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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三棵树到一片林——宁夏青年文学小说简述

2011-11-19彭学明

小说评论 2011年6期
关键词:张贤亮宁夏个体

彭学明

当代宁夏文学的标志性人物当然是张贤亮。张贤亮这棵从江苏移居来的宁夏文学大树,让中国文坛感受到了宁夏文学孤兀挺立的雄强气势和繁茂浩荡的华盖浓荫。在上世纪80年代,他几乎一个人站在宁夏的黄河岸边和茫茫草原独唱,整个中国文坛,听到的都是张贤亮独唱的声音。他的《灵与肉》、《邢老汉和狗的故事》、《肖尔布拉克》、《初吻》、《河的子孙》、《龙种》、《土牢情话》、《无法苏醒》、《早安朋友》、《浪漫的黑炮》、《绿化树》、《青春期》、《男人的一半是女人》等,一次一次地引爆中国文坛,让文坛的聚光灯从四面八方追落到他的身上。同时,国外的镜头也聚焦在张贤亮身上,使张贤亮成为宁夏这片土地上唯一一位具有国际影响的作家。美国《纽约时报·书评》、《时代周刊》、《远东经济评论》、英国《卫报》、新加坡《海峡时报》、日本《产经新闻》、德国电视台、瑞典电视台等世界著名新闻媒体对张贤亮的追踪报道,就是最好的证明。

张贤亮劳改、流放18年的人生,使得他的作品在苦难中充满了传奇,传奇中充满了悲悯,悲悯中充满了救赎,救赎中充满了人性,人性中充满了感动,感动中充满了理性,理性中充满了思索。他所有的作品,几乎都是他独特的个体生命体验与国家历史的民族生命体验融为一体的精品力作。直到以《一亿六》和《习惯死亡》为走音标志,他作品的经典性才宣告结束。

很高兴的是,当张贤亮开始不知不觉地在文坛的掌声中谢幕时,宁夏的新生的文学歌手开始登台演唱。陈继明、石舒清和金瓯三棵树的出现,标志着宁夏青年文学创作的成熟,而郭文斌、季栋梁、漠月、张学东、了一容、李敬祥、马金莲、马宇桢、葛林、莫叹、梦也、张九鹏、平原、韩银梅、阿舍等一批青年作家的出现,则标志着宁夏青年文学的创作,从三棵树变成了一片林,标志着宁夏青年文学创作已经大面积丰收。

各自的文学形态

这片文学林,既有相同的土壤和空气,又有不同的形态和风格。石舒清的作品细微细腻,对一人一事的描写常常是纤毫毕现;神性禅味,弥漫着浓郁的神秘气息和宗教禅味,几乎所有的作品都有一种天机不可泄露的隐秘;布局小,场景小,基本上都是一人两人,一事两事,但格局大,境界大。陈继明的作品冷静从容,不动声色却声色俱全,有静水微澜之内力;直观朴素,不云山雾绕,直达故事深处,既有一种酣畅淋漓的快感,又有寓意深长的回味。金瓯的作品蹊跷诡异,常有想不胜想,防不胜防之处;幽默细碎,却严谨慎密。漠月的作品舒缓洁净,清澈如水,有一种柔软的穿透力;绵密的画面感,使作品有一种质朴的绚烂、刚直的诗意和温润的生动。较之漠月的诗性,郭文斌的诗性,诗意绚烂,醇厚的诗意,醇厚的绚烂,其繁茂丰沛的诗意,像清水洗尘,珍珠般珠圆玉润;作品中弥漫的幸福感、安宁感,在痛感横行的文坛,不同凡响。与郭文斌相反的是了一容的作品,了一容的作品,充满了痛感,但这种痛感又有别于其他作家的隔靴搔痒之痛,他的痛在骨里、心里和自己的生命里;因为痛,他的作品硬砺尖锐,甚至有点癫狂,冲劲十足,顿挫感十足,有一种特有的自我生命力迸发出来的野性之美和雄强之美。张学东的作品,明净疏朗,典雅质朴。这种明净疏朗的亮度,不是阳光灿烂的亮度,而是月光满地的亮度,朦胧之美;典雅质朴的叙述,干净利落,让作品滤去了芜杂。生活的质感和诗意的质感,是季栋梁作品最大的特色,其作品叙事的强大功力和对生活敏锐而细致的洞察力,组成了其作品强大的张力和穿透力。李进祥的作品朴素真实,开阔深邃,世俗的烟火气和日子的烟火味,使得作品开阔顺溜,全是生活的复杂滋味,滋味的复杂,就值得咀嚼,咀嚼时,就会咀嚼出平凡中的深邃。身为女性而致力于女性的马金莲,其作品平淡细腻,温馨亲切,乡土味、生活味和人情味,充盈在她的所有作品中;既有庄稼里泥土的厚实,又有蓝天下白云的飘逸,也有乡村女子素面朝天的朴素韵致。

共生的文学肌理

乡土经验,是中国作家共有的文学情节。博大厚实的乡土,因为农耕国度的农业文明,而使中国作家与农村、农业和农民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中国作家的人生记忆里或多或少,都留意中国乡村的记忆,或多或少都保留着对中国乡村的美好情感。宁夏的青年作家们也不例外。宁夏作家对乡村经验的书写,完成了从乡村风光风物到乡村命运品格的建构。这种乡村命运和品格,是从人和现实的更深层面切入的,人与现实的剥离、切割,及人与现实的焊接和融合,是宁夏青年作家企图表达所在。而在乡土经验的表达中,宁夏青年作家们又都是站在民间立场,从民间情感出发,为乡村和民间而歌而哭而呼喊的,在为乡村而歌而哭而呼喊时,融进了自己的理想和思考。他们或继承了固有的乡村经验而俯视民间,或背离了固有的乡村经验而重写经验。

石舒清的乡村经验书写,依然是乡村经验的常态。但这种常态却又向以往乡村经验赋予了崭新的、出奇制胜的东西,使得乡村经验更加丰沛和迷人。《果院》里,当果园的果枝疯长不断修剪时,果院里女主人面对请来的园艺修剪师,其疯长的内心隐秘也在不断疯长不断修剪。《清水里的刀子》里,一头牛,一盆水,一把刀,一个人,就是小说的全部布局,而他展示出来的,不仅仅是一头牛行将赴死的仪式,而是一个人由此展开的心,马子善那把沉在水底的刀子,好像刺向的不是那头要行将赴死的牛,而是自己一个不可知的世界。有异曲同工之妙的是马金莲的乡村系列。她的《碎媳妇》、《六月花开儿》、《舍舍》、《细瓷》都是在乡村经验的常态里赋予了生活和人性新鲜的世界和温情。乡村的现实困境与乡人的坦然隐忍,是马金莲乡村世界的主题经验。《碎媳妇》里,雪花担心生女儿被世俗瞧不起的恐惧,到生了女儿后坦然面对世俗的那种勇敢和甜蜜,刻画得惟妙惟肖,触手可及。

陈继明的乡村经验则往往是被城市经验打碎和扭曲的乡村经验。那些被城市扭曲和摧残过的乡村命运,在陈继明的笔下撕心裂肺的心酸和悲怆。《青铜》里,一个从乡村到城市打工的女子,被无情的城市沦落为千金卖笑的风尘女子,当她一身绝症回到故乡,想把用血泪换来的钱建一所希望小学来救赎孩子也救赎自己时,嫌她钱脏的村民们却坚决地拒绝,她在绝望中死去。一个民间女子的命运,揭示了整个乡村世界人性和社会的病变,也显影了一个作家滴血带泪的民间立场和情感。陈继明的另一篇《粉刷工吉祥》则通过一个乡村打工崽被诬为小偷而被同为乡村打工崽的保安囚禁毒打的遭遇,揭示了乡村世界遭遇城市世界的扭曲后,人性的变化与摧残。

张学东的乡村经验,则是像西部的水窖,是经过沙石过滤和沉淀后的甘洌与清凉。他的《送一个人上路》以童年视角写的是我一家因为爷爷是生产队长而接纳、赡养一个孤苦伶仃而异常邋遢的老人,并给他养老送终的故事。在农村有很多这样的孤寡老人,在惯有的乡村经验里,这些孤寡老人都是吃着五保独自老死的,而这个叫韩老七的老人却赖在“我”家6年多,乡村的人性品格在一家人的矛盾纠结里而散发出真实而美好的光彩。《跪乳时期的羊》依然用童年视角解读一个孩子眼里人与羊的世界,备受呵护的跪乳时期的孩子和死于刀下的跪乳时期的羊,两种生命的不同命运,使张学东的乡村世界散发出大悲大悯的奇异乳香。

漠月的乡村经验,则是着力表现乡村品格的韧性。沉默中的韧性,奋斗中的韧性,精神中的韧性和爱的韧性。他笔下的乡村经验与品格都与自然的隐秘紧密地联系在一起,打通了人与自然的通道。他的《湖道》是关于仇恨的韧性的,亮子和罗罗两个有着仇恨的年轻人湖道里打草时,湖草相安无事、无仇无恨的品性,湖道的诗情画意,终于软化了两个年轻人恨的韧性,像两个涨水后卷走的草垛,慢慢地靠在了一起。而《父亲与驼》里,则是关于爱的韧性的,赶了一辈子的驼队,养了一辈子驼的父亲,爱自己的孩子一样爱着驼,为了寻找一只走失的驼,父亲远走他乡进行了长达几个月的跋涉寻找。

个体体验与民族记忆

个体体验、民族记忆也是一个作家常常表达的方式或母体。宁夏青年作家的个体体验的个体视觉、个体感悟和个体实践,比民族记忆的民族历史、现实和命运的书写,要丰富多彩。而把个体体验和民族记忆融为一体的则更是凤毛麟角。

在自我的个体体验与民族记忆里,东乡族作家了一容的个体体验也许是最深最痛最入骨髓的,无论是他个体的自述还是民族的记忆,都有一种沧桑感、悲凉感和疼痛感。这个少年就叛逆离家,浪迹天涯的作者,经历了无数的磨难和九死一生。他的《去尕楞的路上》、《出走》、《沙沟行》都是他个体生命的翻版。难能可贵的是,了一容后期的创作,没有停留在个体的疼痛伤疤的展示,而是整个民族的生命体察。他的《挂在月光中的铜汤瓶》、《手掬你到天亮》两本小说集,汇聚了他西海固和东乡族的各种人物和乡亲。他们在绝境中求生、苦难里博弈的顽强信念,传达的是一个民族的生存状态与灵魂。其代表作《挂在月光中的铜汤瓶》写的就是一个老人含辛茹苦抚养弱智残疾儿子的故事,老人与儿子在生不如死的困境中所表现出的顽强生命力,令人感慨不已。

回族作家李进祥的个体体验和民族记忆则更贴近时代,直面当下,他在当下乡村经验的书写里,更多的是时代进程中一个民族深重的呼吸和坚毅的表情。《换水》、《遍地毒蝎》和《狗村长》都是如此。《换水》里,作者借回族换水净身这一宗教仪式,把一个民族的记忆和马清的个体生命紧密连在一起,讲述了马清带着妻子杨洁背井离乡进城打工,最后伤痕累累回到故乡的故事。马清与妻子杨洁为了获得幸福,三次换水净身的痛苦历练历程,实际上是一个民族在时代进程中为了获得幸福的痛苦历练历程。马清和杨洁历经磨难,依然恩爱如初的感情,也是一个民族百折不挠的坚毅表情。

而郭文斌的个体经验与民族记忆,有别于宁夏所有的青年作家。他的个体体验和民族记忆融为一体时,没有痛感,没有苦味,有的只是童心般的快乐、满足和幸福。在他的个体体验和民族记忆里,一切都纯净得如同一张白纸,香醇得如同一杯奶茶,静谧得如同一片月华。无论他的《大年》、《吉祥如意》和《水随天去》等中短篇还是《农历》等长篇,这种甜蜜的幸福感和满足感始终洋溢其中。我想,面对这个世界,他的眼里一定只有爱和善,不然,不会永远充满了童真,不会都是幸福和满足。他的鲁迅文学奖获奖小说《吉祥如意》,在民间端午这样一个民族记忆里,通过五月和六月两个孩子采艾的过程和供奉的仪式中所引发的好奇、所发现的美和所得到的快乐,温润,醇厚,绵长,隽永,真是尽善尽美,吉祥如意,幸福安宁。

宁夏青年作家的小说创作固然取得了很好的成绩,但宁夏的小说创作与全国的小说创作一样,是中短篇好于长篇。长篇小说创作也是艺术质量不高,作品厚度不够,单薄。而中短篇小说的创作,又大都格局小,分量不重,书写乡村苦难的多,描写乡村快乐的少,书写乡村困顿和无奈的多,描写乡村自觉和自强的少。艺术风格方面,没有形成独特的宁夏风格,没有打上独特的宁夏印记。一是缺少民族特色,民族特色不强,更缺少表达民族大爱大痛大悲大喜的宁夏民族史诗性的作品;也缺乏地域特色,没有像一些地方那样形成一种文学流派,比如天津的荷花淀派、山西的山药蛋派。即便是作家辈出的西海固,也地域特色不强,宁夏不像湖南湘西那样有鲜明的地域特色和艺术个性。

宁夏青年作家具备了很好的艺术潜质和艺术情感,我们期待宁夏青年作家能够早日走出举足轻重的文坛大家,写出传世千古的文学巨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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