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世独立，横而不流

刘国臣

端午节重读《橘颂》，自是别有意境和韵味，别有价值和意义。《橘颂》中的橘树形象作为一种人格和精神的象征，以亘古不变的光辉穿越诡谲的历史云烟和沧桑时空，祖先一样根植在我们的心上。每每诵读，无不精神凝聚，豪情似火，自慎敬仰，心灵震撼。

“后皇嘉树，橘徕服兮”。开篇直奔主题，开宗明义，表达了屈原“法度美政”的政治主张和“君贤臣忠”的美好愿望。如奇峰突起，君临天下，威仪天下，盛世昌明，四海臣服。如此皇天后土，朗朗乾坤，必须有众多的嘉树栋梁来辅佐君王，需要众多的忠臣、才臣、直臣、铮臣们的精忠报国，才能创造、捍卫和享有如此壮丽的江山社稷。那么此等大任，何种“嘉树”才有如此担当呢？作者自豪而果断的回答：“橘徕服兮”，只有橘才有此等的志节与德才啊。后皇非指天地，而是皇天后土，是指君主天下，君权天授，也有作者借“后皇”之名言自己向往和期待的理想世界。屈原虽然主张“修明法度，法不阿贵”，但在那个时代还有着明显的忠君思想。当然屈原的忠不是愚忠，他要忠的君也一定不是昏君。服，也不是适应和习惯，而应该是臣服、服从、服务。嘉树巍巍，晟象煌煌，壮哉豪哉，歌哉咏哉。

接着，用大量的诗句通过多层次多角度地表征、论证、赞美、赞颂橘树的志节才德。“受命不迁，生南国兮。深固难徙，更壹志兮”，托物言志，以橘明节。坚定地表明作者坚贞不移的凛然正气和矢志不渝的爱国情怀。受命则不迁，高兴生南国，何等的民族自豪感和自信心啊。受命即受上天之命，受祖先之命，依稀还有自己的祖国授予的使命。“深固难徙，更壹志兮”，这根深蒂固的民族情感和爱国情怀，是我（作者）一心一意的心志啊。这就是一个人、一个民族的根，更是一个人、一个民族的希望所在。君不见，风风火火留学热，浩浩荡荡移民潮，其间有多少知者、富人攀高枝忘乎其根，居福地乐不思蜀啊。空谈误国，爱国须知行合一，有爱国之心，更要有报国之行。爱国必先知根在何处。无根如飘萍，有根才有责任，才有担当，才有使命，才有信仰。才能为之呕心沥血，为之殚精竭虑，为之奋不顾身，为之一往无前，才能无往而不胜。

曾几何时，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的豪气哪里去了？位卑未敢忘国忧的志气哪里去了？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的大丈夫骨气哪里去了？生于忧患，死于安乐。任何时代都要趋利避害，兴利除弊，革故鼎新，与时俱进，都要警钟长鸣。我们这个时代，需要建设，也需要批判。可谓不破不立，破，立也就在其中了。我们需要振聋发聩和当头棒喝。棒喝变节求荣者、不忠不孝者、背信弃义者、贪赃枉法者、玩忽职守者、混水摸鱼者、蝇营狗苟者、浑浑噩噩者，该醒醒了。

接下来，屈原以极其饱满的热情，以近乎白描的手法赞颂了橘树的叶、花、枝和果。“绿叶素荣，纷其可喜兮”，赞花白叶绿、蓬勃素雅、惹人喜爱；“曾枝剡棘，圆果抟兮”，赞橘枝干的繁茂，果实的饱满；“青黄杂糅，文章烂兮”赞橘树的叶果色彩斑斓，灿烂夺目； “精色内白，类可任兮”，由表及里，抓住本质，赞橘果不仅表面颜色鲜明精彩，而且内瓤洁白甘美。

下一节，挖掘更深一层。受命不迁只因出生在南国，由受命不迁到独立不迁，令人敬仰和赞佩。已达到了可以特立独行的时候依然不迁，只要认准了的真理和目标就不再改变。为什么能做到这样呢？作者说这不仅是因为经过学习、培养和历练到“特立独行”时，已经确立了正确的世界观人生观和价值观，还与从小立志有很大关系：“嗟而幼志，有以异兮”，有志不在年高，英雄出自少年。正如梁启超先生指出的：少年智则国智，少年富则国富，少年强则国强，少年独立则国独立。先哲何其伟大，仁者同心，智者同志，勇者同力。

又下一节，作者再次吟咏“深固难徙”，其义颇深，由“更壹志兮”到“廓其无求兮”。“深固难徙”不仅是专一的志向，而且坚守脚下的土地不是为了索取什么，豁达的心胸只是为人世贡献一切。橘树（文到此处已然橘即人、人即橘了)“独立”后，有了自己的思想和追求，有了自己的品质和意志，他该怎样入世干事、为国家和人民建功立业呢？那就是无怨无悔的“苏世独立，横而不流”，恪守醒世大道，独立标格，不随波逐流，更不同流合污。同时，正意诚念，“闭门自慎”，以防止因自己的过错给国家和人民带来损失。“秉德无私，参天地兮”，作者对橘树的赞颂到达了最高峰，橘树的修为也到达了最高境界。“参天地兮”不是与天地相当，它既有拜天地为师、学习天地无私的情怀与美德，又有参与天地一起化育万物的非凡志趣和追求。有道是天无私覆，地无私载，再加人无私情，此则天、地、人“三才”齐德而光辉。秉德持志，天下为公，这是何等的操守与气度，何等的抱负与胸怀！

无论是诗的思想境界，还是艺术造诣，在《橘颂》的最后一节都达到了巅峰。在这里，橘即是我，我即是橘，物我合一：“行比伯夷，置以为象兮”。作者似在向崇高的道德和永恒的真理宣誓：为了国家和民族的利益，为了实现自己的理想，我要像伯夷一样为国家昌盛、人民幸福的民族大义而视死如归。

缅怀屈原兮，吾辈当奋行。阅其一生，只见“乘骐骥以驰骋兮，来吾道夫先路也”，一代才俊、翘楚壮志满怀，意气风发，开先路也；然则“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虽遭谗被疏、两次流放、志不得愿，但仍“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而不悔”；其高洁傲岸的品格，其百折不挠的精神“与天地兮同寿，与日月兮同光”。其辞章更如鲁迅所盛赞“逸响伟辞，卓绝一世”，创楚辞先风，标辞赋之格，奠诗律之基，其声浩浩、其德昭昭。而结局可赞佩兮可折服兮、亦可叹兮亦可惜兮、可歌可泣，终怀瑾握瑜而不改，清濯汨罗而绝唱。情同先贤，古今同悲：“何处招魂，香草还生三户地；当年呵壁，湘流应识九歌心”（清人秦瀛对）。

今值端午，再读经典，追悼圣哲，痛之惜之，歌之忧之：吭九歌，祭楚天，沧浪远去；咏离骚，哭屈子，魂兮归来。