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文艺创作和理论评论的价值观迷失问题
2011-11-16徐克瑜
徐克瑜
当前文艺创作和理论评论的价值观迷失问题
徐克瑜
文艺创作与理论评论的价值观问题,与现实生活中人们价值观和行为方式之间存在着一种互动的关系,因而值得关注。当前文艺创作与理论评论在创作道路、创作方向和价值观上总体是积极健康的,但在多元化的文艺创作观、思想观和价值观并存的态势中也存在着一些迷误,有些从根本上是错误与荒谬的。这些都可能对当下的文艺创作、理论评论和读者(观众)的现实行为产生某些负面的价值误导,与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相违背。本文拟从马克思主义文艺创作与理论评论基本的思想、立场、观点和方法出发,从文艺的历史观、人性观两个方面对当前文艺创作和理论评论中存在的价值观迷乱现象进行理论反思与具体辨析。
一、关于文艺历史观
描写社会历史题材的文艺作品,一方面是一定历史时期社会生活的真实反映,另一方面又无不表现出作者对这种历史生活的价值评判,即他特有的社会历史观。在近年来的文艺创作与理论评论中,尤其是在那些描写历史题材的文艺作品的创作和评论中,所表现和张扬的社会历史观存在着很大的问题,有些在根本上是错误与荒谬的,与马克思主义的唯物史观是背道而驰的。其中在历史观的认识与评价方面,最为突出的有两种错误的倾向:
一是无限度地放大一些英雄人物和个人在历史发展过程中的作用。这种倾向大有以“英雄史观”来代替“人民群众创造历史”的唯物史观的创作势头。这主要表现在一些以历史生活为题材的小说和影视剧的创作中,它们一个共同的创作倾向就是着力去展现历史上的封建帝王、王公贵族、谋臣策士、边臣悍将、才子佳人等等在历史上的作用,而无视、抹杀和贬低人民群众在历史发展进程中的主体作用。有的文艺作品,着意表现奸臣的善心、汉奸的人性、暴君的美德,把富人描写成穷人的救星,把穷人描写成获救发迹后又反咬救星一口的小人,把在财富和权力上占有优势的群体描写成站在道德高地的偶像,而把作为创造历史主体的人民群众写成等待拯救和启蒙的愚民群氓等等。这与马克思主义的唯物史观是相违背的。19世纪40年代,马克思恩格斯同当时德国的唯心主义者、青年黑格尔派的代表人物鲍威尔兄弟进行过一场论战。鲍威尔兄弟认为历史中起决定作用的是“英雄”的精神,而人民群众是历史中的“惰性因素”。对此,马克思针锋相对的指出:“历史活动是群众的事业”,决定历史发展的是“行动着的群众。” (《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二卷第104页,人民文学出版社,1957年)毛泽东同志说:“人民只有人民,才是创造世界历史的动力。”(《毛泽东全集》第三卷第1031页,人民文学出版社,1965年)这种本末倒置的唯心史观应该受到否定与批判。
二是历史观上的虚无主义与戏说态度。这主要来自于西方“新历史主义”价值观的影响。新历史主义为了颠覆以往机械僵化的“历史决定论”观念,以另一种极端的方式,张扬“历史偶然决定论”,认为历史并没有必然性和规律可言,历史的发展就是由各种不可预测的偶然性因素促成,有时候某个关键性的历史人物的一个偶然性的行为和动机,就有可能改变历史的全貌与整个历史的发展进程。也正因为如此,国外一些新历史主义写作特别热衷于张扬偶然性以颠覆历史。受这种创作思潮的影响,我国也有一些作家和评论家,以这种新历史主义观念为创作时尚和批评依据,极力推崇“新历史主义”的写作策略。在某些所谓“新历史小说”以及同类型的影视作品中,热衷于写历史事件的偶然性和突发性,历史人物的个人动机与偶然性行为所造成的矛盾冲突及历史转折,如被人们吵得沸沸扬扬的国产大片《赤壁》,就选择了这一理念来创作。影片在描写孙刘联军与曹操在赤壁决战中,不是去着力展现曹军必败的历史必然性的描写上,而是着力去描写临战前在历史上纯属子虚无乌有的小乔只身前往曹营与曹操相对品茗的情节,正是在品茗的过程中,风向突然发生改变,从而导致曹军大败。这种以偶然性颠覆历史规律性的写作,所表现的是一种非理性的社会历史观,这与马克思主义唯物史观是背道而驰的。
马克思主义唯物史观并非不承认某些英雄人物或历史人物在历史发展进程中的作用,相反,在提倡“人民群众创造历史”的基础上,也承认某些英雄人物或历史人物在历史发展进程中的特殊作用。重要的是,他把这一问题放到人与历史的整体关系中来考察,具体地说,放到类与历史、群体与历史、个体与历史三层关系上来做辩证综合地考察。当把历史主体当作类来看待时,无疑应该肯定总体的人在总体的历史过程中的主体地位。正是在这个意义上,马克思主义的经典作家提出“人们自己创造自己的历史”的观点,并借此同神创造历史、观念创造历史、超人创造历史等唯心史观划清界限。但是,唯物史观并没有停留在一般地承认“人”创造历史的这一点上,而是更深入的考察群体与历史、个体与历史的关系,考察群体与个体的关系,区分了创造历史过程中的决定力量与非决定力量、主导力量与非主导力量,从而科学地回答和解决了人民群众创造历史这一重大问题。同时,马克思的唯物史观并非不承认某些历史事件的偶然性,而是认为历史的偶然性与必然性是辩证地统一于一切历史的发展进程中,一切历史进程虽然包含着若干偶然性事件,但在其背后,必定具有某种必然性和规律性的因素在起作用。恩格斯在批评拉萨尔的历史悲剧《济金根》时,并不是批评他写了济金根领导骑士暴动并最终失败这样一个具有相当偶然性的历史事件,而是批评他没有写出这个事件背后深刻的“历史根据”,“只注意了人物琐碎的个人动机,而忽视了他们所处的历史潮流和倾向。” (《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四卷第558页,人民出版社,1995年)这种用历史偶然性颠覆历史必然性的“戏说历史”的创作倾向,不仅容易引发那些没有或缺乏历史知识的人对真实的历史的误解,更为严重的是,这种对历史事件、历史人物的非理性的戏说态度,容易将读者引到一种历史虚无主义的价值观上去,这显然是有害的。对于文艺作品中的历史人物、事件、情节和细节,如果没有正确的历史观的指导,没有整体性的历史理性的观照,没有对历史本质的科学把握,没有深切的人文关怀,就会陷入事实判断和价值判断上的混乱。这不能不引起我们在创作与批评中的警觉与思考。
二、关于文艺人性观
我国新时期文艺创作与理论评论对人的个性及人的个性生命需求加以大力肯定与张扬。从80年代初的人性论到人道主义问题的大讨论,再到90年代关于文学主体性、文学人文精神的探讨,都关涉人性解放与复归这一基本主题。讨论的结果是人道、人性、人情、人的主体性、人文精神等这些被过去一段时间长期禁锢的人性主题,终于成为新时期文艺创作的主潮与方向。然而问题是,到21世纪,由于全球化经济浪潮的冲击与商业消费文化的渗透,却又走向把人的感性当作人的生命本性和全部内容来张扬与追求的误区之中。在当前的文艺创作和理论评论中,某些抽象的人性论观念又重新抬头,而这些抽象的人性论又以某种抽象的“普世价值和观念”的面目出现,从而导致文艺创作与批评陷入到所谓“抽象”和“普世”的人性观的表现与误区之中。这股抽象化的人性论创作思潮有两个比较突出的特征:一是“去社会化”,即把人性的社会价值和精神内涵无限掏空,一味地追求所谓的“本能化”、“自然化”和“生理化”,使个体本能或生理的需求超越社会的历史的规定,此即人性的自然化和本能化。二是“抽象化”特征,即抽空价值观特定的社会历史内容,把源自特定群体、集团和阶级的价值观念转化为所谓的“普世价值和观念”到处推广,以此来掩盖价值观念的真正归属和特定利益群体的价值属性,此即人性的普世化。如果把这种抽象的人性观无限度的抬高,甚至把它当作一种普世价值观念加以推广,这不仅与马克思主义的文艺人性观相违背,也与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相违背。
抽象和普世的人性观的背后,不仅是对我国1980年代以来形成的社会主义的人性观的全面扭曲与背叛,更为主要的是,它们是经济全球化、西方的商业资本倾销以及后现代消费文化时代一种典型的症候。文艺中这种抽象的人性观思潮滋生的一个现实原因,就是资本逻辑在一定程度上对社会生活的渗透和对当代意识的支配与操纵。应当看到,我国目前的文化生产格局正在发生变化,一些国际资本和社会资本正在进入文化生产领域,投资的多元化对发展我国的文化产业产生了积极的推动作用,但也必然要带来一些消极的影响。众所周知,在资本主义社会,资本的本性就是要求所有的生产都把追求利润作为自己的最高宗旨。诚如马克思所说:“连最高的精神生产,也只是由于被描绘为、被错误地解释为物质财富的直接生产者,才得到承认,在资产者眼中才成为可以原谅的”。(《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二十六卷第298页,人民出版社,1972年)正如有论者所说:“资本作为一种力量,通过操纵人们的物质生活方式来进一步操纵人们的精神生活方式。其表现之一就是推行消费主义,强化人们的享乐主义观念。”(马建辉《评文艺中的价值虚无主义思潮》,《求是》杂志,2009年第3期)高尚的价值观念,特别是在我国社会主义社会中长期以来所形成的那些健康美好的人情和人性观,都是资本消解的对象,因为只有取消这些人情人性观的人文内涵与精神价值,抹杀它们特定的阶级、阶层和社会归属,才能为消费享乐主义观念开辟空间。我们是社会主义国家,在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下,不可能让资本发展到支配一切的地步,但也必须看到,在某些领域、某种情况下,资本的这种隐蔽的支配力量,在某种程度上可以主导、同化文化娱乐产品的生产模式和消费观念,规约读者、观众的喜好和趣味,使之成为资本膜拜的主体,从而使这种抽象和普世的人性观得到扩散。这不能不引起我们高度的警惕。可以说,正是这种“消费与娱乐本体化”的思潮,是抽象和普世的人性观产生的现实和文化土壤。
在当前的文艺创作与理论评论中,以下三种人性观值得我们关注:
一是把人性等同与“性”。在当前的文艺创作中,“人性”被抽去了人的丰富的社会性和精神性内涵只剩下“性”。特别是那些以“身体写作”、“下半身写作”之类相标榜的当代写作、网络写作、短信写作和一些当红的影视作品,性的描写几乎到泛滥成灾的地步。而且在写法上也大多采用放纵式的描写,追求强烈地感官刺激,以此来吸引读者的眼球,从而获取最大的商业与金钱效益。马克思在谈到两性关系时早就说过,“诚然,饮食男女等等也是真正人类的机能。然而,如果把这些机能同其他人类活动割裂开来并使它们成为最后的和惟一的终极目的,那么,在这样的抽象中,它们就具有动物的性质。”(马克思《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第48页,人民出版社,1979年)
二是人性即“欲”。在当前的文艺创作中,特别是在一些国产大片中,比如《无极》、《夜宴》、《十面埋伏》、《满城尽带黄金甲》等作品中,却极力追逐所谓“欲望化”和“本能化”的创作:或者把人性中的各种贪欲恶欲直接当作人性本身来加以咏唱;或者把笔下人物的自然化、欲望化的生存方式当作人性美本身来展现;或者把人的某种私欲、权欲、情欲和变态欲当作人性的正当内容来张扬。正如有论者所说:“人从动物进化来的事实表明,世俗中的人具有一定的自然本能欲望是正常的,不过人性之所以高于一般的动物性,不仅在于人的各种情与欲有着丰富复杂的社会生活内容和精神品格,而且还在于人能够以自身的理性与理智,超越本能欲望而达到一定的人性修养与道德自律的境界。”(赖大仁《当前文艺与理论批评中的人性观》,《青海社会科学》,2008年第1期)
三是人性即“情”。在近年来的文艺创作特别是在一些当红的影视剧的创作中,经常出现这样的一些现象,即以某种“情”为核心和主线来编织人物和故事情节,在“情”和“爱”的名义下,各种矫情的、煽情的、滥情的作品大行其道。有些作品与影视剧特别热衷于写多角情爱,将“爱不是过错”、“爱不需要理由、爱你没商量”之类后现代情爱观念奉为神圣准则,并抬举到“人性”的高度来加以张扬,其实它们所迎合的也正是当下现实中所谓的“情感消费”的时尚。马克思说:“人的本质不是单个人所固有的抽象物,在其现实性上,它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 (《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一卷第56页,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理解人的阶级性如此,理解人性、人情和人欲同样应当如此。倘若没有对人的现实关系的深刻理解,没有对人性复杂性之现实根据的深入把握,而只是简单地用各种情感描写来进行“人性人情”的拼贴,那就不仅无助于人性的解放与提升,而恰恰是将人性降低为“动物性”,那将造成人性的又一次异化与迷失。
文艺创作中这种抽象的人性观和普世的价值观念在去掉了人性和价值中的一切具体的社会、历史和阶级内容之后,还剩下什么东西呢?只能是一些极其抽象和独具华丽外表形式的东西,而这些极其抽象和独具华丽外表形式的东西根本就不能用来解释具体的人性、人情和人欲,更不具备任何实践性的品格。它们顶多只能迎合当今时代人们浅层次的文化娱乐与廉价的情感消费时尚,为西方的商业资本、文化倾销和社会意识形态的渗透开辟道路。上述人性观的迷失,必然会导致文艺创作与理论评论的价值观和文化视野的迷乱,更会带来现实生活中人们的价值观和行为方式选择上的混乱,因而值得我们警惕。
徐克瑜(甘肃庆阳陇东学院中文系副教授、北京师范大学文艺学研究中心高级访问学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