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逐》——悲情的生命底色
2011-11-16王曌
杜琪峰的《放逐》,是港产枪战片的代表,同时也加入了很多文艺片的表现手法,更多地将描述人物内心的斗争与枪战之前的惨烈氛围结合,打造一种别具一格的黑帮文艺片。杜琪峰的影片一直将浪漫、理想主义和宿命论、怀疑主义相融合,以致于他的作品里蕴含丰富的情感流动和明显的精神底色。
无论是影像结构的表现上,还是作品主题的表达上,《放逐》都是杜琪峰的集大成之作。一部作品在电影本体上的创新和个人化表达,很大程度决定了影片的成功与否。在这一点上,杜琪峰可以说是一位在每一部片子中都有令人耳目一新的尝试的作者型导演。浓厚的香港本土风格加上他个人在电影语言上的尝试与探索,使得杜琪峰电影贴上了许多令人着迷与钦佩的标签。冷峻、浪漫、悲情、纯正的黑帮,等等加诸其身上的特点,都体现了导演强烈的个人风格。在影片《放逐》里,电影本体和影像结构上的出色,使观众眼前一亮,该片确乎是新时代中为数不多的、精彩的、香港味纯正的黑帮文艺片。
《放逐》鲜明的电影表现手法,是导演观念表达的渠道和外化手段。片中大量运用低照明场景,从男主角阿和澳门的家,到餐厅,再到谢夫旅馆,大多是夜晚的,阴郁的,即便是白天的故事,亦是使用大量的暗光,视线暧昧而不确定,给观众心理蒙上一层淡淡的阴影和紧张感。加之画面经常处于前景遮挡、大面积物体虚化的设置,使观众从视觉上感受到故事内在的张力。在影像结构上值得研究的是,影片色调的处理。杜琪峰在色彩的表达上是张弛有度的,既含蓄,又不会过于晦涩。影片开头部分,在阿和家中的枪战和随后到来的片刻的温馨,在色彩上有着“润物细无声”一般的巧妙过渡。枪战部分使用的冷调、阴郁的蓝绿色,将剧中每个人都罩上紧张的、冲突在心底暗涌的氛围。在影片后半部分,阿和从私人医生处逃出时,在一串挂着铃铛的门铃处终于支撑不住倒下,镜头并没有常规地给阿和倒在血泊中的画面,而是让阿和慢慢倒下,倒在了一片红光中。红光的设置在此处是略显抽象的,或者说是表现主义的,因为当时的场景中似乎并不存在发出这样鲜红的红光的发光源,也就是说,这象征着阿和的鲜血和枪战的惨烈的一片红,是导演有意布置和设计的。与此处红光相呼应的,还有沙漠的通红、抢来的车子的鲜红等等。这各种各样的红色,在影片中更像是生之欲望的象征。
影子的运用,大大增加了故事的冲突感和戏剧性、丰富影像结构的同时也参与了影片的叙事。例如在圆顶餐厅中的戏,餐厅的顶棚始终映着参差错落、诡异多变的树影。这种看似合理但又有着超现实形态的树影,隐喻着餐厅中每个人关系的纠缠不清和内心的恐惧和杂乱,在这样一个黑影笼罩的高档餐厅中,原本生活化的舒缓的餐厅古典音乐和高高耸起的装饰华丽的圣诞树,都仿佛蒙上一层可怖的、捉摸不定的阴影。在枪战中,阿和中弹后“面无表情”的慢镜头,反衬了他表面之下内心之中的痛苦和无力,宣告着悲剧的发生,但又有着无能为力的宿命感。
杜琪峰的枪战戏,没有枪林弹雨的画面,但是快速而凌厉的剪辑和音效以及音乐的运用,使得每一颗子弹的射出都是冷峻而有力的。杜琪峰的暴力美学是具有形式感的,沉稳冷静中透露着精巧的浪漫感。这种浪漫不同于吴宇森的英雄悲歌式的史诗型浪漫,杜琪峰的浪漫具有一种深远的、含蓄的心理张力,甚至具有一种别样的社会批判力。在杜琪峰的作品中,复仇、杀戮的暴力行为皆是有源可溯的,是有一个鲜明而强大的内在成因和推动力的,是社会和个人共同造就的。“如果说杜琪峰之前的警匪、黑帮电影的叙事趋向于一种‘史诗’气质,那么杜琪峰以来的警匪、黑帮电影,则开始趋向于一种精致的‘小品’气质。”[1]杜琪峰的黑帮片大胆而明确地传达了对现实事件的个人化理解,把主流的、普通的社会与黑帮融合起来,极大地增加了黑帮电影的批判现实力度。
杜琪峰的暴力美学有着深刻而丰富的精神内涵和外延,它体现了现代竞争社会中人们内心强烈的生存的欲望。这种生存欲不是简单地“活着”,而是在现代残酷社会中搏得一番地位和站稳脚跟的欲望。这种生之欲印证了现代西方哲学中的“权利意志论”,其源于叔本华,完善于尼采。权利意志论根植于现代竞争社会,尼采的意志论是张扬生存欲望的,主张人的主观能动性的。生之欲的强烈,在黑帮片中尤其得以淋漓尽致地显现。按照尼采的哲学原意,尼采的哲学“本体”更准确的说应该译为“强力意志”或“冲撞意志”,即“扩大自身、超越自身,具有旺盛生命力的意志,就是释放自己能量的创造性意志”。他所确定的价值标准就是人的生命的强大”[2]。凡是有利于生命强大的思想和行为,就是有价值的思想和行为。在杜琪峰的电影中,人,尤其男人内心英雄主义的实现欲望、对现实强烈的不满和怨愤情绪,加之兄弟义气的热血气概,使得一些人群脱离主流社会,从普通生活中自觉或不自觉逃逸出来,以“英雄”自诩来拯救弱者。尤其是杜琪峰时常在展示他们的英雄一面之后,也表现了他们作为普通人的真实的一方面,就更增加了观众内心的认同感。
然而,依托现代残酷社会的背景,这些故事中的人物本身却逃不出浓重的宿命感和悲壮的生命底色。一如面对影片中多次出现的“选择”难题,主人公们通常把选择的权利交给一枚硬币,并且听之信之(即便在最后将硬币扔进了海里,看似摆脱了命运的掌握,但实质上人物仍逃不开宿命的选择——死亡)。“去哪儿?”“往哪走?”影片中多次出现的简单的问题,实际上是导演借故事人物之口表达了现代人的迷茫。此种问题在世纪末情绪中显得尤为突出,杜琪峰在影片之外,向现实生活提出了沉重的、发人深省的拷问。
注释
[1]李骏:《无间道的前世今生》,《电影评介》2003年第12期
[2]《评论叔本华与尼采意志论的意义》网址:http://article.hongxiu.com/a/2007-12-4/2453135_2.s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