多种因素交相作用下,社会舆论可以说最后都殊途同归——“排满革命”,把斗争的矛头指向腐朽的清政府,促成了中国历史上最后一个封建王朝的垮台。
综上所言,报刊为社会公器,舆论为事实之母。[45]正如蒋智由诗曰:“文字收功日,全球革命潮!”在涉及反清革命究竟是旧式的 “造反”,还是新式的 “革命”这一转变国民意识的关键问题上,孙中山等革命党人通过 《民报》等革命报刊的宣传,发挥了巨大的舆论作用,完成了清末社会思潮由 “维新”向 “革命”的嬗变。
[1]梁启超:《清代学术概论》,《饮冰室合集》专集之三十四,中华书局1998年版,第1页。
[2]欧榘甲:《论政变与中国不亡之关系》,《戊戌变法》(三),中国近代史资料丛刊,神州国光社1953年,第156页。
[3]梁启超:《戊戌政变记》,《饮冰室合集》专集之一,第26页。
[4]梁启超:《<清议报>一百册祝辞并论报馆之责任及本馆之经历》,《饮冰室合集》文集之六,第56页。
[5]芙峰:《日本宪法与国会之原动力在于日本国民》“绪论”,载《译书汇编》1903年3月13日第12期。
[6]过去我们常说维新变法和义和团运动的相继失败,使许多人对清政府彻底失望,从而走上反清革命的道路,但事实上这种转变还有一个过程。当时国内整个社会思潮的主流从依靠清政府进行改革,转变为主张推翻清政府进行革命,是1903年6月《苏报》案发生以后才真正开其端,但这股反满风潮很快地能迅速蔓延并铺天盖地而来,则完全拜赐于革命报刊大众传媒之功。
[7]丁文江编:《梁任公先生年谱长编初稿》,“杨度复梁启超书”,(台北)世界书局,1958年,第237页。
[8]《孙中山全集》,第1卷,中华书局,1985年,第19~20页。
[9]《孙中山全集》第7卷,第63页。
[10]《孙中山全集》,第1卷,第420页。
[11]《孙中山全集》,第6卷,第233页。
[12]冯自由:《革命逸史》初集,商务印书馆,1939年。
[13]杨孝荣:《传播社会学》,(台湾)商务印书馆,1979年,第439页。
[14]赖光临:《中国近代报人与报业》下,(台湾)商务印书馆1980年,第420页。
[15]《辛亥革命时期期刊介绍》(一),人民出版社1982年,第34页。
[16]《孙中山全集》,第6卷,第235页。
[17]冯自由:《革命逸史》初集,商务印书馆,1939年,第120页。
[18]郭汉民:《晚清社会思潮研究》,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3年,第290页。
[19]《孙文学说》,“有志竟成”,(上海)亚东图书馆,1919年,第170页。
[20]魏源:“海国图志叙”,《魏源集》(上册),中华书局,1983年,第208页。
[21]《洋务运动》(一),上海人民出版社,1961年,第26页。
[22]有关论述请参阅拙文《鸦片战争时期“通经致用”思想刍议》,载《厦门大学学报》1996年第2期和拙著《从林则徐到毛泽东--中国人的百年救国路》,第四章“自强求富的洋务思潮”,河南人民出版社,1993年,第111~151页。
[23]梁启超:“戊戌政变记”,《戊戌变法》(一),上海人民出版社,1957年,第290页。
[24]黄顺力:《<民报>宣传与辛亥革命》,载《深圳大学学报》,2009年第4期。
[25]王宠惠:《追怀国父述略》,载《国父九十诞辰纪念论文集》,第19页。
[26]孙中山:《中国之革命》,转引自方汉奇:《中国近代报刊史》(下),山西人民出版社,1981年,第355页。
[27]胡汉民:《<民报>之六大主义》,《民报》第三期,载《中国近代报刊史参考资料》(下册),第469~479页。
[28]胡汉民:《<民报>之六大主义》,《民报》第三期,《中国近代报刊史参考资料》(下册),第467页。
[29]《孙文学说》,“有志竟成”,(上海)亚东图书馆,1919年,第176页。
[30]赖光临:《中国近代报人与报业》下,(台湾)商务印书馆,1980年,第356~357页。
[31]孙中山:《<民报>发刊词》,《民报》第一期,《中国近代报刊史参考资料》(下册),第465页。
[32]《康有为政论集》上,中华书局,1981年,第403页。
[33]《康有为与保皇会》,上海人民出版社,1987年,第24页。
[34]胡汉民:《中兴报发刊词》,1907年7月12日。
[35]与之:《论中国现在之党派及将来之政党》,《辛亥革命前十年间时论选集》第2卷(下册),(北京)三联书店,1963年,第608页。
[36]《总理全集》,“杂著”,第461页。
[37]《章氏丛书》卷下,第741页。
[38]参见黄顺力:《孙中山与章太炎民族主义思想之比较》,载《厦门大学学报》,2001年第3期。
[39]章太炎在光复会与同盟会分裂时曾说:“二党(指光复会与同盟会)宗旨,初无大异,特民权、民生之说殊耳。”(见《章太炎年谱长编》上,第320页)以章太炎“愤于种族偏见而反对满清”的激烈态度,有人称其为“一民主义”,即仅抱持反满之“民族主义”。
[40]孙中山:《<民报>发刊词》,《总理全书》,“杂著”第181页。
[41]孙中山:《在东京<民报>创刊周年庆祝大会的演说》,《中国近代政治思想论著选辑》下,中华书局,1986年,第540~542页。
[42]梁启超:《鄙人对于言论界之过去及将来》,《饮冰室合集》卷四十七。
[43]汪东:《同盟会和《民报》片断回忆》,《中国近代报刊史参考资料》(下册),第574页。
[44]黄超五:《少年中国晨报发刊弁言》,《少年中国晨报》1910年8月19日。转引自赖光临:《中国近代报人与报业》下,第356~357页。
[45]《孙中山全集》,第2卷,第356页。
(作者系厦门大学历史系教授)
责编:蔡惠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