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信的鬼,神了

刘青松

1865年，英国人赫德已在清政府海关总税务司的位子上待了四年，他在呈总理各国事务衙门的《局外旁观者》中建议清廷引进西方的电报业务。自1844年美国人莫尔斯的电报机试验成功以来，电报在西方火了。

赫德受够了中国通信系统的落后。1863年7月27日，他在日记中写道：“一直转战于四川省和陕西省边境的太平军大将石达开被骆秉章所俘，并砍了头，今天方得此讯。”石达开是6月25日被杀的，从西南地区到京城，此消息在路上走了一个月。

千年来，天朝靠马匹驿道送信传令，山高路远，费力耗时，纵有“八百里加急”，徒呼奈何。

1870年，洋人开始在中国沿海通商口岸敷设电报电缆。不过，此时的电报属洋人专用，清廷不许在内地设电报线。

1872年，李鸿章向朝廷建议“改驿传为电信”。他认为，“驿弊丛生，蠹国病民”，“办理通商事宜，一切洋务、海防，往来文报络绎，刻不容缓”，必须发展电报业务。次年，华侨王承荣回国后与王斌制造出第一台国产电报机，上书政府说，电报“瞬息可达千里”。1874年，日本出兵进攻台湾，船政大臣沈葆桢上奏朝廷：“台洋之险，甲诸海疆，欲消息常通，断不可无电线。”上谕回复：“所请设电线通消息，亦着沈葆桢等迅速办理。”

天朝统治者终于开始考虑接受电报这洋玩意儿了。

不过，一些大臣却像被挖了祖坟，纷纷跳出来抵制。两广总督瑞麟、广东巡抚蒋益沣认为，“政贵从民所欲，治贵因地制宜，电报等西洋器物，不过技艺之末，无关治道”。浙江巡抚马新贻强调，富民强国，只能靠发展农桑，“一切求之在己之本务”，电报之类末务，于中国之大计难有裨益。不少人担心“电报兴而驿站废”，必将造成大批役夫失业。在他们看来，设立电报线实为扰民之举，且误导世风，败坏人心。

最狠的是工科给事中陈彝。他在1875年的一道奏折中痛陈:“电线之设，深入地底，横冲直贯，四通八达，地脉既绝，风侵水灌，势所必至，为子孙者心何以安？传曰：‘求忠臣必于孝子之门。藉使中国之民肯不顾祖宗丘墓，听其设立铜线，尚安望尊君亲上乎？”搬出破坏风水和不忠不孝的罪名，谁敢与之争？

1877年的《纽约时报》有一篇报道谈及此事：“天朝的人民无法理解电报的工作原理，他们认为是洋人雇用了机敏而无形的鬼神，在线路内来回穿梭，传递信息。如果在电报线附近发生了什么不幸的事情，立即就会有人造谣，比如说其中一个传信的邪神玩忽职守，从电线里跑出来，迷路了，因此导致祸事发生，等等。这种谣言通常会引起骚乱，暴徒们将毫不犹豫地冲过来，砸毁机器。有一次，因电报线附近某个人生病，一夜之间，一英里长的电报线就被毁坏了。”

传信的鬼，日子不好过。

转机出现在1879年。这年春天，作为试验，李鸿章在大沽、北塘海口炮台设置电报线通到天津，又在天津兵工厂和总督衙门间设了电报线。他向朝廷传喜报说，通了电报后，“号令各营，顷刻响应”。

1880年，中俄伊犁交涉，形势骤紧，朝廷等边疆的消息，等到花儿也谢了。李鸿章不失时机地再次上奏，“倘遇用兵之际，彼等外国军信，速于中国”，于我方不利，“电报实为防务之必需之物”。

对于电报线路建设经费、经营管理方式等朝廷最关心的问题，李鸿章提出了具体解决办法：可招募商股，官督商办；前期先雇佣外国专家，并设立电报学堂培养本土人才，“庶几权自我操，持久不敝”。

到这份上，管它风水还是忠孝，都不灵了。

1880年10月，李鸿章获准在天津设立电报总局，同时设立电报学堂，中国近代电信业起步。到1884年，“沿江沿海、边远各省次第接设电线，绵亘至一万数千里”。体验到电报的便捷后，当初所有的反对者都闭嘴了。

他们在想，传信的鬼，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