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佳丽地金陵建筑风
2011-11-08王冠
王冠
朱自清说“逛南京就像逛古董铺子,到处都有些时代的遗痕”。且慢说那六朝形胜,王谢人家,乌衣巷口斜飞的归来燕。也慢说那故国晚秋,澄江如练,斗牛空认奇杰的唐宋风流,单是那一脉到今的明清建筑之流韵亦足以令人徜徉其间,思古接今。
人说江南佳丽地,金陵帝王州。把“帝王”二字改为“建筑”也差不多可想见这锦绣江南的建筑之美。你看钟山影里亭轩,石头城上楼台,虽数度铜雀春清,涛生云灭,几经劫难,但现存的明清建筑遗迹却依然有两百余处之众。
这些明清建筑的身影里,不仅有雄浑古朴的明城垣,亦有规制大抵仍在,建筑风格鲜明的明故宫与明孝陵。更别说那些灿如遗珠的明清两代的民居、衙署,书院、文庙、园林、寺庙等等。这些相当数量的古建筑遗存历经岁月的沧桑,于无声中成奇葩,在历史尘埃里开出鲜活的文明之花。
人类从久远的茹毛饮血,到刀耕火种,结庐而居。从氏族时期的茅棚草舍到泱泱大国的画栋雕梁。可以说建筑就是一部用木石写就的史书,它是一首凝固的歌,流动的乐。
就像希腊式建筑,往往使人感到明快,摩尔式建筑会令人觉得忧郁,歌特式建筑则神圣得令人心醉神迷。很多时候,建筑物被赋予了或欢乐或悲伤的情感色彩。
记得早年在丽江的时候,有一晚,我从所住的房间往外看去,那俨然栉比的屋舍,在暮色下,背靠远山,有着一种说不出的庄严之美。那一晚,我在空间日志里写下这样一段话:在这里,我们对房屋的感情得以升华。那不仅仅是我们的居所,更是我们灵魂的栖息地。在这里,我们安然入梦,雪山在不远处静静凝望。
同样的感觉也在南京。有一次傍晚登城墙,鸡鸣寺到九华山一段。感觉风在变软,时光静止。古老的城墙女萝拂行衣,草树疏云天,六百年沧桑遗迹,繁华与败落都已静默成诗篇。我走过城墙,就如倾听一段来自于悠远时空里的吟啸徐徐,那时节,只觉得这城墙也如人一般,是如此襟怀磊落,气定神清。我想真正完美的建筑大约就是这样,它是可以与人对话,与心灵相应,与生命共息止的。
如果说南京的六朝是烟水气,风流婉约,曲径幽栏。那么明代的南京城建则就像这城墙一样,是一派恢弘之气。作为全国统一政权,明初南京的建筑不仅集主流性与正统性于一体,玉成了一代帝都的宏图霸业,也奠定了随后数百年间中国建筑史上独领风骚的江南建筑文化基础。
每每有朋友来南京游玩,我总要特别介绍一下明城墙。我觉得一个生活在有城墙的城市里的人,是幸福的。这建筑本身带给我们的,这一砖一瓦,字字珠玑的,是我们百读不厌的孤本鸿篇。
明代的南京城墙,它的城砖厚度达十厘米,几乎是普通唐,宋城砖的两倍还多。这些巨砖来自全国二十八个府一百一十八个县,但规模尺寸却是由朝廷统一制定的,为了保证质量,每块砖上都要打上烧制的州、府,县及工匠和监造官员的姓名,如不合格一律退回重做,再不合格就将治罪。如今再登临城墙,手抚铭字城砖,那些人儿早已不知道散落在时空哪个角落,但我们却仍可想见他们制砖建城之时的汗滴窑下。
这煌煌大筑,四海毕,一城建至少反映了明初帝王江山一统之后的那种出手不凡,望极沧海的追求与愿望。这种追求和愿望几乎可以用后来的康熙大帝在明孝陵留下的“治隆唐宋”四个字来概括。至于那几块超越了财力和技术能力而未完工的阳山碑材,则更是明代统治者雄心勃勃追求建筑气度的见证。
南京的明代建筑除了帝都气象,恢宏大气之外也承袭了六朝时期顺应自然、利用地形的传统。比如明孝陵的神道,就是绕过梅花山,因地制宜,合景亦合情。随着永乐迁都。朱棣定都北京。南京城建的宫廷气象也渐次衰微。民间建筑在南京的影响不断扩大。据王世贞在《游金陵诸园记》中记载,明末寓居于此的士大夫营建的第宅园林就达三十六处之多。到了清初,园林继续发展,李渔芥子园、周氏春水园,仇氏仓园,李氏继园、汤氏琴隐园均成于此时。
那时的园林之胜,望里常如看画卷,花革更弄春柔,端的是好一派野趣天成,平远自然之色。
时间的车轮滚滚向前,到了清代,那种直追唐宋的建筑气势也逐渐削弱。时人对于这一时期兼容发展的南京建筑下的评语是“吴头楚尾,南北辉映”。也终于在这一代代,一年年的岁月轮回中,南京明清建筑的地方特色也成型为文化,定格成史册。
南京的明清建筑不是那正襟危坐的堂皇之风,也不是那小家碧玉的脂粉娇姿。它比苏杭的精巧细腻多了几分儒服冠带的大气,比皖南的平淡郁秀又多出了几分妩媚清姿。就像这个城市一样,地处南北,人融四海,集八方之精华,结山水之灵气。
在对南京老建筑的回望中,我们走过六朝,走过明清,走过晋代衣冠成古丘,看过吴宫花草埋幽径。也走过那倚天钟阜龙蟠,四时青壁丹霞。就让我们在这凝固的岁月,如歌的建筑里再回想一番那前朝的繁埠与衰败、文明的剥落和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