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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不要忘了到海边走走

2011-10-23苏历铭

青年文学 2011年20期
关键词:散文诗诗人诗歌

苏历铭

写诗以来,除了感谢诗歌给予我丰富的心灵之外,还要感谢诗歌使我结识众多真挚的诗人。我和诗人杨锦相识于20岁那年的北国深秋,当时他在黑龙江大学读书,周末和几位校园诗人前来长春拜访中文系的师兄徐敬亚、吕贵品等人,当晚借居在中学同学那里。而他同学恰是我的大学同学,经介绍,我们握手寒暄,之后展开关于诗歌的频繁通信。从此,这位与我同龄同届的校园诗人成为我一生荣辱与共、肝胆相照的兄弟。

大学毕业后杨锦也来到北京,在《人民公安报》担任副刊编辑。当时正逢精神盲目同居的上世纪80年代中期,两个异乡青年, 周末经常聚在一起,他,或者我,出现在对方宿舍的门口,然后拿着铝饭盒,去食堂奢侈地添加时令小炒。诗歌曾是我们那段时光最重要的话题,我们之间的友情却早已超越了诗歌本身。

在黑龙江大学读书期间,杨锦和杨川庆共同创办冰帆诗社,一度成为校园诗歌写作的北国亮点。在青春期写作亢奋的状态下,这位中文系学子瞬间成为一个诗人,写出大量带有校园诗歌特点的作品。之后,他的诗歌情结并没有终结于大学围墙,而是绵延于他的整个内心,并在理想主义风靡的年代里不断写出有亮色的诗作。上世纪90年代之后,杨锦很少让诗落笔于纸上,但还是尽其所能,在报纸上坚持开设“三月诗会”专版,始终一贯地热爱着诗歌。

是的,在诗歌观念和认识上,杨锦和我存在某些差异,但对诗歌的热爱却有着不容置疑的一致。后来杨锦避开现代主义诗歌给他带来的迷惑,专心致志地创作散文诗,他的《冬日,不要忘了到海边走走》一诗被众多人熟知传诵:“冬天,不管有没有雪,有没有风暴,有没有远航的船,你一定要到海边走走,去看看寂寞的海,像看望久别的朋友或远方不知姓名的恋人,给海一点微小的安慰,不要让冬日的海在孤独中感到忧伤。”一首诗若被世人铭记且传诵,是一个诗人最为荣耀的事情,杨锦的《冬日,不要忘了到海边走走》正是如此。他骨子里的忧伤和细腻,情感中的博爱和怜悯,在他后来的散文诗中比比皆是。

事实上,杨锦就是那个在冬天里去看海的人。在人们远离诗的现实生活中,凭借着炽烈的艺术情感,坚守并孜孜不倦地创造着凝练而深隽的诗歌天地。来自西部乌兰察布草原的他总带着草原人独特的豪爽、豁达和善良,这种性格是属于自然的,因此,旷野和海洋、落叶、鱼和鸟、森林、花朵都在他的诗歌中表现着作者的思想。他的诗歌都是从自我出发,以一颗明澈而丰富的心灵,体会大千世界复杂的事物。一旦把现实的万事万物放在自我情感的支点上,他的每一首诗都透着缠绵和温柔的气氛。

杨锦是一位性情中人,聚会时有时会突然站起身来,表情肃穆地把椅子拉向一边,在大家疑惑的时候,蒙古长调从他那浑厚的嗓子里苍凉而忧伤地飘出来。这个草原之子,用他的歌声与蓝天白云天然相连,闭目倾听,能感受到成群的牛羊走出天边。他是一个天然的情感诗人,一部悲剧电影、一次浪漫的长途旅行、一朵云、甚至打错一次电话,都能激发起他的创作灵感。他的诗歌从不刻意雕琢,完全是由情感里涓涓流出,因此,质朴的诗歌语言已成为他艺术创作的最大特点。在《有一朵云正在远去》中,他期待着一个人的脚步(恋人的?),并在心里“用纯净的目光护卫一座圣洁的殿堂”,“瞑起双目,静静等你”,却“只有风掠过冰凉的面孔”,“从此,这片被我囚禁已久的日子便疯狂地生长着荒芜之草,并且深埋我的心灵一角/年年月月,岁岁息息”。或许是因为老友的诗,我读得相当认真,并被他与生俱来的忧伤所深深感染着。

杨锦习惯于在诗歌边缘冷静观察诗歌的繁华与衰落。当年以各种流派为时尚的青年诗人群体中,他是独立的,从不随波逐流。他更多地将诗歌摆放在个体生命的内部,形成自己独特的思考。这种甘于寂寞的孤独感,使他在思想和艺术上不断超越自我。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今天,只是他早已由青春的抒情式的主题转变为以时代为背景的生命体验,笔法超于理性和冷峻。在诗歌热闹的中心,他是缺席者,但在需要诗歌的时候,他永远不会缺席。在诗意丧失的时代里,我们艰难地创造诗意,就像歌德曾经说过的,不断向山顶推着石头,而石头却不停地滚落下来。当我们也滚落下去,石头或许已在低处找到安身的位置,它本身并不想置于高处,是我们主观上总想把它当作高端的标志。

某些自诩纯粹的诗人,正把诗歌当成垄断或私属的玩物,在浮躁的功利中博弈着虚幻的名声,故意忽略或视而不见为诗歌默默做出努力的其他人。汶川地震刚刚发生,时任群众出版社社长的杨锦被网络中的诗歌所感动,第一时间决定出版《汶川诗抄》,只用三天,诗集印刷完毕并全国发行,所得款项和一部分诗集都捐赠给灾区。地震后,一些貌似追逐纯粹艺术的诗人展开反思,对诗人具备社会责任感的行为予以非难,似乎只有他们在维护中国诗歌的尊严。他们剥夺别人的权利,肆意表现着自己的深刻和与众不同,进而冷血地阉割诗歌和情感的关系。他们的所谓反思令我感到疑惑,难道在灾难面前,一个诗人高尚的奉献都要被人责难?某些诗人需要自我清醒,别把自己装扮成精神洁癖的所谓大师,别以为中国诗歌只是几个人的事业。

上世纪90年代,杨锦曾被委任为中国散文诗协会会长。那时正值我刚刚留学归国,已经习惯于闲云野鹤的生活,对于组织上安排的角色,有一种本能的抵触。对他兼任会长之职,我经常冷嘲热讽,觉得冠得虚名不如自己沉寂下来写作。后来他终于辞去会长职务,我故作惋惜,明知故问地说,怎么说辞就辞了呢?他冷笑地盯着我回答:“辞也是你说的,不辞还是你说的,你到底是什么意思?”我开怀大笑,其实我知道他要出任新职,根本没有精力关心祖国散文诗事业的发展,况且这种职务似乎适合德高望重而又离岗多年的老同志担当。

杨锦一直战斗在公安战线,虽然并不握枪,但手中的笔更有分量。这些年来,杨锦对我的宽容源自于草原的胸怀,我可以肆无忌惮地在他面前对任何事物进行抨击和愤怒,而他总是微笑着倾听。偶尔我也反思,为什么在杨锦等老友面前过分嚣张呢?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把他们当成另外一个自己。上苍如此安排,我也无法改变,在接下来的余生中希望能与他们角色对换,我也想只听不说。杨锦本来应该成为一个单纯的文人,但事实是他官运亨通,这让我有些惊诧,转念一想,以他的品德和能力,一切都在情理之中。

艺术手法的最高成就、文学的光辉就在于质朴,诗歌应当成为人的最高追求和境界,它不验证人生价值,但它显现人生价值。杨锦从不以“诗人”的头衔自居,他活得真实可信,有血有肉。正是这种人格力量,他的诗歌写作虽有间断,但诗人的内心从未远离过诗歌本身。作为他的兄弟,也作为一个读者,在他出版诗集之际,真心希望他永葆自然精神,将诗歌触角向更广阔的现实伸延。

最后我还想再叮嘱兄弟:无论称谓如何变化,诗人永远都是自己最本真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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